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六偷偷看了一眼主子:“唔,这个,我得请示一下。”
沈磡揉了揉额头,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殷雪臣在赈灾,如果他百般阻扰顾长衣去瀛阳,尽管他是出于担心顾长衣的目的,但岂不是把顾长衣往外推?
万一中途顾长衣再偷偷跑去找殷雪臣,偷偷地搬砖……倒不如他用轻功带着自己媳妇搬砖,还能让媳妇吃上自己做的热饭菜。
暗六装模作样地出门,实在站在楼梯转角处等主子出来上茅房。
很快,沈磡便找了借口出来,道:“你现在就去找一处适合开山炸石的地方,这两天就布局好,等顾长衣过去运石头就行,炸药不要给他。从这里到瀛阳,有两处富庶州府,买好米粮等候。”
顾长衣等了会儿,暗六就回来了:“属下跟暗七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不违反明日楼的规矩,可以先斩后奏。”
明日楼在瀛阳有产业,比如顾长衣这回帮忙运输的海鲜干货,就是打算弄过去补货的,到时候有什么事,顾长衣不一定要出面,可以交给掌柜的去办。
接下来的路程顾长衣有些赶,他先绕路去运石头,暗卫找的石山有些崎岖,他们须得抛弃马车,骑马过去。
沈磡的青霜马脚力很好,但也无法支撑两人一骑地爬山,顾长衣一个人骑马他不放心,最后沈磡把顾长衣背上去了。
到了目的地,顾长衣看着眼前的几千立方的石头,咽了咽口水。
他没办法一次性弄进去,只能一块一块捡,专挑大的四边有棱角的。
暗卫在周围放哨,确保没人过来。
顾长衣从无涯境里摸出了两个青梨,沈磡一个自己一个。
沈磡陪着顾长衣捡石头,心里想起暗卫当初描述的,顾长衣在码头搬砖的情景。
他看着顾长衣轻轻松松地碰一下石头,消失一个石头,觉得自己那时有点上当受骗,居然被顾长衣用搬砖买的馒头套牢了。
但他不后悔,就算当时就知道顾长衣有无涯境帮忙,他也义无反顾、别无选择地沦陷。
“小心!”沈磡揽着顾长衣的腰猛地后退十来步,面色铁青地吼了一句,“不要命了?”
顾长衣讪讪的:“我错了,我就想试试能不能一下子全部带走。”
他被吼了一句,压根就没注意到沈磡那不同寻常的速度。
他方才抽了一块最底下的大石头,结果真就只抽走了大石头,石堆底部一空,轰然倒塌,差点砸顾长衣的脚。
沈磡后怕地看了一眼顾长衣:“听我指挥,我说哪块你捡哪块。”
他稍微了解一点无涯境的规矩,原则上如果有一块超大的石头能作为容器,把其他石头盛在上面,顾长衣就可以一盘带走。
因此顾长衣总喜欢抽下层的石头,然而他运气一般,总是会把石堆弄倒。
沈磡眼尖,判断精准,有了他的帮忙,顾长衣事半功倍。
两人花了一天时间,几乎推平了一座小山。
愚公当年要是有顾长衣,就不用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晚上,顾长衣从无涯境里拿出马车,两人就睡在马车上。
其他暗卫纷纷排队从夫人手里领到自己的小枕头。
顾长衣出发前,主动问了暗卫需不需要帮忙带行李。
暗卫推辞一番后,矜持地表示“那我们就不客气了”,然后每个人都大包小包,寄存到了顾长衣这里。
第一次出任务能带上钟爱的小枕头和小棉被,舒服。
最喜欢和夫人一起出门了!有夫人的地方就是家!
炊烟升起,沈磡烧了两锅水,一锅给顾长衣擦身子,一锅给顾长衣泡脚。
脚盆也带来了。
沈磡心疼地替顾长衣的右手抹上柔润的香膏,一直摸石头手也会粗糙的。
顾长衣捉住沈磡的手,翻过来:“你茧子这么多,我为什么不能像你一样优秀?”
大男人抹什么香膏,就要长茧子!
沈磡亲了一口他的指尖:“不许。”
电流从指尖一直蹿到头皮,顾长衣手指颤了颤,心道,还是粗糙一点好,不至于亲一下这么酥麻。
他看着沈磡的手指,突然有些好奇:“为什么你手这么糙?”
按理说侯府虽然苛待,但也没有让沈磡干活。
沈磡垂下眼:“想出去,所以偷偷挖洞。”
顾长衣眼睛一热,心尖骤然疼了下:“有成功过吗?”
沈磡面不改色:“每次都被提前发现了。”
“你也来。”顾长衣两只脚搭在一起,让出一半脚盆的位置,“你也来泡泡脚。”
“不用了。”沈磡照旧蹲着,淡然地顾长衣洗脚。
“别!我自己洗!”
顾长衣想缩回脚,却被一双大掌按在热度恰好的水里,像被劫持了一样,被任意妄为。
可能是水温太高,顾长衣脸颊到脚背,一路红个彻底。
他觉得沈磡这不是在洗,而是在玩他……偶尔抬起对视的眼神,让顾长衣条件反射并紧了膝盖。
他、他对被抓脚踝有阴影。
沈磡瞅着顾长衣绷紧的的脚背和小腿,更显白皙匀称。
一副小媳妇样。
沈磡轻嗤了一声。
顾长衣紧张:“你、你笑什么?”
沈磡不说话,手掌沿着顾长衣的小腿往上,轻而易举地就分开了他并在一起的膝盖。
顾长衣憋红了脸。
他知道了,沈磡在嘲笑他自不量力。
“够、够了!水快凉了给我擦擦,轮你了。”
沈磡苦恼道:“好像没有准备擦脚布。”
顾长衣刚想说他可以自然风干,就被沈磡抓着脚,按在他的小腹上。
“擦吧。”沈磡直直盯着他,“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顾长衣脚趾动了下,瞬间蜷缩起来:“放开。”
沈磡不动如山。
顾长衣气得踢了他两脚,力道很轻,更像在蹭擦脚布。
沈磡赶在自己走火前放开顾长衣。
顾长衣蜗牛逃避天敌似的缩进马车里,任沈磡怎么叫也不冒头。
顾长衣觉得这个比喻真是绝了,自己在沈磡面前就是一只货真价实的蜗牛,哪哪都是软肉,不然他为什么总是心软。
一想到沈磡挖狗洞把手挖那么粗糙,就再也不舍得挣开他的手。
顾长衣闭上眼睛,啊啊啊不能心软啊沈磡抓的可是你的脚把你揪出壳啊!
或许说揪出柜更贴切……
“媳妇,媳妇……”沈磡在叫他。
顾长衣装没听见。
沈磡道:“星星好多,要出来看吗?”
顾长衣慢吞吞地爬出来,坐在车头的沈磡身旁,看着银河横贯,万物静谧,忽然转头看向沈磡——这个人一句怨言也无地陪自己捡了一天石头。
对方眼神黑亮,有他熟悉的执着,和他不熟悉的锐利。
后者也在慢慢熟悉。
自始至终,沈磡的眼神都直白。
顾长衣虽然偶然难以招架,却觉得直白很好,他很容易看懂。
沈磡想要什么,向他要,他都可以考虑给。
只要不是骗他给就好。
从沈磡治病到现在,顾长衣几乎没有离开过沈磡,就怕他在清醒的初期被人教坏,去哪都带着。
他相信会有赤子之心,也会努力保持它一尘不染,这是他治好沈磡后的责任。
第50章
顾长衣最后靠在沈磡的肩膀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开出很远一段路。
清晨比较凉快,沈磡想趁早赶路,让顾长衣中午的时候多休息, 但又舍不得吵醒他, 所有颠簸的路段都是沈磡抱着他走。
顾长衣坐在马车里, 探出头道:“我也想骑马。”
马车哪有骑马快。
沈磡想说:“你忘了你连骑七天, 腿都瘸了吗?”
但这不是他能摊开说的话, 只能坚定地摇头:“不行。”
他让顾长衣骑马一天,对方就能撒娇磨他要求再骑一天,等到了瀛阳, 拖着半瘸的腿, 马不停蹄地投入修堤工程,沈磡不舍得让顾长衣这么辛苦。
实在马车很难走的山路,沈磡才会把顾长衣抱上马背,放缓缰绳, 慢慢前进。
看着像游山玩水, 仔细一算, 却一点也没耽误赶路。
顾长衣观察了几天,才终于发现每天早上没出太阳前, 沈磡会抱着自己赶路。他睡眠没那么死, 但是在沈磡怀里意外地深眠。
他对距离没有概念,不知道沈磡是用轻功飞了多远, 只觉得每天路程也不赶, 但瀛阳却步步靠近。
他们中途转了两个州府,带上了明日楼给瀛阳捐的米粮和石灰,抵达瀛阳城外时,居然和殷雪臣同步抵达。
一进瀛阳城, 到处是洪水肆虐过的痕迹,低矮的房屋被糊了一层泥浆,门窗泡坏,保留下洪水退却的痕迹。空气中有家禽野兽死亡后腐烂的腥气和泥浆味。
有壮丁的人家重修家园,流离失所的老弱病残随处可见。
沈磡趁顾长衣睡着,从城外飞进了城中。马车招摇过市不太合适。
顾长衣醒来就在明日楼的瀛阳酒庄里。
酒庄一楼全是石头建筑,二三楼才是木质结构,不惧洪水,伙计把淤积的泥水清干净,洒上石灰,还和从前一样。
顾长衣:“这酒庄修的,太庄严气派了。”
暗七解释道:“这里是明日楼的瀛阳联络点,坚固安全为主,还有很大的地下室。”
暗七对掌柜道:“瀛阳发了洪水,主子调了一批粮进来,希望明日楼协助殷大人,帮助瀛阳早日恢复生息。”
王掌柜在洪水来之前,就把存粮运到了二三楼保存,前些日子搭了施粥铺,一天便派发完了。
他面露喜色:“粮食到哪了?”
暗七:“城外的酿酒厂。”
酿造和售卖点,一个城外一个城内,城外那个地势低,东西都转移到城内了,正好空空如也,被顾长衣瞬间堆满了米粮和石灰。
暗七:“我们主子出发之前说了,既然是合作,接下来做的所有事,都可以用通达山庄的名字。”
可以预见,如果用通达山庄的名字赈粮,以后这个名号不说别的地方,在瀛阳绝对好使。
顾长衣想了想:“不必。”
这种抢功的事情,他不屑做。
“小七,你帮我找一个玲珑茶馆。”
暗七:“我让暗三去做,他专业的。”除了夫人是男的,什么都查得出来。
……
殷雪臣来之前,城中粮价涨得飞起,全是受潮的粮食,拖着不卖就要发霉,可粮商仍然不愿以低价卖给老百姓。
衙役为虎作伥,把乞丐都驱逐到城外,留下尚有积蓄的百姓,以保护他们不被流民骚乱为由不让出去,被黑心粮商用日日攀升的物价收割走全部家底。
一时间全城返贫,偌大的瀛阳府,几条官道河道交汇之地,全喂饱了官商勾结之流。
听闻朝廷派来的钦差是殷雪臣,府尹连夜带一家老小携款跑路。下面的小喽啰也慌了,和富商一起往旁边未受灾的州府流窜。
据说殷雪臣上一次当钦差,斩了八十七个人!
上至府尹,下至衙役,心里都觉得自己在那八十七人名单上,恐慌生起,竞相逃离。
城内外的百姓听闻此事,壮着胆子集结起来,拦住逃窜的官商,然而组织松散,拼不过对方老奸巨猾,以受伤几十人告终。
明日楼的瀛阳酒庄,没参与哄抬粮价,还率先开仓放粮,简直是一股清流。
殷雪臣带着一批人马昼夜赶路,提前抵达,看着城内外的景象焦头烂额。
天灾加上人祸。
赈灾粮还在路上没到,死在角落里的人畜尸体没人处理,越来越臭,消杀的石灰准备不够。衙役官差全跑了,他得重新组建队伍……
“大人,存粮清点完毕,不足二十石。”
之前的府尹忙着帮粮商抬价,拒绝向周围县府求救,关城压榨百姓,后来被隔壁州一封书信参到了京城才败露。
殷雪臣写了几封书信,交给护卫道:“送到相邻州府。”
民以食为天,若是没有上面下指令,没有州府愿意主动把存粮捐给别的州。瀛阳在他们看来是富庶之地,更是无需帮忙。殷雪臣写信借粮,言明有借有还。
“大人,有一位您的故友说要来看您。”护卫道,“早就听说大人您祖籍瀛阳,不知是不是旧人。”
殷雪臣摇摇头:“我在瀛阳没有故友。”
“您不是瀛阳人吗……”护卫有些疑惑。
殷雪臣道:“让他进来吧。”
“别来无恙。”
殷雪臣看着面前的人一愣,一向断案如神的脑子突然卡住……记忆告诉他顾长衣在女扮男装,但是现在……他笃定了,顾长衣应该是男的,出于某种原因不得不从小装成女的。顾家那种风气,几乎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为什么。
他只愣了一瞬,眼里的探究一闪而过,面色如常道:“沈夫人什么时候来的瀛阳?”
顾长衣都懒得更改别人的称呼了:“ 听闻瀛阳水灾,明日楼运了两千石粮食,十几车石灰,希望帮得上忙。”
殷雪臣清冷的眉目显露出惊讶和欢喜:“明日楼?你和明日楼是什么关系?”
顾长衣:“我一个朋友在明日楼,听说我和殷大人认识,对方不想出面,便托我过来。”
明日楼暂时还不想暴露自己的产业分布,所有人都知道明日楼名声如雷贯耳,却不知道究竟哪些产业是明日楼,这才是最理想的状态,免得被朝廷精准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