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转过身看着苏灼,目光之中一片的死灰。
他已经死了,无论当年发生了什么,也无论当初他是如何死的,他都已经死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的尸骨也葬在了祖墓之中,至今尚在。
“这样做,就能消除您心中的怨恨吗?”苏灼问道,对方可能真的是希望当年的自己是死在什么人手上,也好过被人继续侮/辱,所以刚才才会出现那样的幻境。
算是圆满自己的心愿,可这终究只是假象罢了。
“他告诉,看着我穿着红衣的时候,就想一件又一件的撕开。”那男子看着苏灼,似乎在问苏灼,又像是问自己,“所以穿红色的衣服,是我的错吗?”
苏灼移开目光,不忍回答这个问题。
“我从未抛弃过他们任何一人,却让他们将我推入地狱,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他看着苏灼,缓缓靠近,神色一如既往的悲伤。
苏灼嘴唇动了动,他也只能从这些只言片语中得到当年发生的一切,但是——
“这一切本不是你的错。”苏灼只能这样说道。
那人却伸出手轻轻抚上了苏灼的脸庞,他们两人的相貌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对方稍微年长几分。
“你还穿红衣吗?还在抗拒被人触碰吗?”他问得很轻很轻,却让苏灼下意识的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对方会知晓这些?
他不喜红衣,就连他也说不出的原因,朱雀的家主主袍是红色的,他不得不穿,但其余时候都是以素净的颜色为主。
他也的确不喜被人触碰,很多次云尘想要与他行事的时候,他都会有一股说不出的恶心抗拒感。
苏灼睫毛颤抖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你是谁,那么,我又是谁?”
那人眼珠动了动,无比的认真的看着苏灼,又像是透过苏灼的眼里看着自己的影子。
“无情道的功法下半部被他毁了,我只来得及藏了上半部,他们不想我继续修炼无情道,于是毁了我的修为,但我在红衣里面还藏着下半部。”
苏灼不解,“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
那人放开了手,安静的看着苏灼,然后缓缓的勾起嘴角。
他的笑容诡异,而又妖冶。
“让我告诉你,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说着,然后身形猛的冲入了苏灼的身体里,一道红光闪过,苏灼身后的凤凰印记下意识的亮起。
但与其同时,另一道红色的凤凰印记跟苏灼身后的蓝色印记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
仿佛,这本来就是同一道凤凰印记一般。
下一瞬,苏灼感觉自己被拉入了什么地方里面,他能够透过躯壳看到外面的一切,也能感受得到。这躯壳不是他的,至少,不是现在的属于他的那个。
他成为一个小孩,苏家的嫡子,但他还有两个双胞胎弟弟,身为哥哥,他一直很爱护两个弟弟。
但两个弟弟虽是双胞胎,但却截然不同。
其中一个弟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也因为生下来就天生不足,导致他的身子骨看起来很虚弱,并且脸上还带着一道丑陋的伤疤,因此他从不在人前出现,总是躲在暗地里用着阴沉的目光看着一切。
另一个弟弟对比起来仿佛才是他是亲生弟弟,相貌从小就出众,只是跟常人不同的是,他是一头银发。
少年银发,却出落得很是风流,嘴角仿佛无事都带着三分笑意,春心萌动的少女见了,都得羞红了脸。
即便如此,他对两位弟弟却依旧一视同仁,不会偏爱谁,但也不会过分纵容谁。
但由于另一位弟弟性格太过阴沉,导致很多人都以为苏家只是一对兄弟而已,也因此让那位弟弟更加的怨恨一切。
那位弟弟的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孤傲怪癖,但他依旧没有放弃过对方。
因为只有面对他的时候,那位弟弟才会稍微表现得乖巧几分,也只会听他的话。
他到底是哥哥,总是要做个表率的。
苏家是四大家族,自然他们从一出生就身份高贵。
而他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他喜穿红衣,张扬肆意,配上他着一张脸,可以是给苏家挣够了脸面。
随后他们兄弟三人慢慢长大了,他只觉得两个弟弟对他有些粘人,总是缠着他,但终究也不会责备他们,只是偶尔他们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时,才会冷脸说上两句。
再后面,他成年了,又成功的度过了浴火之礼,身负凤凰印记。
那晚两个弟弟来到他房里,说要看他身后的凤凰印记。
他觉得不妥,他们兄弟三人都已成年,此事到底不适合了,于是拒绝了,并且开始慢慢拉开三人的关系。
成年的兄弟,本就不宜再像儿时那般亲近无拘无束。
但让他没有想到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两位弟弟对他透露出了不一样的目光。
后来他继承了家主的位置,也改修了无情道。
因为他发现无情道虽然难修,却更适合他,只要他能保持自己的初心不改,很快就能修道大成。
他原本也是一个有些冷清的人,虽爱穿红衣艳丽了两分,但依旧改变不了他的本质。
他从未考虑后后嗣之事,他当然也知晓修了无情道后就不能再有子嗣,但苏家香火还算茂盛,他的两个弟弟将来也会成亲的,因此直接说过自己终身不会娶妻。
因为他要专心修炼自己的无情道。
但变故也是这时候开始,他被他的亲生弟弟们背叛了,那一晚,他被弟弟们骗喝下软骨散,又在休息时被他们偷袭,强行封了穴道废了修为,硬生生的将神骨植入他的体内。
那是一场大雨,外面是雷声阵阵,他被自己的弟弟背叛了。
两个人都动手了,两个人都没有放过他,一个接着一个。
不堪回首,让他恶心作呕。
随后他就被关入了后殿之下的暗室里,被锁魂链捆住,又被废了经脉,他就像一个废人一样,只能任由他的两个弟弟夜夜欺/辱。
这样的日子或许过了很久,又或许没有想象的那样久。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去了,也不知外界的变化,他心如死灰,他总是会被喂下各种药,防止他的修为恢复,以及他的神骨发挥威力。
当年朱雀除了留下三枚雀血翎羽,还留下过一节神骨。
这节神骨可以让苏家的后人几乎是不死不灭,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的身体修复能力会加强,会无限的逼近半神状态,但他们没有给他使用雀血翎羽,导致他无法承受神骨的巨大威力,永远只能像个废人一样躺在暗室里面。拖着这样一具残缺的身体,他只想死。
即便后面有人救了他,以他目前的身体情况也不可能再修炼了,还要一直承受神骨带来的巨大的压迫,后来有一天他想开了,他配合他的两个弟弟,一次次的屈/辱之下,终于让他得到了重见光明的机会。
然后那一次,他终身跳下了悬崖。
一个修为高深的修士跳下悬崖当然不会有什么事,可他是一个被废了修为的废人,他还强行驱动神骨,很快就被神骨反噬了身体,他比起一个普通人类还要来得脆弱。
于是他死了。
他终于死了。
他死的时候天地暗沉,下了整整三天的雪,他的凤凰印记盘旋在天空,然后最终化作星光消散。
原本他以为自己的死就能换来解脱,谁知道他的两个弟弟却依旧没有放过他。
他们将自己的尸骨收集起来送入祖墓里面,然后又用锁魂阵锁住他的魂魄不让他入轮回,最后还设下八卦阵,以苏家所有后人的运势来滋养的魂魄。
甚至,还不惜杀了苏家所有的血脉祭天,就是为了让他不会轻易进入轮回之中,不断的炼制着他体内的神骨,试图从自己的尸骨上再次重生。
千年的运转,几乎断送了苏家所有的命脉,最终天道不忍,降下天劫让他的魂魄顺利的进入了轮回之中,从此只剩下一副躯壳留在祖墓里面,还有那一缕盘旋了数千年都未曾散去的怨念。
他怨恨,憎恶,恶心!
为什么他死了这两个人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他做错什么了!
“哥哥,你的凤凰印记,好美。”
“哥哥,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哥哥,我们本来也不是亲兄弟啊,为什么你总是不肯看看我,你看看我好不好。”
“哥哥,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恶心,都让他作呕,他再也不想穿红衣了,再也不想被人触碰,再也不要遇到这两个人。
他的灵魂堕入轮回,然而路上却一片污秽。
直到今天,他的尸骨依旧还被锁在这里,永生永世的都未能离开过。
苏灼看完这一切,目光微动,眼前再次出现了那道红衣白骨。
他恍惚了一下,然后突然看向四周,依旧是在祖墓之中,他的身前就是这道白骨,白骨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头戴凤冠,身着华袍,却让人只觉得悲凉。
原本,这一切并不是他的错。
白骨松开了握住苏灼的手腕,然后脑袋动了一下。
他现在只剩下白骨了,没有双眼,只留下两个窟窿,可他却仿佛一直在看着苏灼,一直在看着。
——你是我的轮回,你回来了。
——快逃。
——救我,快逃。
苏灼有些站不稳,缓缓的盘坐了下来,他额头出了一大片的细汗,那些回忆在脑海里面一一闪过,庞大的信息画面让他很是不适。
最重要的是,他想起了那红帐之上挂着的小玉扣,小玉扣每次在晃动的时候都会叮当作响,跟流光仙尊戴在耳边的,一模一样。
还有金色的流苏,也是一模一样。
少年银发,流苏,小玉扣,对方的身份几乎呼之欲出。
那么另一个弟弟又是谁?
苏灼抬起头,他看着眼前的白骨,有些颤抖的伸出手。
“如果这是你的心愿,那么我愿意成全你。”
他取下对方的红衣,然后将红衣拿在手上,脚步有些蹒跚的后退着,然后抬起手,道道烈火飞入高台之上。
对这具白骨来说,只有消亡才是唯一的解脱。
可惜的是,他的轮回之路太脏了,冥冥之中又让他,或者是苏灼又回到了苏家。
烈火燃烧之中,那些旗幡锁链也一同淹没在里面,火光在苏灼的脸上跳跃着,像是数年前的恩怨,终于了结了。
不,没有了结,那两个人还活着!
一个还成为了仙尊,另一个却不知道逃到了哪儿去。
苏灼一想到这些,忍不住干呕了出来。
可他什么都吐不出来,只剩下无数的恶心。
没有爱的强制,只剩下恶心。
哪怕并非亲兄弟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没错,根据那些回忆,那对双胞胎是苏家的血脉,但却并非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弟。
苏灼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红衣,在火光的照耀下,隐约可以看到上面有一些字。
没错,无情道的下半部就被藏在这红衣里面!
苏灼将红衣拿起,透过火光看着上面的字迹,但下一刻,四周突然传来一片的震动,让苏灼都差点没能站稳。
怎么回事?
苏家的祖墓向来结实,就连上次天谴都没能被怎么被破坏,怎么会传来这么大的震动?
是因为,他烧了这里的缘故?
被流光仙尊知道了?
苏灼不敢再在祖墓里面久待,将红衣放入纳戒之中赶紧出了祖墓,他发现此刻那些虚影也不见了。
也随着里面的白骨也消散了吗?
他来不及想个明白,立刻快步走了出去,一出去,就看到天空变得暗沉起来,狂风暴起,伴随着暴雪而落。
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躁动。
三管家急急忙忙的赶过来,神色瞧着还很是慌乱,“家主。”
“发生什么事了吗?”
三管家踹息了一下,“魔物包围了我们仙山,另外,临渊仙宗那边也出事了。”
苏灼看了看四周,他没有看到云尘的身影,“我师尊呢?”
三管家神色很是复杂的说道,“回临渊仙宗了,根据那边传来的消息,原来剑尊乃是妖兽,此刻正在被临渊仙宗的仙尊追杀,怕是,凶多吉少。”
“我师尊是妖兽?!”这个信息带给苏灼的震撼不亚于在祖墓里面知晓的一切。
他下意识的反驳,“不可能!”
三管家低下头,“所有人都看到了,还有许多宗门家族都在共同出手随仙尊追杀剑尊。”
苏灼心下慌乱了两分,他握住霞光剑,“我赶去临渊仙宗救人,你派人跟我一同。”
“家主!”三管家喊道,“您一走,苏家必败,但老奴的意思不是让你留下来同苏家一块陪葬的,老奴的意思是,您走了,就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再去插手剑尊的事了,他是妖兽已成定局,如今苏家已是危在旦夕,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保护好自己,这样苏家才有未来。”
苏灼一愣,握住霞光剑的手放了下来,“我要眼睁睁的看着苏家被灭,还要眼睁睁的看着我师尊被杀吗?”
“对家主您来说,苏家比不上一个剑尊吗?”
苏灼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乌云密布,片片大雪落下,大地都一片的悲壮。
“家没了,我可以再建,师尊没了,我就永远失去师尊了,我是苏家独子,我不信其他三大家族会眼睁睁看着我苏家被灭。”他这般说着,一片小雪花落入了他的眼中,然后湿润着化为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