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给你们了。”
平喜反应最快,机灵地拍着马屁,讪笑道:“谢皇……少爷恩赐。”
重苍愣着不动,殷怀挑眉望向他,他察觉到视线,这才垂下眼,将面具戴在脸上。
大殷朝民风开放,上元节沿街都是些出来逛的男男女女,不仅有普通的平民百姓,也有达官贵族,世家小姐瞧见了中意的郎君,也会送他花灯,反之亦然,
河里飘荡着幽幽花灯,城中少男少女都在此放灯祈福,四周灯火阑珊,仿若白昼,好不热闹。
“王爷。”
静静伫立在河旁的人一袭玄衣,仿佛要融入夜色之中,和周围的喧闹灯火扯不上任何关系。
那人面上戴着鬼怪面具,无法辨别神情,只漫不经心的抛玩着手上的石子,冷冷问:“如何?”
身旁站着的下属不动声色的低声道:“就在附近,我们的探子去了,可他们守的水泄不通,根本听不到消息。”
殷誉北视线落在河中漂浮不定的河灯上,手上石子轻轻一弹,那河灯在水中打了个旋便缓缓沉底。
“那看来我养你们没什么用。”
他没有自称本王,说话语气淡淡,却让身旁人脸色一变,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王爷恕罪,属下一定会为王爷打探到消息。”
“滚吧。”
“是。”
殷怀一路逛着,瞧见了不少稀奇的玩意儿。
他看得新奇,不知不觉沉浸其中,多走了几步,等到回过神时,周围人头攒动,已经不见了重苍和平喜的身影。
不过他也不着急,应该着急的是那两人。
于是他继续不紧不慢的逛了起来,四周人潮拥挤,殷怀的容貌本就引人注目,他倒是像丝毫未察觉,心思全放在摊贩上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上。
“公子是一个人出来的吗?”摊贩上的老板看他相貌,多嘴了几句。
“不是,我和我的下人走散了,不过不碍事,我知晓如何找到他们。”
“那就好。”
殷城上元节的街道十分热闹,有吞剑吐火的买艺人,有走钢丝的壮汉,也有身姿婀娜的异域舞姬,围观百姓时不时传来一阵叫好声。
殷怀眼尖地瞄到人群中似乎有个玄色身影,笔直挺拔,窄腰宽肩,瘦削却丝毫不失气势,在人群中立着如同鹤立鸡群。
最重要的是他面上戴着他熟悉的那副鬼面面具,
殷怀心知他找到了重苍,于是迎上前去,详怒道:“好啊,你竟然不寻我,躲在这里看杂技。”
重苍对上他的脸,却没有立刻迎上来,反而微微皱眉,视线微微一凝,
殷怀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自顾自地继续道:“平喜呢?那小子又去哪了?”
重苍没有回答,不过殷怀早已习惯了他的作派。
于因为害怕又走掉,再加上周围人头攒动,挤的殷怀几次和重苍拉开距离,所以他干脆攥紧他的袖子。
结果发现怎么攥也攥不动,于是他回过头,“走啊,跟着我。”
“重苍”却没有跟着他走的打算,殷怀皱眉,故意拉下脸,宣布:“我生气了。”
因为戴着面具,看不清对面人的脸色,再加上是晚上,什么都看不分明,只看见那张吓人的鬼面面具。
对峙了半天,攥着的人终于选择了妥协。
“我又不会把你拉去卖了,也不会把你拉去砍你的头,你害怕干什么。”
“…….”
“我饿了,你有想吃的吗?”
“肯定没有,那就吃馄炖吧,刚我看见有一家,感觉挺好吃的。”
“重苍”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看了一眼攥着自己的手。
和战场上死人满是血污的冰冷的手不同,也和军队里那些士兵布满老茧的手不一样,那只手一看就是被人娇养着长大。
白白软软的,轻轻攥着人的时候,即使隔着一层薄薄的意料,也能感受到温热的温度。
“到了。”
殷怀哪里知道后面自己牵着的人根本不是重苍,他找到了路边的馄炖摊,叫了两碗馄炖就准备开吃。
他问“重苍”,“平喜那小子呢,怎么还不见他找来。”
“重苍”没有回答,顺手递了干净的筷子给他。
馄炖上来了,殷怀尝了一口,果然好吃,自己刚才就看见了想来尝尝,找了半天才找到。
殷怀见对面的重苍没有动静,“你怎么不吃啊?”
“重苍”摇头,冷声道:“我不饿。”
殷怀也没多想,“你是不是刚跑去喝酒了?”
嗓音比平时都沙哑了几分,不过让他形容他平时的声音他也说不出来,他和重苍也没接触多久,而且他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所以对他的声音也不熟悉。
旁边也有一家人在吃饭,小孩大约才七八岁,正扒拉着长寿面在呲溜,大人忙着给他擦嘴巴。
殷誉北的视线在他们身上停留了片刻,不过只是短短一瞬,然后就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
但这一幕好巧不巧的落在了殷怀眼里。
“原来你是想吃面。”
“早说不就行了,老板,再上一碗面!”
殷怀给他解释,“我们这边的习俗是只有过生辰的时候才会吃面,不过你不是我们这么的人,也不用讲究这个,想吃就吃。”
“重苍”望着端上来的长寿面,面汤上还浮着几片菜叶,看上去和记忆中没什么不同,但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他又掀起眼帘,目光落在殷怀的脸上。
这样的小皇帝和他平日里见到的完全不同。
重苍是谁?他的侍卫吗?
为什么他从来不会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神情。
第14章 14
不过最后殷誉北也没有吃那碗面,他本来就不是想吃面,只不过是殷怀误会了他的意思,但是不知为何他不想说。
面前的少年没有穿龙袍,看上去比平时更贴合他年龄一些,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另一面。
只见他新奇的打量着四周,眼神亮晶晶的,让殷誉北想起了他从前在雁门关喂养过的一只雀儿。
那只雀儿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捡到他时就受了伤,他精心照料它痊愈,一开始它反而不识好,对自己又啄又咬。
那雀儿又极其胆小,只要一不见人,就会好奇的伸出头来打量四周。
他耐心地等了许久,才等到那只雀儿心甘情愿的停在他的指尖。
“这舞女是你们那来的吗?”
殷怀望着街道中央随着律动翩翩起舞,媚眼如丝的女郎,眼神更亮了。
女郎扭着软腰,摆动着柔软的身体,延伸成不可思议的曲线,神情魅惑勾人。
殷誉北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漫不经心道:“不是。”
“那是什么人?”
“是西狄人。”
西狄国小力微,与好战兵强的北戎不同,是个常年避战的边陲小国,然而盛产美人,王公贵族以豢养西狄女为乐。
那舞女扭着腰肢绕着人群游走,为了别人丢来的那几枚铜钱,不知为何发出了一声惊叫声。
“放开我。”
原来人群中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正往她身上摸去,脸上挂着油腻的笑,嘴里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周围人哄堂大笑,
大家都对那神色惊恐的女郎视若无睹,谁不知道西狄女是干什么的,在这里装什么清高。
殷誉北也不甚在意的收回视线,身旁的殷怀却动了动。
“叮咚”是东西滚落在地上的声音。
众人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竟是不知从哪里掉落了一地珍珠!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骚动,原本还拉扯着舞女的人争先恐后的趴在地上抢夺着珍珠,丑态百出。
殷怀抖了抖空掉的荷包,“没想到这打鸟的石子还要这种用处。”
那石子看上去与珍珠无异,实则不过是普通的圆石罢了。
殷誉北视线在他脸上转了几圈,问:“为何帮她?”
殷怀了解他的身世,于是朝他眨眨眼,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要去帮一个外族人?”
殷誉北不说话,殷怀权当他默认了。
“人心这个东西可不是简单的靠外族本族来区分的,说起来大殷要害我的人可不少。”
殷誉北眼神一闪,盯着殷怀看,视线多了几分若有所思的打量。
“何以见得?“
殷怀撇撇嘴,心不在焉地盯着手中的花灯,拨动着灯身,看着花灯不知疲倦的转动着。
“我在的这个位置有太多人想拉我下来了,身边的人心口不一,我瞧着都替他们累。”
“就连刚才起哄的那群人,平时背地里不知道怎么骂我,相反,那个西狄女与我无冤无仇,我为什么不能帮她?”
那几人明显看中了她,说不定还会抢掳去,周围人别说报官,可能都不会阻止,毕竟外族在这命比草贱。
“那你如何知晓那个西狄女是所谓的好人?”
“她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她是个好姐姐。”
他刚才就瞧见了卖艺的人中还有个和她模样相差无几的小女孩,但是小女孩衣着整洁干净,并没有出来卖艺,一看便知道被照顾得很好。
“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了,谁愿意流落异族讨口谋生。”
西狄国穷兵弱,王君又好淫喜奢,铺张浪费,税赋夯杂,百姓苦不堪言,生活艰难,又因西狄美人出名,便有不少人卖了自己的女儿妻子,只为了那几两银子。
“庇护不了自己的臣民,这是一国之君的失责。”
殷怀微微垂下眼,拨动了白兔灯,“西狄王若是这样继续下去,离亡国也不远了。”
眼前苍白少年站在光影交错处,四周灯火阑珊,映的他面如桃红。
殷誉北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了蜷。
殷怀又朝他笑了笑,他并不打算刻意在重苍维持狗皇帝的人设。
因为他和重苍之后还有合作要谈,如果在他面前一直是草包皇帝的模样,想必自己的承诺也没什么说服力。
若是事成,自己也不算白当这个皇帝一场,也算是对自己的臣民有几分贡献,
正当他还欲再开口时,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平喜的呼喊声。
“少爷!我可算找到你了!”
殷怀循声望去,还想说平喜终于找来了,结果等他看到后面跟着的来人后,神情便是一僵。
平喜依旧是那副大惊小怪的模样,可站在他旁边的人身着玄衣,面带鬼面。
又是一个重苍?!
重苍看着面前和他身量打扮差不多的人也是一愣,就连脸上都和他一样戴着鬼面具。
“这……”殷怀惊疑不定,骤然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扭头回望,问眼前的人,“你是谁?”
眼前这个人不是重苍,那又是谁?
他稳了稳心神,仔细回想自己并没有告知身份,也没有说些什么要紧事,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殷怀又盯了一旁的重苍好几眼,实在不怪他没认出来。
那人和他穿着同色衣衫,戴着一模一样的面具,甚至连身形都差不多。
但是那人的个子比重苍似乎都还要高一些,可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
而他刚才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喋喋不休半天,现在看来实在尴尬。
“抱歉,我认错人了。”
不过尴尬后,就是恼怒,他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问道:“不过我认错了你为何不说。”
殷誉北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悦,看着他因为恼羞成怒微微泛红的脸颊,勾了勾唇,好在面具遮挡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明明是自己先认错人,结果反倒迁怒别人。
这才是他认识的小皇帝。
殷怀话说出口又后悔了,毕竟是自己先认错人,于是想了想,又将手中的白兔灯递了出去,
“算了,我方才唐突在先,这个就权当赔礼。”
这是打了巴掌又给个甜枣。
殷誉北微微垂眼,目光在他递过来的灯上停了一瞬,最后缓缓上移,停在他伸出来的手上。
“等会。”殷怀想了想还是不对,又觉得后悔了,连忙缩回了手,把那盏金鱼灯递给了他,“你拿这个吧。”
他还是更喜欢白兔灯。
“……”
殷誉北望着眼前人,眸色深沉,最后还是伸手接过了金鱼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殷怀总觉得那人接过花灯时,手指不经意触碰到了自己的手心,他微微缩了缩,觉得有些发痒。
“……..”
殷怀觉得太过丢脸,递完灯后就转身离开。
只留殷誉北站在原地,等到江伯寻到他时,就看到的这幅场景。
他低着头,背脊笔直挺拔,站在那一动不动,只专注的注视着手里的花灯。
他微微垂下眼睫,目光柔和平静,连原本周遭的冰冷戾气都消散了几分。
“王爷……?”江伯心中惊疑不定。
殷誉北这才抬眼,眼底的余温还来不及收回,“有什么事?”
他自然而然的将花灯收了起来,面上又恢复了常色。
“我们的人打探到了一些消息,和主子你猜的八九不离十。”
殷誉北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手拨了拨花灯玩。
江伯见状又忍不住往他手上的花灯瞥去,心里浮现出一个可能性。
“主子手里的花灯莫不是谁家姑娘送的?”
殷誉北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为何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