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伤的事情很快被庄贵妃知晓了,因此,她不许我在脚伤好之前出华阳宫,在雪停之前,更是不许离开皇宫半步。
“从羲,你看看你这这几个月生了多少病了?宝宝,你本就体弱,以后就不要自己跑藏书阁,有什么想看的书,让他人送过来就好。太学也是,天寒地冻,上课学东西也不急于这一时,还是等开春再说。你啊,真是要让母妃担不完心。”
庄贵妃虽训我,但眼里尽是藏不住的心疼。我只能卖乖地对她笑,“母妃,别生气了,我这次真的好好养病,哪都不去。”
实际上,我这话是哄庄贵妃的,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我不想让十二公主下嫁给林重檀,只是我脚伤没好,庄贵妃肯定会盯我盯得特别紧。
正在我为此发愁的时候,林重檀受封的诏书下来了。诏意几乎让所有人都很吃惊,皇上没有把林重檀留在京城,而是让他去岭南当岭南知州。
岭南是我朝最为穷苦之地,那里季节炎热,百姓多未开民智,我从书上读到,那里的人只有极有钱的人才会读书,大部分的人都认为读书无用。
而岭南知州则是从五品的小官,状元郎外放的事,我朝也是有过的,但原先外放之地,不是金陵姑苏等富饶之地,便是离京不远的地方。
从未有过林重檀这种先例。
我得知此消息后,林重檀被封为岭南知州的事情应该跟他那次面圣有关。我叫人打听了那日在御前伺候的宫人,问了几句。
宫人回答,说当时只有林重檀和皇上两人在殿内,旁人都退下了。没人知道这对君臣的对话,只知林重檀离开后,皇上心情不愉,派人去叫太子。
没几日,林重檀的诏书便下来了。
林重檀被外放到岭南,自然不会再成为十二公主的驸马,皇上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去那么穷苦的地方。
这封诏书下来,十二公主那边果然不闹绝食、自尽了。紧接着,第二日,榜眼、探花郎等人的诏书陆陆续续下来。
前二十甲的进士全部留在京城,只有林重檀这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被外放。
探花郎蒲若南受封翰林院修纂,官职隐隐比榜眼的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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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重檀诏书下来后没多久,他让宋楠转交给我信件,信件上面写他开春前要离京,连年都过不了,到了岭南,至少要待个三五年。
他约我见面。
我看着信件上林重檀鸾翔凤翥的字,默然片刻将其丢进火盆。我不能让林重檀就这样离开京城,三五年,谁知道他要在岭南待多久,一切皆看圣意,那便一切都是变数。
我也等不起三五年,我心里的恨磨不平,褪不去。三五年,足以让林重檀在岭南成亲生子,届时我再报复他,他的妻儿何其无辜。
与其到后一步,对不起更多人,不如现在就将林重檀解决掉。他被外放岭南的事,也告诉我一个极重要的讯息。
太子应该对林重檀没有那么信任了,前一刻太子还举荐林重檀当十二公主的驸马,而下一刻林重檀被贬岭南。
也许太子让林重檀当驸马,有两个目的,一是更好地拉拢林重檀,二是想看林重檀到底忠心与否。
而林重檀面圣后,被外放岭南,在一定程度上是拒绝了跟十二公主的婚事。
太子默许林重檀外放,也许已经是在逐渐放弃林重檀。一条狗不忠心,再有用,也毫无用处,留在身边反而会因此担惊受怕,怕狗咬伤自己的手。
如果太子真的准备放弃林重檀,那么我还需要做一件事。
太子对我纵容程度已让我咋舌,我还想看看他能为我做到哪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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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背的伤好全后,我没有理会林重檀的邀约,而是带着书卷去了东宫。
太子身为储君,一日诸事繁多,尤其是他很早就开始帮皇上批改奏折,帮忙处理朝政,近来又有他的婚事,十二公主的婚事,故而他更加忙。
我拿着书卷坐到正在批改奏折的太子身边,他撩起眼皮子看我一眼,又继续低头改奏折。
东宫的宫人送奶茶上来,我喝了一口,发现就是御膳房做的奶茶。之前我来东宫,上的还是茶,现在居然变成了奶茶。
我没一会把奶茶喝完了,我将瓷碗搁下,再度看向太子。他仍在批改奏折,我等了一会,开口问他,“你还要多久?”
“怎么了?”太子说。
“我书上有不懂的东西,这段时间又不能去太学,所以我来问太子哥哥。”我顿了顿,“不过太子哥哥好像很忙,要不我还是去问四哥,四哥也许也知道。”
太子嗤笑一声,“他懂什么?原先在太学读书的时候,成绩末尾。”
太子撒谎,我看过四皇子的成绩,虽不能说很优秀,但也是中等水平。
不过我没拆穿他,只是把书本翻开,“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忙完,你要忙到天黑吗?”
听到我这样说,太子改完手上这份奏折,就停了下来,将我的书拿了过去,“哪里不懂?”
我压下心里的那一丝惊愕,把我不能理解的地方指给他看。太子略看了几眼,便为我解答。一国储君学识自是不差,只是太子讲题的水平不如林重檀,我听第一回 没听懂。
他发现我呆瞪瞪看他,抬手在我脑门上敲了一下,“怎么这么蠢,孤再跟你说一遍。”
这一遍太子讲得更慢,也更详细。我明白后,没等他歇口气,立刻又问了第二道题。
我今日特意拿的都是我不懂的地方问太子,既可探他的心意,也可真的学到东西。
太子虽说我笨,但也耐着性子跟我讲题,只可怜我的额头被他敲了好几下,到最后我干脆捂住额头。
他敲不到我额头,就伸出手指弹了下我的脸颊。脸颊竟被弹得比额头还疼,我吃疼地看向太子,却发现他正表情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
随后他看向我,伸手要扯下我捂脸的手,我不肯,怕他再弹我脸颊。太子抿抿唇,神色有些尴尬,“孤不弹你脸,把手放下来,孤看看,脸红了没有?”
我犹豫片刻,慢慢放下手。
他眼神倏然认真许多,指尖也抬起。我看到他抬起手,不由躲了下,不过我很快就稳住身体不动,看着他的指尖碰到我还作疼的脸。
干燥温热的指腹贴上我的脸颊,我能感觉到他在抚摸我那一块的皮肤。
我有些不自在,放在桌上的手指控制不住地蜷缩起。
“红了。”太子低声说,他转而扬声喊外面的宫人,“来人,拿外涂的药膏过来。”
我愣了下,忙道:“这个不用擦药膏的,过一会就消了。”
可太子表情认真,“现在是冬日,说不定伤了皮肤,待会出去吹风,就长冻疮。弟弟可是想脸上长冻疮,冻疮长在脸上,每年都会复发,严重的话皮肤会烂开,看到里面的肉。”
他发现我表情越来越不对劲,话语一收,“所以上不上药?”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虽觉得太子所言夸大,但我也怕他说的是真的。
我不想烂脸。
药膏很快送上来,我本想自己涂,可太子先一步拿过药膏。他先净了手,再用指腹沾上药膏,涂于我脸颊上。
上药比方才他摸我的脸时好受些,只是他上药时,脸离我特别近,仿佛要近距离看清我脸上的伤。
离得那么近,我几乎都可以看清太子那根根分明的睫毛。他眼尾天生上翘,斜眼看人时更明显。
他长得真像女子,尤其当他眉眼没有戾气的时候,我不由看愣了一瞬。
太子似乎瞬间发现我在盯着他脸发呆,他勾了下唇。因这一勾唇,容貌艳色愈发耀眼。
如芙蓉,如玉水,华茂春松。
“孤好看吗?”他问我。
我本能地点了头,点完后我才意识到不对,连忙退后站了起来。太子还坐在位置上,他抬头看我,笑出了声,啧啧道:“没想到孤这个弟弟还是个小色鬼。”
我被他说得有些无地自容,也无从辩解。我方才的确是看太子的脸看呆了。
如果他是女子的话,也许……
不对,如果他是女子,世上哪有他这么坏的女子。
阴晴不定,暴戾恣睢,杀人如麻。
我稳住心神,把案桌上的书卷拿起,“药上完了,你题目还没讲完。”
太子望一眼外面的天色,“晚些再讲,你先去偏殿吃点东西。”
我知道他是又要改奏折,我没拒绝,跟着宫人离开了。用完膳,我有些困乏,心想太子肯定还在忙,便干脆在偏殿睡起觉。
这一觉睡到雪停,我听着窗外的动静,慢吞吞翻了个身,却冷不丁对上一张脸。
太子竟然坐在我睡觉的榻旁,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坐了多久,见我吃惊地看着他,他很平静地对我说:“醒了,就起来吧。”
我刚想点头,目光触及到太子腰间挂的香囊。我喝西洋镜喝醉那次,曾取下太子的香囊把玩,但我那时候太醉了,事后根本记不起香囊里有没有放长公主的小像。
想着,我对太子的香囊伸出手。
手还没碰到香囊,就被一只手扣住。
太子表情如往常并无区别,“做什么?”
“我想要你的香囊。”我说着,爬坐起来,将我放在床榻旁的外袍拿过来。我把我腰上的香囊递给太子,“我们两个换。”
我的一只手还被太子抓在手里,他久没说话,只是看着我。太子不愧浸淫权势多年,看人时不出一言,就可让人为之害怕。
我被他这样注视,背后也控制不住地出虚汗,但我还是固执地把我的香囊递到他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终于松开我的手,他将腰间的香囊扯下递给我,把我的香囊拿过,挂在自己腰间。
我拿到太子的香囊,直接当着他的面打开。在我打开的同时,太子有些冷的声音响起。
“你在找什么?”
第68章 秋分(1)
我没有急着回话,而是先将香囊里面看了一遍。
里面除了香料,还有别的东西。
十二公主没有骗我。
我抬起眼看向太子,他面无表情,偏茶色的眼珠子动也不动地注视着我。我深吸一口气,才将后面的话说出。
“有人跟我说你随身带着一个人的小像。”
太子眼神骤然变得凌厉许多,他扯了扯唇,语气倒还是不急不缓的,“你想说什么?”
“你……你对我好,是因为我长得像、像大皇姐吗?”我故意结巴地说出这句话。
我承认我在赌,赌太子的心,赌他对我好有几分真心,有几分是因为长公主。林重檀马上要去岭南,我没多少时间了。
我故意当太子的面打开香囊,如果他能容忍我这种行为,容忍我提及长公主,甚至不改态度对我,那我就可以把太子成为我报复林重檀的刀。
没有太子,林重檀在京城就不会那么风光无限。贵族子弟捧着林重檀,大多是因为太子。
当我还是林春笛的时候,我是太子口中卖肉的小婊子,而林重檀是太子宴会上的贵客。
太子送过我一座睚眦的雕像,暗讽我睚眦必报。我的确睚眦必报,我就是想看他们两个斗起来。
如果有一日,林重檀发现太子也可以为了我毁了他,多有趣。
当然,这场赌博很有可能失败,如果我赌失败,我只能把太子这把刀换成皇上,但那是下下之策,不过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太子听到我的话,伸手将香囊里的东西拿出来。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那物果然是长公主的小像。他指尖轻抚看上去已有些年头的小像,眼里似有怀念。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低声开口,言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与她并不像,长姐性柔却韧,虽为女儿身,但不输世上任何男子。”
我能从太子口中听出他对长公主的倾慕,太子继续说道。
“孤七岁那年,去峦白猎场打猎,因贪玩玩到了天黑,结果遇到了刚生下孩子的黑熊。当时所有侍卫都死了,只剩孤和长姐。长姐将我藏在山洞里,独自一个人去引开黑熊。如果不是御林军及时赶到,长姐就死了,但她后背被黑熊攻击到,深入骨头的伤口让她这辈子后背都一直有疤。”
因太子的描述,我渐渐也对这位素未蒙面的长公主起了敬仰之心。太子七岁的时候,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
而没过几年,她又为两国交邦,远赴异国他乡和亲,嫁给一个素未蒙面的男人。
我不由变得沉默,为了自己那点心机。
我是不是不该利用太子对长公主的感情?
正在我纠结时,太子重新将小像放回香囊,递给了我。
我愣了下,把香囊还回去,“我不能收这个,这个很贵重,你自己留着吧。”
同时,我想下床离开,可脚还未沾地就被摁了回来。太子大手扣在我肩膀处,掌心滚烫,热度透过我身上的衣服传到皮肤。我感觉那一块的肌肤仿佛都要被灼伤。
“既然给你了,这个就是你的。”太子说。
我还想拒绝,毕竟香囊里面是长公主的小像,但太子却捏住我下巴,“就你这性子,也要说自己跟长姐像吗?孤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娇气多事,又胆小……”他还说了几个字,但那几个字说得模糊不清,我没能听清楚,只知道他在贬低我。
若搁平时,我说不定要对他发火,但今日我因长公主的事而自惭形秽,我不认为如果我是长公主,我能有她表现的一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