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公主好像在想象太子发脾气的样子,没几息,就赞同地点点头,“我不说。”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又道,“九皇兄,那我们之间就有小秘密了,别人说有小秘密的两个人关系就很好,我以后来找你,你不会不理我吧?”
“不会的。”我顿了下,念出两字,“颂颂。”
夜里,我躺在床上想事。
太子这般针对我,有没有可能与林重檀无关,真正有关的是长公主。他骂我卖肉的小婊子,也许是因为他认为我破坏了长公主在他心中的形象,即使我与长公主毫无关系,只是眉眼间有几分相似。
太子或许有慕姐之情。
因为这个猜测,我自己都惊愕半宿未能睡着,这种荒唐、有违伦理的事我只是在良吉的话本里看过。
太子真的对自己的亲姐姐有别样的想法吗?
如果有,这可能会成为我离间他和林重檀的关键。
我在床上又翻了个身,看着寝帐上方垂下来的荷花镂空扭枝香熏球,心里的主意渐定。
我想试一试太子。
为了向林重檀报仇,我什么都愿意豁出去。几日后便是一个机会——
九皇子的生辰。
九皇子的生辰早我一个月。
早在几日前,庄贵妃就同我说她和皇上想大办我的生辰,还问我在太学有没有结识友人,若是有玩得好的,一并请到宫里乐乐。
我想了下,说:“有几个。”
“分别都是哪家的儿郎?”庄贵妃问。
我报了家世名字后,她又问我知不知道朋友的喜好,她好去安排。
“有一个我知道,他喜吃甜食,最爱吃芙蓉羹。”我对庄贵妃说。
自从那日撞见林重檀回来,我没有再去太学,只闷在宫里看书,宫宴的请帖提前两日送出。以示珍重,送往太学的那几张请帖由我亲笔所写。
生辰当日,太子提前来到我的宫殿,“弟弟,生辰快乐。”
他说完拍拍手,有宫人将红布罩着的东西抬进来。
“看看喜不喜欢孤的礼物。”太子示意我自己将红布扯下。
我看他一眼,才缓步走到红布前,将其扯下。红布后的东西让我怔了下,是龙二子睚眦的雕像。睚眦豹首龙身,古书记载,其嗜血,生性刚烈好斗。
“喜欢吗?”太子又问。
我伸手轻触睚眦的头,又收回手,“不喜欢。”
太子似乎有些惊讶,“弟弟居然不喜欢,孤见这睚眦雕像,就想到弟弟,特意买回来。”
我抬眸看他,他对我轻眨了下眼,明晃晃告诉我他就是故意的。我沉默几息,改口道,“本来是不喜欢的,但既然是太子哥哥送的,那我就喜欢了。”
我转头吩咐身后的宫人,“你们把这个摆去我寝殿。”
太子听我叫他太子哥哥,神色有些不明,又听我要将睚眦雕像放寝殿,看我的眼神颇有深意。我只当没看见,重新走到原先的位置把案桌上的书拿起。
“我有一处不能理解,不知道太子哥哥可不可以为我解答一二。”
太子盯着我瞧了一会,才走到我身边,“哪里?”
太子虽在太学上课,但他文才课都是由太傅亲自教授,本人算得上有真才实学。我把我不能理解的尽数问他,他讲到后面口干舌燥,见我还想问,有些无语地说:“孤在这里跟你讲了一早上的课,你连杯茶都不给喝?”
我闻言亲手给他斟了杯茶,太子看我一眼,才接过茶,不过我没让他喝几口,又继续问他。
一直到中午,我觉得问得差不多了,把书一合,“我要去用午膳,太子哥哥自行回去吧。”
太子忍了半日的脾气终是没忍住,冷笑一声,“卸磨杀驴?”
“没有,只是我今日也没备下骨头。”我说完就走,不给太子继续回嘴的机会。
等我再回到偏殿,太子果然已经离去。我装作无意把太子用过的茶盏打碎,宫人登时来收拾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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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设在香蕖殿,香蕖殿以芙蕖得名,一池芙蕖接天莲叶,香气不用深嗅即盈了满袖,清辉倒映水中,映得水面涟涟。一入夜就点上的宫灯随风轻摇,如仙子耳上珰。
今日本该是九皇子的及冠礼,但国师说我体弱,需要晚一年办及冠礼,方能镇住寿命。
我第一次参加以我为主角的宴会,赴宴的文武百官不管之前认不认识我,心里在想什么,都要端着酒过来给我敬酒,恭敬唤我九皇子,说些讨巧的场面话。
我酒杯里是掺了不少水的果酒,饶是这样,一轮的酒灌下来,我的脸也不禁发烫。
钮喜一早备好解酒药,我借着衣袖遮挡吃了半颗。刚吃完,聂文乐端着酒杯过来。
他今日似乎特意打扮过,绀青内裳配外纱衣,面容俊朗,给我敬酒时,小声对我说:“别喝太多了,当心明日头疼。”
我对他笑了下,端起面前的果酒略微一抿。
他眼神更为炙热,只是碍于这里是宫里,只能垂眼从我身前离开。
我暗松一口气,有些厌烦地咬了下牙。
又过了两刻钟,我起身去到庄贵妃那里。庄贵妃今夜也出席了,但因是后宫嫔妃,她的座位放置了一扇屏风,以遮面容。
“母妃,这里好闷。”我同她说。
庄贵妃失笑,“你是不是想跟你那几位小友去玩?”她转眸看一眼附近的皇上,“去吧,你父皇那里母妃替你说,”
我点点头,起身从香蕖殿的侧门出去。钮喜提着宫灯跟在我旁边,散到香蕖殿的某一凉亭处,我对钮喜说了一句话,钮喜点头离去,而我自己拿着宫灯歪歪依坐在凉亭柱上。
没多久,我就听到有人唤我。
“九皇子。”
我微微侧眸望向声音处,今日的宴会我不仅邀请了聂文乐,还一并请了同班的所有学子,包括林重檀。
林重檀身着霜色云锦衣,曳腰长发被长廊悬挂的宫灯洒下一层微光。他这张脸素来生得好,饶是今日的场合,我都注意到不少人对他侧目。
他未提宫灯,走到我跟前,从袖中拿出锦盒,“今日是九皇子的生辰,我有一物想送与九皇子,此物冬暖夏凉,可带在身上。”
锦盒里是一颗玉石。
我曾听说世上最好的渔翁不是钓鱼技巧最好的人,而是最有耐心的人,跟鱼耗得起时间。
我没有伸手,只是盯着玉石看。
林重檀见我反应,声音更低,“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你收下这个。”
他应是也看出我怕热的习惯,即使现在,我也忍不住用扇摇风。我慢慢挪开眼神,扇风的动作渐缓,像是酒意上来。
没多久,我感觉到一只手带着丝帕抚上我的脸,那只手仔细帮我擦鬓间的细汗,我由他擦了两下,就抗拒地扭开脸。
林重檀收回手,与我对坐不语。耳边的蝉鸣声不断,我没提宫灯的手略微蜷缩了下,半晌,转眸看向林重檀。
他本就是一直盯着我看,见我望过来,眸色似乎深了些,随后他慢慢俯过身来。
林重檀身上的药香味拢住我,他的吻先落在我的腮边,随后是唇角,要吻到唇的时候,我猛然挣扎起来,手里的宫灯和扇子都砸落在地,但因为饮酒加身体本身弱的缘故,挣扎的力度软而无力。
我注意到林重檀的呼吸变重,在他又一次要吻上我的唇,我装醉害怕实则嫌恶地说:“不、不要……太子哥哥……”
林重檀的身体立即僵住。
第40章 芒种(2)
宫灯落在地上,烛火便灭了,周围骤暗,唯剩凉亭入口的一盏小灯照明。
温热的触感慢慢从我脸上移开,林重檀眼神晦涩,定定看我,仿佛是想辨认方才所听之言虚真。我露出惧怕的眼神,见他死盯着我不放,眼睫微颤,将自己衣袖卷起,露出小臂,声音含糊结巴,“我……我给你咬,你别……别欺负我了。”
林重檀顺着我的目光看向小臂,在发现上面的牙印时,瞳孔缩紧,神色前所未有的难看。片刻,他伸出手去碰我小臂上的牙印,不过刚碰到,我就吸了一口气,他手指收紧,唇也抿了起来。
“谁咬的?”他声音极低。
我装作醉酒,听不懂他的话。
这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还有太子的声音,“人在哪?”
林重檀听到声响,却没有动,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我手臂上的几个牙印我看他迟迟不动身,正怀疑自己这一步猜错时,林重檀冷着脸地将我衣袖放下,长腿一跨从凉亭的另外一边走了。
几乎他刚离开,钮喜就引着太子走入凉亭。
太子看到歪坐在凉亭柱旁的我,又看了看掉在地上的宫灯和扇子,眼波微转,“弟弟这是喝高了?”
我虚着眼看他,看了几眼后,对他伸出手。太子没动,等我指尖快碰到他的衣袖时,他才轻轻往后一退,“钮喜,你家主子是真喝多了,带他回去吧。”
一旁的钮喜上前,“九皇子,你喝醉了,奴才带你回去。”
他屈膝蹲在我面前,我手脚虚软地爬上钮喜的背,继而又像是疲倦至极将脸大半掩在自己宽大衣袖间,只露出眉眼。
临走前,我睁开眼看了太子一眼。
钮喜将我背出凉亭没多久,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一直跟我回到华阳宫,此时宴席未散,庄贵妃还未回来。
华阳宫的人见到太子,纷纷行礼,太子懒洋洋叫他们平身,又将我殿里的人全部清空,连钮喜也被他打发出去。
殿里只剩下我与他两人。
太子踱步到我躺着的美人榻旁,我虽喝了解酒药,但我向来酒气容易上脸,这幅身体也是,此时脸烫迟迟不退,倒也方便我装醉。
“你让钮喜叫孤来,说有什么重要的事说,现下只有我们二人了,你可以说了。”太子轻摇身前折扇。
我再度对他伸出手,这一回他肯让我抓住他衣袖,但他没想到我抓住后,竟撑起身体扭头便是一口。
我咬得狠,估计能把太子的手臂咬出个血印子。
在从十二公主那里了解到长公主的事后,我去问了庄贵妃知不知道长公主当初远嫁蒙古的事情。
庄贵妃与长公主并不熟稔,知道的事情并不多。她跟我说,长公主性子大气温和,几乎对所有人都礼遇有加,不管是自己父皇的嫔妃,还是宫人。
我想我与大气挨不上半点边。
想想太子送我的礼物也许没有送错,我是睚眦必报。今夜,我不仅咬了太子,还给林重檀吃的芙蓉羹里下了催情的药。
那药药性不高,一般用来助兴的,并不足以让人到神志不清,意乱情迷的地步。
有一瞬间,我想给林重檀下毒药,但毒死一个人太明显,我也不想林重檀还没有身败名裂就轻松死去。
太子迅速收回手,怒视我,气得直接喊我名字,“姜从羲!”
我慢吞吞用手指擦了擦唇,“活该……谁、谁让你……拿我当诱饵!”
听到我这句话,太子先是皱眉,又嫌弃看我。
“多久的老黄历,你还记得?你叫孤来,就为了这事?”
我爬坐起来,怒道:“你不是我,你当然……不懂我的感受!那个……察泰要绑我去北国……”
太子说:“不是没绑成功吗?况且察泰不好男色。”
“万一成功了呢,他把我当、当女人一样对待,给我穿女人衣服……说什么蒙古跟我们和亲,他也想和亲。”我仰头看他,浑身发抖,“我是邶朝的皇子,是天子的孩子,并非阿猫阿狗。那些番邦之国,皆该是率土之滨才对,岂配与我邶朝联姻。”
太子垂眸看我,烛火的光被他困入眼中,脸上嫌弃之情渐褪。他弯下腰,像是第一次认真打量我。
“说得好。”他一字一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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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离开后,我拆散发髻,赤足走到铜镜前,拿起宫人先前放下的水盆里的巾帕,一点点擦脸、擦唇,擦到肌肤生疼才猛然将巾帕砸入水盆中。
现在所做的试探,还远远不够,十二公主说太子贴身随带长公主的小像,能装得下小像的大抵只有他腰间很少更换的荷包。
当然,纵使太子对长公主有不能说的感情,光靠我与长公主眉眼间的几分相似,也不足以太子弃林重檀。林重檀得太子重用,前提是林重檀忠心。
不忠心的狗,就算再会吠,再会捕猎,主人也只会猜忌这条狗会不会有一日咬他的手。
翌日,我去到京城最大的酒楼,戴着帏帽看下方的芸芸游人。一会儿后,包厢的门被推开。宋楠今日未腰间佩刀,也未穿官服,他走到我跟前,单膝跪下,“主子。”
“钮喜,把窗户关上,带着其他人先出去。”我说。
待钮喜出去后,宋楠就低声道:“属下已将段家的庶长子段承运的事情查清楚,他没什么特殊嗜好,每日晨起上朝,下朝而归,每月有几日会去迎荷楼听戏,最爱听的是《望母台》。”
“《望母台》?”我轻喃出声。
《望母台》讲的是西汉景帝时期长沙王刘发与其生母的故事,刘发生母身份卑微,刘发年少不愿认母,年长却无法认母,与母亲皆在世,而不得相见,悲痛之下,故而在长沙建立望母台,以表思念。
我细想事情,宋楠忽地问我。
“主子,你手臂上的伤可好些了?”
我怔了下才反应他说的是我小臂上的牙印,“没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