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样无私又真诚的维护,并没有换来同等的善意。
“她看起来太死板、无趣了。”
太后对未来的儿媳做出了同儿子一般的冷漠评判:“她的年龄还那么小,却已经穿起了那么老气沉沉的深色衣服……若是我和她站一起,不知道的人看了,大概会以为丧夫的不是我,而是她了!”
“丧夫”理查德国王不禁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可太后浑不在意,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念叨个不停:“还有她的脸,你看到了吗?她的脸竟然一点儿粉都不擦!这还是一个女人吗?我觉得,你身边那个什么朱迪安都比她会当女人!”
“母亲,请不要拿一名朝臣取笑。”
“朱迪安居然还算你的朝臣吗?我以为他是你的……”
“母亲!”
“好吧,我不说了,只说你的这个王后吧!儿子呀,只有这时候我是真心佩服你的。想不到这么久不见,你作为一国之君的涵养已经被磨练的如此强大了。若是换作我,同这样寡淡的人相处,我是一分钟都忍不下去的。”
理查德国王的脸一下子阴郁到可怕了。
他本就对这个王后不怎么欣赏,只是想着,全当买了个家具,搁家里闲置着也无所谓。
可事到临头,他突然发现,她哪怕是个家具,也不是那种让人看了有面子、又能拿出去炫耀的好家具,心里就很不自在了,且越发觉得,这场婚姻大概是个错误。
于是,等到了婚礼正式举办的那一天。
有想借着国王新婚,邀功、请赏、求升官的,如财务官莱文;
有借着婚礼,搞出个特赦令敛财的,如朱迪安;
有试图选出一个贤良王后,从此日日规劝国王走正道的,如个别朝中的大臣们;
有嫌弃儿媳无趣,又嫌弃王城规矩多,迫不及待想离开的,如太后;
有想要反悔逃婚的,如国王陛下本人;
有嫉妒王后的,如国王那些数不清的情人们;
还有想趁此佳节,快乐越狱的,如杰米他们……
这么一来!
举国上下,除了王后艾丽莎本人,还对这婚姻抱有着那么一点点儿不切实际的期待外,竟无一个人是盼着这婚礼好的。
第15章 国王的大婚(一)
国王大婚这一天,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朝臣们见此,心中宽慰,以为会是个吉兆。
一大早,钟声响遍全城。
然后就有几支穿着华丽服饰的奏乐队出现在了街道上。
这些人有的拿着乐器演奏,有的只高举着‘国王陛下万岁’,或‘祝国王陛下和王后新婚快乐’的绸缎条幅,就这么开始沿着王城的各大街道穿行。
他们将鼓声打得如惊雷,又将喇叭和号角吹得震天响。
除此以外,王城中的家家户户此时也都装饰好了。只见那些人家的门口和窗户上,全挂上几条彩色布料,或插上几个小旗子,张灯结彩,以示庆贺。
之后,人们还成群结队地走出家门,如潮水一般地涌向街道和广场,男男女女,说说笑笑,喧哗、嬉闹的声音震耳欲聋。
酒馆里搬出成箱成箱的美酒;
旅店里挤满了来观礼的人,只得匆匆挂出客满标识。
在这样喧嚣、吵杂又混乱的场面下,王城骑警队的人几乎是全员出动。
他们片刻都不敢歇息,将人手分布到大街小巷,着急忙慌地反复巡逻,拼命维持秩序。
然而,同王城如此热闹的景象截然相反……
王后艾丽莎此时的心,却已经绞痛得非常厉害,以至于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只因在婚礼前一刻,理查德国王陛下使人给她送来了一份名单。
却原来,还有这么一个规定。
当两人结婚后,正如国王陛下手底下有一班朝廷大臣一般,王后也是要选拔一些贵族夫人来充当女官,组建团队,为自己做事的。
这类女官同她身边的玛姬不同,并不会真正管什么杂事,而是相当于一种荣誉职衔。
大体的情况是:国王负责管理男人,王后负责管理女人。国王可以通过大臣们,在朝堂上处理政务;王后也可以借助这些贵妇们间接向朝堂施加影响,间接辅佐国王。
这种设置本是赋予王后的权利。
然而,当男人不想女人拥有权利,当国王不想王后管太多时……
本来正常的设置就莫名其妙地被演变成一个极端恶心人的设置了。
只因在王后这里任职女官,并不需要做什么事情,但却可以打着‘侍奉王后’的名头,随意进出王宫……
理查德国王便想出一个绝妙操作。
他将同自己有过关系的贵夫人列了个单子出来,让王后照着这份名单选女官。
于是,这一名单上的人就变成了——名为王后女官,实为国王情妇。
更过分的是,按照传统,王后要在婚礼即将结束时,当着所有人的面,册封女官。这样做,一来,是为了彰显王后的权利和威严;二来,也是为了向那些被选为女官的贵夫人们施恩,以示荣耀。
可如今……
想想那极过分的名单。
艾丽莎已经又羞又怒、悲不可抑了。
她流着泪说:“玛姬,我不想嫁,我想回家。”
玛姬心疼地抱住她,但却没办法说出赞同的话。
只因王后的父母是朝中出了名的古板正派人,绝不可能同意女儿取消婚礼。
前不久,艾丽莎也曾给母亲写信,委婉地提及国王过分风流一事。
然而,她并没有得到丝毫慰藉,反而凭空得了许多的埋怨和指责,说男人风流本是常事,何必这么大惊小怪?至于应对方法,又说她白长这么大,竟然不懂怎么讨好丈夫、抓住丈夫的心,一遇到事情,只这样一味徒劳地哭泣抱怨,实在很不像话。
艾丽莎只能在女官怀中默默流泪。
她从没想过,本应幸福的婚姻居然会是如此的痛苦。
玛姬心中不忍,可婚礼的举办已是箭在弦上,且国王很快也要过来接人了……
她唯恐出现什么变故,导致艾丽莎日后的境遇更加艰难,只好违心劝说:“殿下,既然事已至此,咱们也别和陛下拧着了。不妨先按他写的这些名单来,以后再慢慢想法子把这些人换掉。”
可谁知一向温婉的艾丽莎听了这话,却莫名执拗起来:“不管怎么说,这样荒唐的事,我是绝不答应的。”
玛姬心中不安,却不知该怎么劝说。
可没想到的是……
理查德国王知道艾丽莎的拒绝后,居然没生什么气,只嗤笑一声:“随你吧。”
艾丽莎既惊又喜。
她本是挺直背脊,准备迎接一场狂风暴雨的,谁知却只迎来了这么轻飘飘的一阵风,几乎要踏进深渊的那只脚,也得以撤回几步。
可能是想像得太糟糕,当发现事情其实没那么糟糕时,反而有了微妙的知足。
艾丽莎心中不免升起一丝侥幸,暗暗想道:“原来,陛下还是肯听我建议的,要这样的话,也不是那么不可救药了。”
于是,好不容易出现的强硬对抗情绪就消失了。
艾丽莎重又变回一个温婉的新娘。
她羞答答地伸出手,挽住了国王陛下主动伸过来的手臂,同他肩并肩地一起走了出去。
这一天非常繁忙。
国王夫妇先要去签订一份婚约,算是完成书面条款;然后,他们要乘着长长的车队,在军队的护卫下,在王城中进行巡游,接受臣民的拜见和恭贺;
到下午的时候,又要驱车前往神殿,在神明的见证下,举办正式的婚礼,立下庄严的婚誓;接着,返回王宫,一起接见大臣及臣妇们的觐见,同时,王后宣布自己的女官人选;
最后,夫妻两人还要去拜一拜太后。
及至到了晚上,也不消停,还有什么晚宴一类的活动要出席……
艾丽莎打起精神,全程表现得异常稳重端庄,尽可能不露一丝怯,不让人嘲笑自己轻浮、放荡。
然而,理查德的神态却一如既往地吊儿郎当,当臣民们齐齐跪倒,呼喊‘陛下万寿’时,他还笑嘻嘻地招了招手,反正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倒是一派快活神气。
与此同时,监狱里。
独眼大盗库克罗普斯已然暗中串联了好些同伙帮手。
这事于他来说,并不难。
一方面,他本就很有威望;再一方面,特赦令于这些犯人们而言,一向狼多肉少、供不应求,突然多了一个能出去的机会,自然要紧紧抓住。
至于说越狱被抓?
那也是被抓以后的事了,大不了就是继续待在牢里,和原本也没什么区别嘛。
于是,这些人高高兴兴地做好准备,还纷纷将藏匿的武器翻出来,只等库克一声令下!
而库克……
他正在等一场火。
马科姆也坐在库克的旁边静静等待。
他不发一言,紧皱眉头,目光始终担忧地望着远处。
另一头,杰米在放酒的那间牢房前,已经停留了好一会儿。
按照原计划,他会打着买酒的名头,和狱警们说说笑笑,然后,混进去点火。
得益于财务官的缘故,这些狱警们待杰米一向客气。
而且,由于他非常像一个有脸没脑的花瓶,所以,谁都不会特意去防他。假如他想进去看,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人没事找事地去阻拦。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事到临头,还是出了个变故。
杰米眯着眼睛,注视着那个正同狱警一起抽烟、聊天的人,一时间陷入了为难的境地中……
只因那个和狱警一起聊天聊个没完没了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同他有仇,曾经欺负乔治,被他打过一次的恶棍。
“别人不会注意我,但这家伙偏偏是个例外。他早想找我麻烦了,现在,财务官也不在,他对我可能不会太顾忌……”
杰米暗自思索:“我不管是和他起了争执,还是被他纠缠住,都不明智。更糟的是,万一引起狱警们的注意,被人察觉到计划……难道要再等等?该死!不行,鬼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走,总不能一直等下去。何况,光是干等是没结果的,迟则生变,必须尽快!”
想到这里,他当机立断,先选择离开。
然后,他一路小跑,从好些犯人中挤过去,也不理会那些人‘跑什么?去哪呀,杰米’的喊话,一口气跑到犯人们每日劳作的车间,打眼一看,找到乔治,就冲了上去。
乔治表情麻木地正在缝扣子,本来圆圆的脸已经瘦得有些凹陷。
在杰米的帮助下,其实已没什么人欺负他了。
只是,在经历了出狱又入狱的反复折磨后……
他没了心气,就显得死气沉沉的。
杰米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出了车间。
乔治愕然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因信任,便没反抗。
“听着,乔治,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杰米急切地说。
“可以。”乔治甚至没问是什么事,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杰米不禁感动地看了他一眼,可想到自己要这孩子去做的事情,脸上又有些发烫。
但情况紧急,他在这该死的牢中孤立无援,没什么帮手,只好强忍愧疚,艰难地说:“你还记得那个欺负你的恶棍吗?他现在正在……唔,同一个狱警说话。总之,我要你现在过去,把他引开,带去随便什么地方都行。但一定要离开那条走廊……别怕,你别怕,我办完事后,立刻去救你,一定会去救你。”
乔治呆呆地看他,仿佛变成了一棵树。
他一动不动,目光发直,像是没听懂一般,久久没有言语。
同样的一天,在一个遥远偏僻的小山村里,突然来了一队人马。
这队人马不是别人,正是财务官莱文所带的那个队伍。
历经数日奔波,他们终于跋山涉水地赶到了地方。
这一场赶路几乎耗尽所有人的心力,一队人早不复出发前的威风,全都胡子拉碴,满身臭汗,那风尘仆仆的憔悴、狼狈样子,已经不像什么士兵,反而更像一群流浪汉了。
好在他们要找的小酒馆已经近在眼前。
财务官莱文当即深吸一口气,表情严肃地跳下马,又转头冲着大家比了一个手势,示意所有人做好警戒,准备随时战斗。
然后,他才带着几个人,慢慢走向了那间小酒馆。
“啊,神明在上。”
酒馆中的一个邋遢的瘸子老板惊奇地望着走进来的他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还是头一次来了这么多尊贵的老爷们呢!呃,您要歇歇脚,再喝点儿什么吗?”
财务官莱文皱着眉头,停顿了一会儿,才很是不情愿地说:“我妈死了。”
“啊!”
可怜的瘸子老板傻呆呆地看着他,等了一会儿后,突然拿小拇指捅了捅自己的耳朵,神色变得越发谦卑,又恭恭敬敬地弯着腰问:“您,您刚刚说什么了?对不住啊,尊贵的大人,我怕是年纪太大,耳朵不怎么好使了。”
财务官莱文不禁涨红了脸。
虽然有心理准备,可这该死的暗号也太讨厌了。
他掩饰尴尬地看了看四周。
好半响,才重新忍着心头气恼,略大声地说:“我妈死了。这回听到了吗?我妈死了!”
可怜的瘸子老板再次受到了惊吓,满脸懵逼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