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只当这小皇帝是个傀儡,如今看来,倒像是个暴君。
亏得丞相拿捏得住他,不然还得了?
刘宣被打得半死不活,气若游丝,一脚已经迈进了棺材。
萧归打得手累了,就停下休息。
“你好好想,朕也不急,今天就在这儿。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朕的鞭子硬。”
抽鞭子一般是抽不死人的,却能让他饱受皮肉之苦,也可让萧归出了这口恶气。
可惜,刘宣有恃无恐,料定了温无玦一定会因为药的事,饶他一命,所以咬紧了牙关,死活不肯松口。
从大白天折腾到深夜,萧归都没能撬开他的嘴巴。
他也不着急,用马鞭拍着他肿得跟猪头一样的脸,冷笑道:“日朕还来,到时候就不是用鞭子这么简单了。”
他策马离去后,大理寺官员立即检查了一下刘宣,发觉人还有气息,这才放下心来。万一给打死了,丞相那边怎么交代?
萧归用手用了一天,虽说用的是右手,但受伤的左手也隐隐发痛,鲜红的血染满了纱布。
且他在水牢中折腾一天,浑身上下都不干净。
他想了想,调转马头,直接回了宫中。
·
子夜的丞相府,灯火通,门口禁军把守,禁止出入。
正堂上,几个身着蓝衣长袍的太学生被五花大绑,按着跪在了地上。
一侧站着岿然不动、公事公办的许鼎,一侧是满脸鼻青脸肿、浑身狼狈的薛思忠,颤抖着手指,指着地上的几个太学生,差点气晕过去。
上首的温无玦脸色苍白,有些疲乏,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处理。
这些事本该由京兆府尹处理,却因太学生身份特殊,且薛思忠不肯罢休,故而才让许鼎将人押到丞相府来。
“怎么回事?”温无玦问道。
薛思忠上前一步,但见他神色激动,说话含糊不清,温无玦听得头疼,挥挥手制止了他。
“许大人,你说吧。”
许鼎淡定道:“丞相,近日禁军校尉巡城,发现了这几个太学生正在一处小巷中,殴打薛大人及其家仆,下手甚重,其中一个被打死了,其余几人重伤。薛大人虽然没有性命之虞,可也受了皮肉之伤。可以确定,这些太学生无故生事,行为乖张。”
温无玦抬眼仔细瞧了瞧,发觉这几人正是早上那群拦路的太学生之中的人。
萧归说已经把太学就地封禁了,那这几个是流落在外的漏网之鱼?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决断,薛思忠已经嚎叫起来。
“丞相,太学这些人前些天劫持丞相、皇上,胆大包天,如今又对朝廷命官下手,着实是目无王法,恳请丞相依法处置,下官那个家仆也不能白白就这样死了!”
只见那几个太学生,犹不悔改,牙尖嘴利地反刺道:“打死了活该,就是可惜没打死你!不然就能给郭大人报仇了!”
薛思忠断然喝道:“你胡说什么?下官跟郭大人之死半点关系也没有,此事已经查清楚了,你们凭什么还如此叫嚣?天子脚下,你们就敢这样公道殴打朝臣,这不是要谋反了吗?”
“你还有脸说跟你没关系,眼人都看得出去,也就是丞相眼睛瞎了才会看不出来!”
“不对,丞相压根不是眼瞎,是助纣为虐!”
……
温无玦听得心血一阵阵地上涌,呼吸越发沉重起来。
这些太学生已经彻底疯癫了。
没救了。
如今已经闹出了人命,不可能不处罚。
这些人,都是好好的太学生,不消几年,就可以入朝为官,前程光,偏偏被刘宣蛊惑得头昏脑胀,一味自以为是伸张正义的直臣,莽撞胡为,是非不分。
他无声叹了口气。
下面还在吵吵嚷嚷,温无玦忽然喝道:“够了!”
堂中霎时静了下来,众人看向他。
他面无表情道:“殴打他人致死,按照大梁律,多人共同有计划地谋杀,判处绞刑。具体招供画押、执行事宜,交由刑部处理。”
绞刑,即用麻绳套住犯人脖子,两行刑官分别攥住麻绳两端,用力勒紧,直到死亡为止。
堂下跪着的几个太学生如同当头一棒,面色发白。
显然是没有料到居然要面临这样惨重的刑罚。
温无玦目光冰冷,没有人可以因为无知而避开法律的惩处。
无知从来不是作恶的理由。
他拂袖站了起来,头上一阵发晕,扶着案头才稳住身体。
许鼎觉出他身体不正常,上前虚扶了一把,忙道:“末将领命,这就将他们押去刑部。”
“去吧。”
薛思忠见他发了话,也不担心刑部那边敢轻判了,这就眉开眼笑,步至温无玦身边。
“下官多谢丞相秉公处理。”
虽然他跟温无玦有旧怨,也从来不喜欢这个每次打战就想从他们这些大家族中吸血的丞相。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有时候还是很有用的。
温无玦淡淡扫了他一眼,语气疏离,“夜深了,薛大人好走。”
“额。”薛思忠从善如流地拱手告退。
他人一走,温无玦便撑不住地坐了回去,缓了口气。
温伯忙递了热茶过来,“丞相,茶里加了糖,先缓缓。”
温无玦接了过来,却没有喝,兀自坐着思量了片刻。
太学生总共一千多人,如果人人都像今天这几个一样,那太学相当于名存实亡了。
朝廷培养人才不容易,若是都弃之不用,且不说接下来几年官员接续问题,就是这一千多个人,有文化有能力,若是成了逆党,只怕未来为患不小。
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一切,还得刘宣解决。
他将茶水一口饮尽,然后站起来。
“备车马,去大理寺。”
·
大理寺官员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一日之间,来了两尊大人物。
众人皆不敢懈怠,饶是已经深夜了,仍将地牢点起烛火,照得如白昼一般光亮。
温无玦见过一身伤痕的刘宣,用疑惑的眼神询问。
大理寺少卿忙道:“丞相,皇上白日间来了,将人逼问了一天。”
“用什么刑具?逼问什么?”
“好像是要刘宣去说清楚什么,用的是马鞭。”
马鞭?
温无玦轻轻一笑。
他躬身进了牢房内,灼灼烛火之下,瞧见那人浑身血污,衣衫破败,伤痕交错狰狞,看起来十分可怖。
“刘宣。”他缓缓开口,“我跟皇上不一样,我不用马鞭,我也不逼你。”
他勾了勾嘴角,用着最温柔的口气,说出最残忍的话,“你若不愿到太学生们面前解释清楚,我就一寸一寸地、剥了你的皮。”
“先帝仁厚,开国以来,还没人享受到凌迟之刑,你想试试吗?”
第54章 案结
刘宣那颗垂着的头颅缓缓抬起来,?脸上很肿,他似乎是想笑,可一扯动嘴角,?看起来就有些怪异可怖。
他的声音也十分沙哑,“我死了,你也难逃一死。”
深牢中阴冷森森,?外头的官员们听得一惊,?这东西死到临头了,?还敢威胁丞相?
温无玦也笑了,“那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周遭静了片刻。
这次,?刘宣没有再笑,而是开口道:“爽快一点,丞相既然来了,不就是想要跟我做交易吗?那些太学生闹起来,?挺不好对付的吧?”
他嘿嘿笑了两声,?声音尖兀难听,“我可以出面摆平太学生,只要丞相能免我一死,再答应我一个条件。”
温无玦面无表情,声音冰凉,?“什么条件?”
“丞相掌权太久了,既然没有作为,?不如……挂印辞官吧。”
整个地牢里一片死寂,连一点呼吸声都没有,只有狱卒们手上的火棍偶尔发出的“哔拨”的声音。
大理寺的官员还没有见过这么横的死囚,敢要挟丞相辞官?
他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可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温无玦只是很平静地道:“我答应你的条件。”
众人:“……”
他站起来,目光落在刘宣的身上,“明日,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刘宣有些意外他答应得这么痛快,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谁不想好好活下去呢?
“丞相也不要骗我,你身上的……”
温无玦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知道了。”
他抬脚走出地牢,对大理寺少卿道:“明日把他收拾干净,换身整洁的衣物,尽量不要看到伤痕,然后送到太学去。”
“是是,下官领命。”
他走了两步,撩起衣摆踏上通往外面的台阶,声音淡淡的,“今晚这里的事,一个字都不能透露出去。”
“是是是,下官等一定牢记,谁敢泄露,一律严惩。”
翌日,温无玦一夜劳累,起得有些晚了。
睁眼便见到萧归那笑得张扬又欠揍的脸,“相父醒了?”
外头已经大亮,瞧着不止辰时了。
他接过萧归递过来的汗巾擦了擦,边问道:“皇上什么时候来的?”
“你猜。”萧归磨着牙道:“相父睡得可真沉啊。”
刚巧,这时温伯端了早膳进来,揶揄道:“皇上金枝玉叶的,天天跑来我们丞相府蹭睡,传出去,也不知谁有脸面呢?”
萧归瞪了他一眼,要不是看他一把年纪了,准把他揍一顿。
“朕今日来蹭睡了吗?不过就是早了点,来给相父请安。”
温无玦:“……”
脸皮真厚。
温伯笑哼了一声,懒得跟他计较,转身出去了。
萧归站起来,磨到他相父身边,但见他正在梳着头发,便取过他手中的篦梳,“我帮你疏。”
温无玦迟疑了一下,“你会吗?”
“会。”
然后下一瞬,温无玦“嘶”地痛呼出声,头发被扯得发疼。
萧归忙帮他揉了揉头皮,“……朕不太熟练。”
“闭嘴。”他劈手夺回篦梳,自己动手将半头青丝挽了一个发髻。
萧归:“……”
他蹭在他相父的背后,搂住他的腰肢,“朕也不是故意的。”
温无玦梳理完毕,施施然站起身来,“吃早膳吧,吃完去太学。”
“相父一心只记挂着公事。”身后声音凉凉的。
“不然呢?”
萧归恨恨地瞥了他一眼,但见四下无人看见,悄无声息地扣住他的腰,在他嘴角啃了一下。
“上次朕说了,给相父一点时间,相父不要忘记了。”
温无玦惊了一下,当即看向门口。
但见门外陆嘉背着他们,正蹲在院子里,不知在研究什么。
他脸颊发烫,对萧归怒目而视,却不敢训斥出声。
萧归只当没看见,夹了一个肉包子放在他碗里,“相父多吃点。”
·
太学依着皇城而建,毗邻后山,漫眼茂林修竹,书香气浓重。
而此时,宽阔的前院中,却跪了一地的太学生,其余众人缩在后头,不明所以,瑟瑟发抖。
刑部官员早早到了,在上首支了两把八仙椅。
温无玦和萧归坐于其上,却默然不发话,在等大理寺的罪犯。
下面的太学生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皇帝和丞相都亲自出马,看来真的要杀人了。
萧归有些犹豫,侧了头低声道:“相父,那刘宣是个贱骨头,只怕不肯老实说话。”
温无玦知晓他昨日刑讯过刘宣,却不透露自己也曾去过。
只淡淡道:“且看吧。”
过了片刻,一个大理寺的官员撩着下袍,跨过太学中门高高的门槛,匆匆而来。
“丞相恕罪,今早在给那罪犯清理干净,所以才来迟了。”
“无妨,人带来了嘛?”
“带来了,在外面呢。”
温无玦点头,“带进来。”
刘宣昨日被萧归虐得浑身狼狈,上下都是伤痕。但是经过清洗,此刻看上去,也还算是整洁。唯独脸颊两侧长长的鞭痕抽得皮肤绽开,无法掩饰。
太学生们但见了自己的先生,都有些激动起来。
温无玦抬了抬手,制止他们。
“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都以为你们的祭酒大人,是被陷害的。可事实真的像你们想的那样吗?”
刘宣被大理寺的人一把推出,跪在地上。
“刘大人,那些死在空山上的太学生,是怎么回事?郭大人一案,又是怎么回事?你来说吧。”
众太学生皆是面面相觑,目光疑惑地看向那个跪在地上的人。
他们最敬佩的祭酒大人。
先帝曾经下旨,不许朝臣与太学生私下来往,是为了防止太学生过早地攀附权贵,结党营私。
因此,在太学读书数年,太学生接触的朝臣其实不多,最高的官员也就是太学祭酒。
消息的闭塞,盲目的信任,且在刘宣有意地将野心和手段都包裹在所谓的清正廉直、为国为民的外衣之下,太学生对他的盲目敬佩也就不难理解了。
刘宣低着头,垂在两侧的双手缓缓握紧。
只要留得一条命在,失去这些太学生的信任又如何,他一定能东山再起。
过了半晌,久到萧归都不耐烦了,起身踹了他一脚。
“敢做怎么不敢说?”
刘宣被他踹倒,微微闭上眼睛,声音没有起伏地开口:“空山上的太学生是我杀的,郭璇之大人之死,是我挑拨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