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衣看着凌乱的山脚,建材到处乱堆,往上看,巍峨的王武山从半山腰一处开始显现“滑坡”的迹象,那是建材从半山滚落时摧枯拉朽的力道造成的。
往远处看,几名为虎作伥的监工被劳工打晕挂在拒马上。
凌乱阴森。
顾长衣先确认了一遍监工醒不过来,然后开始干活。
王武山三面峭壁,怪石林立,草木不多。顾长衣松一口气,如果上面草木葱葱,他害怕有蛇虫猛兽,这样好多了。
跑了一个时辰,终于通过触摸把建材都收入无涯境。
顾长衣开始爬山,羊肠小道被毁了大半,只能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幸好从山顶往下,挂着几条粗绳,是工人用来吊东西的。
一个人爬尚且艰辛,府尹要他们把这么多建材运上去,简直丧心病狂。
顾长衣扯着绳子,一个时辰后,满身泥泞地爬到山顶,这里是一大片整理好的空地,他把建材一口气放了出来,坐在地上直喘气。
在如此陡峭的山顶建造庙宇,不怕被雷劈吗?
顾长衣不敢多休息,抓紧时间下山。
他实在没力气了,下山用的时候竟然跟上山一样多。
有几段路他恨不得滚下去。
顾长衣抵达山脚的时候,浑身是土,就剩一双眼黑白分明。他从无涯境里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在一个避风处换上。
他在无涯境里储备了一盆清水,当真十分机智。
洗脸什么的,太重要了。
……
沈磡出去了三个时辰,足够顾长衣睡一觉起来赶路。
他牵着两匹马回来,农家小院黑漆漆的,听见动静后,主屋亮起一盏灯。
老婆婆急得很,一直躺在床上烙煎饼,看见沈磡回来,心急如焚道:“你媳妇跟人跑了还没回来呢!”
沈磡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人生地不熟的,顾长衣能跑哪儿去。等老婆婆解释了一通,沈磡想了想顾长衣遍地开花的蓝颜知已,一时沉默。
前有穆兴文,后有暗夜客,顾长衣知己的分布量是不是太密集了些?
既如此,他这个未婚夫倒没什么用处了。
沈磡把刚拴好的马绳解下来,给顾长衣留了一匹马,准备离开。
说实话,他并没有多余时间浪费在顾长衣身上,方才他在镇上和几个下属联络,得知经过永州地界的一批木材被当地府尹扣了,冠上私铸兵器的名头,非说沈磡这批木材是用来做刀枪的木柄。
可笑,哪朝哪代会用金丝楠木做兵器?
沈磡本把这件事交给属下,现在想亲自会会府尹。
顾长衣逍遥得很,一直带着也不是事,哪天被抓了他再去救人吧。
沈磡翻身上马,被老婆婆拦住了。
“你就丢下媳妇不管啦?她还怀孕呢!”老婆婆不可置信,扯着马鞍不让走。
沈磡漠然:“她有其他人了,我没必要留下。”
他没兴趣见顾长衣的知己。
老婆婆瞪大眼睛:“吃味儿了?”
沈磡:“没。”
老婆婆:“还不承认?男人心胸大气一点!媳妇是你的就是你的,跑不了!”
沈磡一噎,还真是他的。
但还是跑了好。
作者有话要说:
#沈磡,大度#
第7章
沈磡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道:“我有急事。”
老头也披着衣服跟过来劝:“什么急事能抵得上媳妇孩子!男人要有担当一点!我媳妇当年怀铁柱的时候,我地里刨坑都放不下心,恨不得寸步不离地守着。”
沈磡看着这淳朴的二老,眼看着是走不了了,实话实说:“孩子不是我的。其实我们——”
“孩子不是你的怎么了!”老婆婆嚷嚷,“媳妇是你的呀!”
“等等老婆子,他说孩子不是他的。”老头儿拉住自家老婆子的胳膊,情况变得复杂了,他同情地看向沈磡,“你说说,叔给你评理。”
老婆婆震惊了一下,没底气地小声嚷嚷:“那不能把媳妇扔了不管啊。你好好表现,下一个孩子就是你的了。”
老婆婆做梦都想要一个女儿,她太喜欢顾长衣了,又善良又好看又懂事,什么错误不能原谅呢。
沈磡颇为头痛地下马,他终于明白,不解释才是上策。
顾长衣真是麻烦,娶了算了。
不不,沈磡告诫自己,不能轻易放弃,娶了会更加麻烦。
他被迫坐在院里接受审问。
绿帽子怎么戴的?其中有没有误会?顾长衣不像是那种人,是不是误会了?确定吗?
沈磡想,确定,是亲眼看过的。
他一个都回答不上来,干脆起身:“我去找找。”
“别不管,找回来了好好谈谈。”
……
顾长衣换好衣服洗好脸,从一块巨石后面出来,看见一个人呆立着。
“公主?”
顾长衣:“谁?”
“是我……担心,呃,公主……”中年男又折返了,他思来想去,觉得不放心——顾长衣没有亲口承认她是公主,万一只是个不知外地险恶的官员千金呢?以为靠嘴皮子就能说服府尹,恰恰把自己送入虎口。顾长衣身边没有其他人,府尹若是起了色心,直接占为己有,封锁消息,哪怕宰相之女也不顶用,哭都哭不出来。
还是回来劝她离开吧。
中年男看见建材一空的景象,立即就惊呆了,因着对方换了一件白衣服,差点没认出是顾长衣。
“这、这是怎么回事?”
顾长衣谦虚:“帮了一点小忙。”
“你、你是菩萨!”
中年男震惊半晌,忽然顿悟,什么公主!这是上天派来给他们解决苦难的女菩萨!这白衣服,仙气飘飘,这身气度,菩萨下凡!
菩萨施完法术,连衣服都换成天上的了!
原谅中年男没见过世面,顾长衣这身雪白雪白的裙装,在他眼里只有庙里的菩萨才穿得起。
顾长衣突然多了一个信徒,他看着跪在地上磕头的中年男,思考了下:“我其实是骗你的。”
中年男:“我知道、我知道……”
顾长衣盯着他,心想这个人人品不错。所有人自顾不暇逃命的关头,他一个人回去给村里报消息;带他到这里,跑了又折返回来找他。
既然如此,可以适当说一些真话。
“我不是菩萨,我是通达山庄的庄主。”
顾长衣给自己编了个公司。
“我有一支非常庞大的运输队,正如你所见,他们轻功绝顶,可以三个时辰内将建材全部运到山顶。”
顾长衣故作高深,“通达山庄只接有缘人的单,不轻易示人。明日若是有人问你,你就说是通达山庄结个善缘,不必告诉别人见过我,也不要说在哪里见到我。”
“好的!好的!菩萨,不不,庄主大人,我记下了,就是皇帝问我,我也不会说出去的。”中年男指天发誓。
中年男自己脑补了,菩萨庄主微服私访,救死扶伤,隐姓埋名。他们吃了“微服私访”的好处,当然不能断了其他需要帮助的人的路,万一菩萨一生气就回去了呢?
顾长衣:“见到我不能说,但是通达山庄可以说,这是江湖□□有的秘密,说出去也不碍事。你们打伤了监工,若是府尹问起,就说是通达山庄干活之前出手清场,没死就是便宜他了。”
中年男也不笨:“谢谢菩萨庄主!我记住了!我一定告诉大家,是通达山庄出手帮忙!”
今日的奇迹,足以为通达山庄造势,顾长衣很满意。
“那行,我回去了,我属下还在村里等我去下一站。”
中年男看着顾长衣走远,心里的震撼久久不平。
原来真的有神迹!
对了,他要去通知兄弟们回来,不用背井离乡,当个不孝子了!
顾长衣撑着体力走了一段,等中年男看不见他了,立刻塌下肩膀,累得像条死狗。不过他总体也挺兴奋,这件事证明不能借无涯境行偷抢之事,但可以正当寄存运输,而且真的丝毫不费力。
沈磡一路找,打马跑出一里地,隐隐约约看见一道雪白的影子,踉踉跄跄,仿佛幽灵。
顾长衣又累又困,只想原地躺下,但是想着早点回去,万一恩公还在呢。
乌云遮蔽月光,一匹马从顾长衣身边越过时,顾长衣脸盲没认出沈磡,沈磡也认出白衣服的顾长衣。
过了四五秒,两人齐齐停了下来,犹豫地转身,四目相对。
顾长衣心里着急,这人是不是啊,大侠去买马了,荒郊野岭的,应该没有第二个骑马的人了吧?
他不动,就注视着马背上的人。
沈磡被他水汪汪的眼神盯得心里一跳,过了会儿回神过来,“上来。”
顾长衣眼睛一弯,是大侠啊!
高头大马停在顾长衣身边,沈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顾长衣伸出手。
沈磡不动,用眼神询问:“干嘛?”
顾长衣:“我上不去。”
沈磡难以置信:“你不会骑马?”
顾长衣看着他的脸色,至于用“这辈子第一次遇见不会骑马的人”的目光看他吗?
他目前外表还是个……女孩子啊。
大梁有几个姑娘会骑马?
直男!
顾长衣咽了咽口水:“你不会是买了两匹马?”
沈磡:“……”
顾长衣:“大侠,我……”
沈磡神色几经变换,顾长衣揪心地瞅着他的脸色,担心大侠嫌他麻烦不管他了。
沈磡拇指搓了搓缰绳,他的马背从来没有第二个人,更别说女人。他身边全是一堆糙汉暗卫,竟然忘记正常女子是不会骑马的。可能顾长衣在他心里一直不太正常。
所以……顾长衣该坐前面还是后面?
沈磡陷入了知识盲区,不着痕迹地打量顾长衣,坐前面会是什么姿势,坐后面会不会更妥当?
“我肯定一学就会。”顾长衣紧张地抿了抿唇,接受大侠的最终审判。
沈磡沉默许久,末了向顾长衣伸出手,一用力将他带上了马背。两人距离最近的一瞬间,沈磡看见了顾长衣发梢里的草屑,仿佛在地上滚过了一圈。
脖子上一块红痕,还换了衣服。半夜故人相会,怎么会弄成这样脏兮兮的。
沈磡淡淡移开目光,禁止自己打探。
顾长衣有些激动,也有些生疏,沈磡“驾”一声策马起步时,出于惯性后仰。
电光石火之间,顾长衣抱住了沈磡的腰。
是兄弟就要勾肩搭背。
沈磡身体一僵,把马跑得飞起,顾长衣搂得更紧了。
他忍了忍,道:“松手。”
顾长衣苦恼:“你太快了。”
这不是稳当的高铁,感觉不扶着一点时刻会被甩出去,屁股都疼了。
沈磡心道一声“麻烦”,放慢了速度。
顾长衣大概知道了大侠不喜欢别人碰他,坐稳了,谨慎地把两根手指插入沈磡的后腰带,将将勾住。
沈磡觉得下一刻腰带就会松开:“你还是抱着吧。”
顾长衣:“好哦。”
两人慢慢回到了农家院子,沈磡把另外一匹马的缰绳放长,一同握在手里。
他不可能马上教会顾长衣骑马。
就这样吧。
二老担心了一宿,沈磡和顾长衣都偷偷在屋里放了银子补偿,不同的是,沈磡比较有钱。
老婆婆欣慰地看着两人共骑一马你侬我侬,煮了两个鸡蛋:“带着路上吃。”
“以后要好好的,互相体谅,三年抱两。”
老婆婆捻了捻顾长衣鬓间的草根,给她拉了拉领口,盖住雪白的脖颈,掩住那块抓出来的红痕。哎,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掩饰。
“肚里这个出生了,赶紧跟大相公再要一个,以后你半夜跑出去看他还找不找。”
顾长衣:“……好。”
他深谙此刻要想快点走,就不能解释。
沈磡冷漠地站在一旁,忍了忍,没让顾长衣还他清白。
上了马,顾长衣问:“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沈磡反问:“你跟故友说了什么?”
顾长衣识趣地闭嘴。
两匹马到了沈磡手里,乖顺得一批,走得十分稳当,不疾不徐。
顾长衣一开始克制着和大侠保持距离,走出一里地后就开始犯困,脑袋一点一点。
沈磡语气凶恶:“别睡。”
他给顾长衣留足了时间睡觉,他偏要去跟故友相会,沈磡完全不同情,也不会再留时间给他睡觉。
顾长衣迷迷糊糊:“好。”
天光破晓,大地渐渐清晰,顾长衣终于脑袋一沉,伏在了沈磡后背。
太阳露出金边,马蹄倏地停住。
柔软的脸颊贴在男人宽阔的后背上,乌发被微风吹乱,清浅的呼吸钻透衣服,蒸得沈磡背上那一块都热了。
沈磡坐姿清隽,目视前方,端得一副睥睨天下之姿。
顾长衣人事不省,沈磡一动不动,画面仿佛静止。
久到两匹马吃饱了路边的春草,终于又听见了一声“驾!”
沈磡大掌按住了顾长衣交叉在他腰上的两只手,开始了真正的赶路。
顾长衣睡梦中被带着越过山林河流,最后两人停在了一间客栈前。
“醒醒。”沈磡喊道。
顾长衣没听见。
沈磡松开顾长衣的手,一踢马肚,马儿受惊扬起前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