宫人连忙应声退下。
一旁的太子出声:“弟弟御下可真够心善。”
我听出他在讽刺我,上次在东宫,一个宫女不慎打翻茶盏,就被他罚去性命。我做不到,也看不得他在我面前随意杀人。
“这里是华阳宫,他是伺候我的宫人。”我强调道。
“好,你的宫人你来管。”太子后半句声音低了些,“御下心软,御上倒是凶巴巴,原来孤怎么没瞧出你还是个小爆竹。”
我偏头看向他,辩解道:“我不是小爆竹。”
“哦?不是吗?”太子说着,忽地伸手过来捏了我脸颊两下。我吃疼,刚想发火,又想起自己才说的话,只能生生忍着。他似乎觉得我的反应有趣,凑近看我。
“小爆竹,小狸奴,气得脸都鼓起,想咬孤?”太子故意将手指在我唇角晃,逗我去咬他手指。
我又不是真的猫,怎么可能旁人拿手指逗我,我就去咬他,但我厌恶太子对我的态度。
原来我是林春笛时,他看我如看尘泥,现在我成了姜从羲,他戏谑轻浮,全然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弟弟。
他为什么要把那个小太监的名字改成小溪?他不是没有其他弟弟,可我从未看到他这样去对待其他皇子。六皇子、七皇子与我年龄并未相差多远。
我想试一试他。
想着,我对着太子的手指咬了下去。
他眸色微动,却没有把手指抽出,垂着看着我。我也抬起眼看着他,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是太子一直没说话,我渐渐觉得没意思,慢慢松开牙齿,催促他,“我头发还没干,你怎么不继续擦?”
太子看了眼手指上被我咬出的牙印,什么都没说地继续帮我擦头发。
我头发干得差不多后,我就赶人离开。太子一反常态地好说话走了,只是走前,他不仅带走了腰牌,还将我床上的布娃娃拿走了。
“既然是捡到的,那弟弟就将这腰牌交给孤,孤看看能不能物归原主。”他说。
他拿腰牌我自然没意见,这块腰牌能调查到林重檀身上是最好。可他为什么还要拿我的布娃娃?
他怎么就发现了我枕头旁放着的布娃娃?刚刚我们都没去到床榻那边。
“这个不行。”我想把布娃娃拿回来。
太子把布娃娃往身后藏,“孤一见这个娃娃就喜欢得紧,弟弟就把这个给孤,孤明日让人送其他好东西过来。”
“那也不行,你、你可以拿其他的,不能拿这个。”布娃娃是我亲手做的,我又常常抱着布娃娃。
太子听到我的话,露出沉思的表情,仿佛在犹豫,我见状又说:“你拿其他的都行,就这个不行。”
“这样啊。”太子沉吟道,忽地单手将我抱起,“那孤退一步,勉为其难把这个带回东宫好了。”
我愣了下,才反应他说的东西是我。愣神间,他已经抗着我走到外殿,我连忙挣扎,手脚并用地想下来。
这时,庄贵妃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这是……”
太子终于将我放下,收起脸上玩味的笑,对庄贵妃说:“庄贵妃娘娘,孤在跟弟弟玩,现在时辰不早了,孤也该回东宫了。”
他仗着腿长,走得飞快,我根本来不及抢回我的布娃娃。
庄贵妃盯着太子离开的方向,又快步走到我面前,仔细打量我,想看我有没有受伤。
发现并无伤口,她才松了一口气,嗔怪道:“太子刚刚这是在做什么,有他这样跟弟弟玩的吗?”
我摇摇头,想了下,说道:“他有病,谁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庄贵妃听到我这样说,也赞同地点点头,“还是不要跟他走得太近,不过估计过段日子,他会忙得没时间来打扰你。你父皇差不多快选好十二公主的夫婿人选,太子作为十二公主嫡亲兄长,自然是要好好去考验下未来妹夫,加上他自己的婚事也近了。”
“十二公主的夫婿是谁?”我不由问。
“你父皇还在犹豫,看是选状元还是探花。”庄贵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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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那边拿走腰牌后,却没了动静,陈姑娘被我在藏书阁撞见后,也不怎么去藏书阁了。林重檀依旧整日泡在藏书阁里,在我又一次跟他提起学记账的事后,他终于把万物铺的账本拿来给我看,虽然只是一个季度的。
我对记账只是粗略学了个皮毛,不得不打起十二分心思看账本的每一本收支。
看着看着,我感觉到自己的靴子被脱了。
我知道脱我靴子的人是林重檀。
我踢了两下,没挣扎开,也懒得管了,直至感觉到自己的脚踝上多了一串珠子。
是上次林重檀送我的手链,此时手链已经被改成足链。雪白珠子由红绳穿在一起,锁扣是金子。红金与雪白连在一块,戴在我的脚踝上。
林重檀没有骗我,那珠子刚戴上,我已经感觉到它与寻常珠子不同,泛着温热。
不过我并不喜欢脚上新多出的东西,我觉得很碍事。
林重檀给我戴好足链,抬眸问我,“喜欢吗?”
我看着他,抿唇笑了下,“喜欢。”
林重檀唇略微一动,随后他重新低下头,“喜欢就好。”
他给我重新穿上鞋袜,我察觉出他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又想起十二公主的婚事。
林重檀会被选中吗?
皇上还在他和探花郎之间犹豫。我见过探花郎几次,一次是在登科宴,他投壶功夫很好,一次是在蹴鞠赛,他蹴鞠倒是踢得平平。
剩下的便是在藏书阁见过他。
探花郎也被选中入宫修复古籍,我有一次看到他,他正在爬梯子。我从他身旁经过,他先喊住我:“劳烦帮我接下书。”
声音很是低沉。
我停下脚步,帮探花郎接书。他回头才发现接书的人是我,面上露出略微惊吓的表情,不过很快又稳住表情,从梯子上下来,恭敬温顺向我行礼,“九皇子安。”
“免礼。”我把书还给他。
平心而论,林重檀较探花郎优秀许多,无论是外貌,还是学识。探花郎之所谓能成为一甲第三名,很大原因是在同批进士里除了林重檀,他是相貌最优秀者。
不过探花郎生了一双桃花眼,桃花多情,看什么人都像是含情脉脉,不像林重檀。
林重檀一旦冷下脸,是极其难以接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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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思索一番后,主动坐到林重檀身旁,“我听母妃说你有可能是十二公主的未来夫婿。”
林重檀听我提起十二公主的婚事,神色却没什么变化,还持笔在纸上写着字,语气也是淡淡,“不会是我。”
“为什么不会是你?”我对林重檀笃定的态度有些奇怪,他怎么就能肯定不会是他。
林重檀总算放下笔,转头看向我,“前两日陛下召见了我,我回禀陛下道我在姑苏老家已经定了亲。”
我被林重檀的话镇在原地,定亲?他什么时候定的亲?
他从未跟我提过。
林重檀看着我的表情,轻声问:“怎么是这个反应?”
“你跟谁定亲了?”我追问道。
他不说话,只是一双眼盯着我看。我登时反应过来他说的人是谁,也同时知道了他方才的话根本就是在逗我玩。我生气地要起身离开,他却将我扯到他腿上抱住。
“如果九皇子愿意当公主,那微臣倒也愿意尚公主。”林重檀不知为何,心情又好了起来,唇角隐有笑意。
第64章 白露(2)
无耻!
我恨不得打林重檀一巴掌,但我又从他的话里听出旁的意思。十八岁生辰那夜,太子曾对林重檀说,说他对秦楼楚馆的女子冷淡。
我一度认为林重檀只喜欢男人,毕竟段心亭也为男子,可陈姑娘的事让我开始犹豫。此时林重檀的话,也许正好验证了我的猜测。
他不是不喜欢女子,是不喜欢秦楼楚馆的女子。
像他这种卑鄙伪君子,恐怕很喜欢看着高门贵女为他倾慕的模样。
我想到林重檀可能是那日躲在书架后面的人,就觉得恶心。他也是那般将陈姑娘的脚握在手里,低头亲吻吗?他也曾吻过陈姑娘的唇吗?他是不是也像哄我一样哄陈姑娘?
“小笛。”林重檀的声音变低许多,他以手指捧起我脸,我的目光与他视线接触,发现我眼中的他竟蒙上一层水雾。
不,不是他蒙上水雾,是我居然在软弱地哭泣。
林重檀手指接到我面上滴落下的泪珠,他长睫微颤,眼眸幽深,随后越发将我拢在怀里,“我说的是玩笑话,是我错了,不要哭了。”
我胡乱擦掉面上的泪,挣扎着要从他怀里起身,“我不是因为你的话哭的,是灰尘进了眼。”
林重檀不让我起身,认真说起了十二公主的事,“那日蹴鞠赛,我从你浴房里出去,无意看到了十二公主从蒲若南的浴房出来。”
蒲若南是探花郎的名字。
我听到这段话不由停下挣扎的动作。
林重檀继续说:“当时蒲若南并无异常表现,想来他肯定是认出了十二公主。这件事发生,蒲若南却还能进藏书阁修复古籍,从此看出,十二公主怕是早对蒲若南这种人动心,所以才就算身边的宫人嬷嬷全部换掉,也不肯说出蒲若南的名字。十二公主是最尊贵的帝女,自幼千娇百宠,如果未来驸马人选不合她心意,她恐怕把天捅破不会答应,所以我并不担心十二公主会嫁给我。”
我觉得林重檀似乎不耻探花郎,言语神色多有轻蔑之意。
“你不喜欢蒲若南?”我问林重檀。
林重檀没承认,也没否认,只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之前有在想十二公主到底是看到了什么才尖叫,如果她进了探花郎的浴房,怕是见到了探花郎的身体。探花郎对此缄口不言,如果不是为了十二公主的名声着想,就是别有所图。
我想起探花郎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心里觉得不太妙。
虽然十二公主是太子的胞妹,但她也是我的妹妹,关系纵使不亲,我也不想看她选一个品行可能有问题的人当夫婿。
“你肯定清楚蒲若南,他是不是私德有损?”我连忙问。
林重檀还是不肯说实话,只说让我不要离蒲若南太近。
我不肯罢休,追问几次,他才露出无奈的笑,“十二公主选蒲若南也没什么不好的,难不成你想让十二公主选我?”
“天下好男儿那么多,不选他,也不一定要选你,你也不是好人。”
林重檀被我骂,眸色暗了暗,他扣住我的腰身,“我的确不是好人,我一看到小笛就想把小笛的衣服全部脱光。小笛,我有时候都在可惜,你看不到自己害羞的模样。每次我脱掉你衣服,你的身体都会变成粉白色……”
他的话没说完,我就用力推开他,临走前,我还踢了他一脚。等我怒气冷眼回到华阳宫,才发现自己被林重檀糊弄了。他刚刚明显是不想跟我多谈探花郎的事情,才故意说那种话气走我。
他越不提探花郎,那代表探花郎一定有问题。
林重檀不提,不代表我不能查。我刚让宋楠帮我去查探花郎,太子又来了。
他带了一堆礼物过来。
我本不想在意他带来的东西,只想让他把我的布娃娃还回来,不过我看到其中一样东西的时候,心神还是控制不住被吸引走。
是西洋望远镜。
原来太子赏赐了林重檀这个东西,我当时找林重檀要,他不肯给我。如今太子也给我送西洋望远镜。
两个望远镜有细微的差别,我这个望远镜更小些,可以挂在腰间。
太子注意到我看西洋望远镜的目光,从案桌上拿起,“这个是望远镜,可以通过这个东西看到很远的地方。弟弟,你要不要试试?”
我装作不认识此物的样子,从太子手中接过,他亲自教我如何使用,又站在我身后,指导我将望远镜对着外面的窗户。
我早已见识过望远镜的神奇,此下再次用望远镜看事物,依旧觉得此物的厉害。我连窗外树干上的纹理都看得清清楚楚,更别提路过的宫人。
我甚至能看清他们每个人细微的表情。
“喜欢吗?”太子的声音从我耳旁传来。我察觉到有热气落在我耳垂上,不适地扭开脸。
“还行。”我低声说。
“看来弟弟不是很喜欢这个望远镜,那再来看看这个。”太子走到最大件的一样礼物前,他伸手将红布扯下。我看清红布下的东西时,登时怔在原地。
这是一面镜子。
镜子不稀奇,但我从未见过这么清楚的镜子。
太子轻笑道:“西洋镜,无论是白日还是夜里,照人都极其清楚。孤想以弟弟的美貌,拥有此镜最合适不过。”
我认为他故意戏弄我,脸色不由冷了冷,但我也忍不住频频看那面镜子。
这面镜子照人也太清楚了。
而这两件礼物还是开头,太子送的接下来一堆东西,全是西洋的稀罕货。
有奇形怪状的雕像,有不用沾墨就能写的笔,还有西洋的香脂盒……
香脂盒里的脂膏颜色娇艳,香味黏腻。我正端详着,心想若这东西没毒,可以送给庄贵妃。
太子却冷不丁伸出尾指在脂膏上划了一下,再在我眉心一点。我愣了下,才皱眉去擦。
可他抓住我的手,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的眉心,“弟弟别急着擦,让孤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