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归猛地将马上的缰绳套在步臣术的脖子上,向后用力一扯,逼得对方不得不跪在地上,然后慢条斯理地将缰绳捆在马后。
“今天也让你尝尝这种滋味。”
李凌在一旁默不作声,说实话,这种陈年旧事他都忘得差不多了。
可是萧归偏偏记得。
不仅记得,还要为温无玦一雪前耻。
曾几何时,战火纷乱的岁月,他和温无玦也是相依为命过的,到底还是有情分在。如果不是两年前幽州之事,大概也不会落到如今针锋相对、相看两厌的地步吧。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敌军将领被俘,意味着战争的胜利。
随后,所有残余敌兵投降,梁军开始清理战场。
这次大梁可谓是大获全胜,辟寒谷一战,不费一兵一卒,杀敌数万。追杀途中折损了几千铁骑,却俘虏了敌军将领,军心大振。
大捷的战报很快抵达京城,像雪花一样飞满传遍大街小巷。
温无玦接到战报的时候,正在跟唐玉商讨流民安置问题,便一起拆了信件。
唐玉瞬间眉飞色舞,“好哇!皇上总算替边疆百姓出了一口恶气了,狠狠挫一挫这些蛮子的气焰,真当我们大梁没人能打了是吧,真痛快!”
温无玦阖上信封,也笑道:“皇上没有过打战经验,第一次出征就能大捷,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唐玉道:“皇上随先帝,是个喜欢征战沙场的人。丞相以往总拘着他读书,反而发挥不出他的才干。要我说,朝中有丞相主内政务,皇上善战,便主外御敌,君臣配合,才是长久之道呀。”
唐玉素来耿直,说着无意,听者有心。
如果说之前温无玦还有过废了萧归的心思,那么在这一战之后,他也不得不改变想法了。
原书中萧归从来没上过战场,也不喜欢处理朝政,之前只让人觉得他是一个纨绔,轻易可以废掉。
但如今看来,他的能力远远不止于此。
如今内忧外患,如果萧归不要跟他作对,甚至能够成为他的臂膀的话,或许大梁未来还有希望。
他轻轻扣着茶盏,在心里琢磨着。
班师回朝那日,温无玦率领文武百官列队在汴京城外迎贺萧归。
作为一个傀儡一般的皇帝,萧归素来没什么威严,也难以聚拢起天下寒士。因此,借着这次大捷,是收复人心的好机会。
温无玦不怕给萧归立威,如果他能争气一点,承接得住这份重担的话。
寒冬腊月,城外山色灰败。
远处旌旗猎猎,铮铮铁骑踏着漫天尘土浩浩荡荡而来,鼓声大作。
一个身着深色甲胄,□□银鞍白马的身影姿态昂扬,格外醒目。
“恭贺皇上大捷!”百官纷纷行礼下拜。
“平身。”萧归翻身下马,声音一如既往的懒散。
银鞍白马在城门前勒住,众人细细看去,这才发现马屁股后面还赘着一个人,浑身血污,头发覆面,几乎辨不出真容了。
“这是何人?”
“看起来好像没气息了。”
“应该是俘虏吧?”
“这些蛮子真是死有余辜!”
……
众人神色激愤,连带着远处围观的百姓的情绪也被带了起来,唾骂之声不绝于耳。
萧归环视了周围一圈,目光落在温无玦的身上。
他一身暗红深袍,领子叠得高高的,越发显得下巴薄削。
一个多月不见,怎么觉得他又瘦了?
萧归转向众人,扬声道:“这是戎敌将领步臣术,此次冒犯大梁南疆的罪魁祸首,来人,将他的脑袋砍下来,挂到城门上,让那些戎敌们看看,侵.略大梁,是什么下场。”
“是!”
城门外的刀斧手应声而出,将已经半死不活的人拖到不远处的行刑台上。
那里是大梁汴京处决人犯的地方。
不消片刻,人头落地,众人纷纷拍手称好,城内城外俱是盛誉漫天。
人群之中,唯独温无玦神色淡淡,既没有应和,也没有抚掌。
萧归的目光无意从他脸上划过,顿住了,他这是什么表情?
眼看着昔日宿仇被折磨致死,不是应该高兴吗?
萧归慢悠悠晃到他跟前,意有所指地问道。
“相父觉得,这一战打得如何?”
温无玦面无表情地拱手道:“皇上睿智,当机立断,这一战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全歼敌军,堪称作战典范。”
萧归咂摸着他的话,观察着他的表情,奈何他的脸上仿佛戴了一个铁打的面具一般,永远猜不透。
揣不出来,萧归也没耐心,便直截问道:“亲眼看着昔日仇敌死在面前,相父难道没点感想?”
温无玦错愕了一下,昔日仇敌?
从步臣术十几年连连骚扰大梁来看,他也确实谈得上是大梁的宿仇了。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血淋淋的行刑台,垂下眼皮。
“士可杀不可辱,步臣术是戎敌大将,在布刺百姓中,口碑甚好,如今皇上将他折磨羞辱,恐怕会激起布刺人的愤怒。”
“呵。”
萧归冷笑了一下,退后两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没想到相父还有这副菩萨心肠,朕以前倒是错怪你了。”
温无玦没搞懂他脸色转变这么快,只当他是听不得训话,便不再多说。
萧归觉得败兴到了极点,一把翻身上马,进城去了。
兵马陆陆续续撤回城中,温无玦瞥见正在指挥运粮的高沉贤,便走了过去。
“沉贤。”
高沉贤一瞧见是丞相,忙抱手行礼。
“末将拜见丞相。”
温无玦挥挥手,只瞧着士兵们清点粮草,淡淡问道:“此次军粮,应该盈余不少,都安置妥当了吗?”
“丞相放心,末将有收到丞相来信,明面上的账目已经做好了,全部运回京城。其他的,末将都屯在了隆阳山下。”
高沉贤低声说道,声音只有二人可以听到。
善战者,除了善于藏兵,还要善于屯粮,温无玦深谙这个道理。
从半个月前就写信让高沉贤把此次不需要用到的军粮藏起来。
他沉吟片刻道,“隆阳山不是可以长久的地方,我拨给你一支人马,你们化作普通商人,将那批军粮运到北邙山下屯着。”
北邙山地处北境,未来北境的兵患才是最头疼的,从现在开始就要未雨绸缪。
不过隆阳山与北邙山相距甚远,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来回运输至少需要一个月。
温无玦看透了高沉贤的心思,“许统领那边,我会帮你跟他说,你不用担心。”
高沉贤素来只做事、不多嘴,况且能得丞相青眼相待,交给他重要差事,他便一心一意地做好差事,当即应了下来。
温无玦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好好干。
二人背离人群,又谈了许多细节问题,浑然未觉高高的城楼之上,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们。
李凌跟在萧归后面,从城楼看下去,只瞧见温无玦与高沉贤二人身影贴近,十分热络的模样,可以看得出来,高沉贤很得温无玦赏识。
这段时间与高沉贤共事过,李凌略了解他,是个能力不错且心性端正的年轻人,只希望不要被温无玦蛊惑了才好。
“皇上,这个高沉贤倒是个不错的人才,皇上经常去禁军营,有空多拉拢拉拢他,免得被那个人捷足先登了。”
李凌只当萧归是看不爽温无玦到处拉拢人才,壮大自己的党营,便说着些好话哄着他。
“他虽是丞相,可却没有禁军营的兵权,皇上可要好好把控住禁军营呀。”
却不知道,萧归凝神盯着下面两道身影,压根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半晌,萧归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问道:“你上次那个话本在哪得来的?”
李凌愣了一下,话题跳跃太快,他的脑袋没转过来。
“皇上说什么话本?”
“还能是谁,温无玦的。”
李凌蓦地想起来上次辛和弄来的下三滥的话本,便忙赔笑道:“皇上要那个东西做什么?都是些不入流的玩意儿。”
“废话。”萧归不耐烦道:“朕问的是,哪来的?”
李凌见他神色不好,脑袋转得飞快,虽然这东西不是他弄来的,但他素来耳目灵通,知道得多,便道:“扶音阁附近有一家‘艳色书馆’。”
“艳色书馆”。
这名字一听就一股淫.邪之气。
萧归皱了皱眉头,目光循着城楼下那人的移动而移动。
难道他相父真的喜欢男的?
第16章 流民
所谓“艳色书馆”,小小一间,夹在芙蓉街一众靡靡红楼之间,并不起眼,每日间顾客却是络绎不绝。
店家也不热忱,支着张三脚凳,懒懒散散地斜靠在墙角。
正中挂着一行字:三文一本,十文四本,不议价不赊账。
萧归和李凌走进去的时候,店家连头也没抬,眯着眼睛似乎在打盹。
萧归高大的身形在密密麻麻的书架间有些难以移动,他随手抽出几本,随手翻了翻,无一例外,都是淫词艳语,插图不堪入目。
寻了好久,却没瞧见温无玦的。
李凌不客气地戳了戳店家,掐着尖嗓子,“喂,喂,醒醒。”
“死人呐,叫什么叫。”店家是个中年妇人,脸上涂抹着不合年纪的胭脂,头上别着夸张鲜艳的花簪,此时被叫醒了,一脸不耐。
李凌目光寒寒地从她身上刮过,妇人无端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地儿常有达官贵人来往,妇人早就练就了一双会看人眼色的火眼金睛,再想想刚刚那个尖细的声音,像是太监的声音?
宫里来的?
妇人在一瞬间换了副嘴脸,堆着笑意道:“哟,这是哪家的少爷呀?才刚还没睡醒,叫眼屎糊了,出言不逊的,官爷莫怪。”
李凌冷哼了一声,“都说你这里什么书都有,怎么瞧了半天,没瞧见某些人的?”
妇人一听话意,心里门儿清,只悄声问道:“我们这儿哪个人没有,贵人想要谁的?”
李凌阴恻恻地道,“温无玦。”
妇人一下笑开了,满头花簪乱颤,“我道是谁,原来咱貌比潘安的丞相大人,怎么会没有呢?多的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们求他的话本,是我们这儿卖得最好的。”
少年郎们?
萧归眼底一冷,阴沉沉的目光扫了过去,妇人嘴边的笑意顿时凝住,后边的话生生咽回肚子里。
这个少年从来没见过?生得这样眉目英挺的,她不该没有印象才对呀。
她忙抽出了最新的话本,殷勤地赔笑道:“贵人,这是昨个儿才来的,最好的画工画的,都是丞相大人的,您瞧瞧,这画得多俊啊。”
萧归面无表情地捡起一本,画中人粗粗一看,有几分像温无玦。
开篇几页都还挺正常,只人物对话浪荡了些,往后几页的插图便放肆了起来,衣衫不整、放浪形骸。
他面色恻恻地将话本一扔,心头浮起疑虑,少年人买这种有何用?
萧归那乏善可陈的脑袋无法理解,便冷声问道:“他们买这些去做什么?”
妇人只当他是猎奇,便笑道:“这些少爷们大多是扶音阁的常客,喜欢到我们这儿来买些话本,增添些趣味,丞相大人的话本是最受公子哥们欢迎的。”
增添趣味?
李凌在一旁暗暗抹汗,这祖宗从小大到大也不曾在意过这方面的东西,今儿这是怎么了?
他担心引得他往这些不三不四的下流处走,又不知该怎么阻止他。
萧归的面色肉眼可见地一寸寸变黑,旁边的妇人也不知是哪句话得罪了他,心里惴惴不安,暗暗思忖着这是哪家的贵人,看这架势恐怕来头不小。
“烧了。”
萧归凉凉地吐出两个字。
妇人愣住了,顿时面上惊惶,这时才回过味来了,敢情这是丞相的什么人,专门砸场子来了。
李凌也是微微一愣,随后便冷声训斥,“听见没有?烧了!凡是有关丞相的,统统烧了。”
“是是。”妇人忙不迭地应声,心里知道得罪大人物了,也不敢顶撞,“这就烧了,这就烧了。”
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打火石,一把火把几本话本都扔进去。
李凌又让她把往期的所有的有关于温无玦的话本统统拿出来,统统烧掉。
瞧着话本在火舌的吞咽中灰飞烟灭,萧归这才面色稍霁。
“往后再瞧见温无玦的话本,你这间书馆就别开了。”
妇人浑身一哆嗦。
心眼发直地瞧着两人大喇喇地从书馆走了出去,这书馆背后不是没人撑腰,但开店至今,还从未见过架势这般豪横的客人。
宫里来的,难道是那位?
可不是听说他跟丞相不合么?
出了书馆,李凌跟在萧归后边转悠,刚想劝着这祖宗回宫,便瞧见对面停了一驾熟悉的马车,下来一个深紫官袍的男人。
定睛一看,正是薛思忠。
萧归眯起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瞧着他熟门熟路地进了扶音阁,里边的人笑脸相迎,并无讶异,明显是老熟客了。
薛思忠去扶音阁做什么?看他相父的话本?
他心里泛起一阵恶心。
顿了一会,萧归转身进了一条小巷子,绕到扶音阁后头,停在一堵高墙下,左右看了看,似乎在思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