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母亲的遗愿,也是原主交代给他的唯一一件事。
殷雪娥这个名字,难道是说殷雪臣有什么血缘关系吗?
“大人你也是来自布郦族?”
殷雪臣:“是。”
顾长衣张了张口:“我娘有个遗愿,想葬回布郦族,我一直在找……”
“这个暂缓,你娘有没有跟你说,我们布郦族的体质和其他人不同?”
顾长衣一头雾水:“没啊。”
“我就知道……”殷雪臣咬了咬牙。
顾长衣心里一咯噔,终于想起要问:“你怎么认出我的?”
不会是刚才诊脉,诊出了什么吧?所以才瞎说了一个中暑?
顾长衣越想越对,不是常有“少年你骨骼清奇,练武奇才”的桥段吗?
他也要走上武林高手叱咤江湖的道路了吗?
顾长衣有些激动。
殷雪臣:“我刚才没告诉沈磡,因为这关乎我们布郦族的秘密。”
顾长衣屏住呼吸。
殷雪臣:“我们布郦族,男子也可以——”
顾长衣睁大眼睛。
殷雪臣:“怀孕。”
顾长衣勾起的嘴里瞬间僵住,整个人石化了。
不是……他是不是听错了?
殷雪臣确定说的不是“男子也可以飞天遁地?”
怀孕?
什么怀孕?
是他想象的那种怀孕吗?发生于男女之间的、由女子受孕怀胎十月生下小宝宝的那种?
顾长衣扯了扯嘴角,尴尬地道:“布郦族,还挺,神奇。”
殷雪臣眉目如霜地看着他。
顾长衣:“……”
顾长衣拒绝接收深意。
脑子转得太快,拒绝不了。
顾长衣破罐破摔:“所以,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是布郦族女子所生的?”
殷雪臣一句话终结了他的侥幸:“你怀孕了。”
能以男子之身受孕的,普天之下,应当只有布郦族。
顾长衣世界观受到冲击,脑浆都糊了。
“我、我……”
殷雪臣目光如炬:“一个月多,是不是沈磡的?”
顾长衣呼吸一窒,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他有种花季少男被人搞大肚子,如今一个人面对封建大家长的颤抖。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如果殷雪臣刚才直接在沈磡面前说了,会是什么场面?沈磡会被吓死吧?
顾长衣还是难以接受自己怀孕,他明明只和沈磡上了一次床啊!老天爷开玩笑太过了吧!
就一次也要留下证据公开处刑吗?
顾长衣深吸一口气:“是。”
殷雪臣眉目骤然一厉,继而闪过一抹追悔莫及:“是我的错。”
顾长衣还沉静在震惊中,闻言呐呐:“关你什么事?”
说到有错,顶多再加上钱华荣一个。
殷雪臣悔恨:“我本来有机会阻止你嫁入侯府的。”
当日大婚,顾长衣协助王琎脱罪,立了大功。殷雪臣当时想跟顾长衣说,如果你不想嫁给一个傻子,可以趁机反悔。
但是殷雪臣冷漠的天性使然,他当时见顾长衣风风火火赶着回去成亲,没有不情愿,就不愿多管闲事。
报应。
他奉族长之命,前来寻找二十年前偷跑出去的殷雪娥。族长算到殷雪娥凶多吉少,告诉他,殷雪娥有后代,很可能是男孩,务必要把他带回布郦族。
布郦族的男儿,有一定几率出落得天人之姿,男女莫辨,加上会生孩子,容易被当成妖邪,或被权贵看上,沦为后宅玩物。
因此,布郦族的祖先决定率全体族人隐居深山,严守秘密,任何人不许对外人提及布郦族。
百年来,陆续有青年男女好奇外界,偷偷跑出去,但他们都遵守祖训,不对外提及族人,以免招致灾祸。
殷雪臣今年三十,十八岁奉命出山,一边考科举,一边找堂姐殷雪娥,至今已有十二载。
不曾想,他竟眼睁睁看着顾长衣嫁给了一个傻子!
他来晚了一步,还让顾长衣怀上了傻子的孩子!
沈磡是给顾长衣喂了迷魂药,还是顾长衣被传染傻了?
殷雪臣略带寒意地问:“他强迫你的?”
有些傻子天生力气大又一根筋,顾长衣这身板根本扛不过。
顾长衣脸上一热:“不是,我自愿的。”
殷雪臣气结:“你——”
顾长衣怔怔地说不出话,只道:“他现在不傻了。”
殷雪臣深吸一口气,不明白顾长衣怎么一副死心塌地的样子,道:“你跟我回布郦族,我们族里有专门给男子接生的大夫。”
顾长衣反问:“那沈磡呢?”
殷雪臣:“布郦族不能进外人,尤其是京城权贵之家。这孩子你若是打算留着,就不能再在外逗留,万一被人发现,你……”
顾长衣觉得自己不能思考,什么叫“若是打算留着”?
还能不要吗?
他把这句话问了出来,心里骤然一沉,好像做了什么残酷的事。
殷雪臣:“能。”
他摸出一瓶药,殷雪臣早就知道自己容貌出众,可能招致麻烦,因此他从布郦族出来,只带了一样东西。
幸而他一举夺魁,状元加身,行走官场十年,一张冷脸吓退了所有人。
顾长衣接过来,心里一阵一阵发沉,对今日的变故消化不良,他只知道,自己这样在外人看来是不正常的,他也曾一遍遍地教沈磡——
我是男的。
我不能给你当媳妇,男女是不同的。
不同在哪?男人不能生孩子。
……
这算什么?打脸么?
他还可以悄悄地回归正轨,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殷雪臣说得很清楚,想在世上行走,就得跟大多数人一样,否则你就回布郦族。
顾长衣今天面对的是冷心冷情的大理寺卿,只会陈明利害,不会有什么悲悯情怀,劝他把孩子留下。
顾长衣明白,如果换成殷雪臣,这一瓶药已经下去了。给自己省事,也不给族人添麻烦和危险。
身边人的态度往往影响巨大,顾长衣觉得自己一脚已经踏在吃药的边缘,只要再被推一把。
“谁在里面?”沈磡从医馆回来,还没靠近房间,就警惕地问暗七。
“是殷大人,和夫人谈事。”暗七答道。
顾长衣倏地收起瓶子,道:“我再想想。”
殷雪臣起身,朗声道:“既然沈夫人确实不方便说,那我就不强求了。”
他压低声音:“做好决定了跟我说。”
顾长衣:“好。”
殷雪臣皱了皱眉:“不要吃他买的薄荷茶。”
顾长衣刚想问为什么,忽然想到什么,闭嘴了。
大概是孕夫禁忌吧。
殷雪臣一直把控着他们的对话恰好在暗卫监听范围之外。
沈磡耳力不知比暗卫高出多少,轻而易举地听见了这一句。
他皱眉,信了顾长衣说的。
一定是殷雪臣在挑拨离间。
第52章
沈磡提了一壶薄荷茶进来, 问道:“喝吗?”
顾长衣用力搓了搓脸,让僵掉的神色恢复如常:“不喝了,殷大人说我的体质不适合喝薄荷茶。”
“什么体质?”
顾长衣:“过敏。”
沈磡把薄荷茶扔了:“他还说了什么?”
顾长衣下意识摸了摸肚子, 发觉那里跟平时一样平坦, 没有人看得出来, 瞎编道:“没什么, 他想知道明日楼怎么运输粮食, 我没告诉他。他让我再考虑几天。”
沈磡皱眉,殷雪臣既然动了心思,说明有所怀疑, 他背后代表着朝廷, 而明日楼一直避免和朝廷打交道,不受朝廷监管。
朝廷是权利欲最膨胀的地方。顾长衣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的所有异常都由神出鬼没的明日楼兜着,但是殷雪臣推理能力强, 再待在瀛阳, 明日楼也有兜不住的一天。
“你能为瀛阳做的都做了, 我们离开瀛阳吧。”
顾长衣心不在焉:“我答应殷大人再考虑三天。”
沈磡有些吃味儿,殷雪臣不过和顾长衣见过几次面, 顾长衣为了他来到瀛阳不算, 竟然还考虑把无涯境的秘密告诉他。
沈磡很了解顾长衣,若非在犹豫, 定然一口回绝, 什么考虑三天,根本不需要。
沈磡喟叹一声,抱住顾长衣的腰。
顾长衣忽然条件反射挡开了沈磡的手,意识到沈磡早上刚抱过他, 就算再抱一百遍也察觉不出来,他暗道自己草木皆兵,有点过了。
沈磡征了一下,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
顾长衣脸色一变,他知道是沈磡在说无涯境,但是他很难不联想到怀孕的事。
连沈磡这个刚清醒的傻子都知道的道理。
正常人能大隐隐于市,布郦族只能小隐于林。
双重怀璧,他还能过正常生活吗?
顾长衣:“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要再说了。”
沈磡有些郁闷,顾长衣好像全副心神都在殷雪臣身上的样子,难不成也是因为他脸好看?
原本想等顾长衣休息一天再装病,沈磡等不及了,他迫切想把顾长衣的注意力从别的地方拉回来。
他有个不好的预感,在不断催促他带顾长衣离开瀛阳。
沈磡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
“媳妇,我头有些晕。”沈磡晃了晃身子,胳膊勉强支在桌子上撑着额头。
头晕?
顾长衣心里一紧,再也顾不上别的,沈磡的身体一直壮如牛,没有小病小痛,第一次这样难受。
他凑近沈磡,伸手在他额头摸了下,没发热。
没感冒没发烧,怎么会头晕?
顾长衣越来越紧张,他喊道:“暗七,请郎中。”
“属下这就去。”
顾长衣把沈磡扶到床上,坐在床边帮他揉着太阳穴:“还有哪里难受?”
沈磡一见顾长衣着急的样子,有些不忍心演下去,他闭上眼,眼前浮现顾长衣在烈日下赶路,昼夜颠倒,风餐露宿地搬石头的样子,狠了狠心,重复了一遍,“就是头晕。”
顾长衣心一沉,沈磡是极能忍的性子,若非忍受不了,不会跟他叫苦。
“郎中马上就到了,暗七会轻功,只要一小会儿,来了就不疼了。”
话音刚落,暗七背着胡子花白的老郎中,疾行而来,“夫人莫担心。这是瀛阳最好的郎中。”
“快帮忙瞧瞧,他说头晕。”顾长衣让开一个位置,语速飞快地把他的过往病史一说。
郎中诊了脉,看了眼皮,演足了一套望闻问切,才问道:“当时施针是否在头顶?”
顾长衣:“不是,在脚底。”
郎中看了一眼沈磡的脚底,果然有几个出血点。
顾长衣认出那些血点都是当初姜徐神医扎针的地方,按理说早就该愈合了。
怎么会……难道沈磡还没有彻底治好?
顾长衣脸色一白。
郎中道:“夫人不必太过忧心,乃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头顶烈日,血气冲顶,足蒸暑气,血液冲足,所以头晕心慌,躺下静养便可。”
顾长衣松一口气的同时,有些懊悔自己只顾赶路,没有注意沈磡的身体状况。
普通人都要静养的,他怎么就急急忙忙带着沈磡上路,还让他跟着自己熬夜?
或者沈磡不让自己通宵的那些时刻,都是在委婉地向他表示他的不适。
顾长衣闭了闭眼,他做事说风就是雨,没有规划,是他的错。
郎中:“夫人,你相公七窍刚通,命相陡变,状况不稳,若有方法,应该找一个避暑僻静之处,养上四十九日,以图安稳。”
顾长衣看着沈磡紧闭的双眼,心脏痛了下。
沈磡一直说想去避暑的,为什么自己总是忽视他的想法?他理所当然地接受沈磡对自己好,让沈磡洗衣做饭,夸口他来养家,可自己都怎么养家的?
他养了一城百姓,委屈了沈磡,谈个屁的养家!
“好,我马上带他去避暑,老先生,以他现在的情况,能上路吗?”
若非沈磡提前跟郎中说明了,演这场戏是因为心疼媳妇想带媳妇去避暑,郎中都快被这小年轻的眼神看得不忍了。
他道:“不碍事,坐马车就行。”
沈磡想让顾长衣坐马车。
郎中照着剧本,给沈磡眉心扎了一针,挤出一滴血,“这样可缓解晕眩,应该好多了。”
目的达成,沈磡睁了睁眼,火速恢复到正常,不让顾长衣再担心:“媳妇,我不晕了。”
顾长衣:“谢谢老先生。暗七,送老先生回家,路上慢点。其他人收拾收拾,我们明天就走。”
送走郎中,顾长衣把起身的沈磡推着肩膀按下去:“没听见郎中说的,让你躺着。”
沈磡:“可我已经好了。”
顾长衣心道,我之前也以为你已经好了,是我太大意了。
他不由分说从无涯境里拿出一卷宣纸,裁下一条,在上面画了几只可爱的卡通小羊,然后圈在沈磡手腕上。
沈磡迷惑地任由顾长衣动作,最后看着顾长衣把纸条一端绕过床柱,粘起来了。
顾长衣:“明天就要走,我有点事要处理,你乖乖躺着,要是纸条断了,我当着暗卫的面打你屁股。”
沈磡:“……”
堂堂明日楼楼主,被一副纸枷锁在了床上。
“当然,没事就躺着,有事要快跑,比如着火,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