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子修扳过陆楚白的肩膀,眼底暗流涌动,仿佛有撮小火苗在四处乱窜:“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陆楚白脸更烫了,把脸缩进牛肉碗冒出的热气里,他感觉自己好像也成了热气般,轻飘飘的,热烘烘的。
他根本尝不出面条的味道,个劲地往嘴里吃,直到呛了下,脸更红了。
春末夏初,道路两旁的树茂盛阴凉,路边排排不知名的各色小花争奇斗艳,陆楚白拉着郁子修路走,走到他买的宅子。
郁子修抬头,府邸门口写了个大大的字,郁府。
郁子修走进去,四处打量,环境质朴清雅很符合他的审美,府邸的角还栓了条大黄狗。
“门主,听说你不喜欢狗,这是只流浪狗,我们可不可以收养他?我来养。”
“我们?这里是郁府?”郁子修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楚白,“这宅子,你是送给我的?”
陆楚白摇摇头:“准确地说并不是送给门主的,是我为门主准备的家,我来做你的家人。”
家人?
郁子修心中最柔软的块被触动了,师尊是他的家人?对,当年金耀峰是他的家,在那里时间虽然不多,他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这百年来,他坐拥财富,地位,门派,却唯独没有家的感觉。
陆楚白自然而然地握着他的手,在院子里走了圈,语气轻快,“你看这里,我打算找人做个大大的石桌,我在上面趴着看画本,你在这里画符,画画。”
陆楚白的眼睛弯着,满眼都是对美好未来的盼望,“再看这里,这两颗树好高,很久以前,我就想要架秋千,我们可以做个秋千。”
“这边的池塘,最适合养鱼了,我问了隔壁的大爷,东街有家卖鱼的品种特别全。”
他每说个细节皆绘声绘色,让郁子修很有画面感。他好像看到了师尊在荡秋千,师尊看着话本睡着了,或者,师尊在喂鱼塘里面的鱼。
郁子修不由得把陆楚白拉进怀里,手臂收紧,在他耳边道,“谢谢你。”
真的谢谢你,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郁子修不让陆楚白操劳新宅子的事情,他留下做后续工作。
陆楚白刚回到客栈,被陶元拦住了。
陶元神态焦急,“峰主,大事不好了,师祖他……他进阶大乘后期,出了岔子,重伤不醒。”
陆楚白心神巨震,“怎么会这样?”
陶元:“师祖发现了冰棺里面你的身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假的,他处于进阶的关键期,无法下山,所以才派我跟白朝下山寻峰主。他老人家还没等到我们回去告诉他,你安然无恙的喜讯,进阶就出事了!”
陆楚白焦虑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行,此事不能耽误,他必须立即返回青羽门救治陆天成。
“好,我们赶紧走,这件事耽误不得!”
金耀峰如往昔,陆楚白离开的日子里,桃花依然盛放,山内灵气逼人,宛若仙境。陆楚白终于领略了句话,狗窝银窝不如自己的金窝。
回到金耀峰,陆楚白自然而然卸去伪装,恢复原来的样貌,何松激动得泪流满面,“峰主,您安然无恙!您回来了!”边说他边哭泣。
陆楚白也被他触动到了,“这些年辛苦你们了,金耀峰被你们打理得非常好。快带我去见你师祖。”
陆楚白心中焦急,陆天成的事情刻不能等,所以他才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连郁子修那边没安排就赶了回来。
何松跟陶元对了个颜色,“峰主跟我走。”
骄人峰旭阳高照,外面满园春色,陆天成躺在自己的大殿里,蒙着厚厚的被子,陆楚白进门,觉得哪里不对劲,有种违和感。
陆天成的面色发黄,头发胡子乱糟糟的,脸上不像之前红光满面,容光焕发。
“师祖这样几天了?吃过药没有。”陆楚白把手搭在陆天成的手腕上,通过号脉,他不仅可以知晓脉搏,还可以把灵力注入,探探陆天成的体内的灵力伤亡情况。
陆天成的脉搏虽然很弱,时有时无,像濒死的人,然而,陆楚白嘴角抽了抽,体内的灵力也太强了,明明就是大乘后期的修为。
敢情陆楚白生死时速地赶回来,老家伙逗他玩呢,居然还敢串通陶元跟何松演戏,陆楚白快被气冒烟了,面上却不动声色。
何松问:“师祖怎么样?”
陆楚白:“不妙,大大的不妙,看脉象本来他进阶成功了的,没想到还是出了差错,看上去切如常,实际上,他危在旦夕了,唉!”
“峰主……”何松的演技实在不行,他立即慌了,“怎么办?怎么会这么重,不是说没什么吗?难道师祖真生病了?”
陆楚白挑起边眉毛,审视地问:“你说什么?”
何松面色突变,眼神躲闪。他不小心说漏嘴了。
“你去给师祖煎药,按照药单上面煎。”何松看了眼丹方,黄连,苦杏仁,三叉苦……这么长的单子,里面的药材全是苦的!
陆楚白:“还不快去?”
“马上去。”何松出去煎药。
陆楚白眼神扫过闭着眼睛的陆天成,让你装,看你能装到何时。
何松带着药碗回来了,“峰主,你开的药量有点多,我熬了五份出来。”
“不多,以免不够喝。”陆楚白掀起眼皮看了看陆天成。
何松喂师祖药,闻着味道,就让人舌尖发苦,何松立刻明白了陆楚白的意思。峰主是故意的!
他喂点,陆天成吐点,估计师祖整个口腔苦得透透的了,碗药还没喝完,“峰主,喂不进去怎么办?”
陆楚白脸上漾这抹笑意:“没关系,为了师祖的身体,你定要把五碗药全喂完了。”
听这话,床上的陆天成暴跳而起,他把身上的棉被用力扔到边,“苦死老子了,陆楚白你这个不孝子,臭小子,想苦死你老爹吗?老子白养活你这臭小子了!”
“怎么?舍得醒过来了,你有没有底线!怎么说也是修真界顶端的大能修士,怎么可以蒙骗人呢?”
陆天成眼睛瞪得溜圆,“是老子骗人还是你这个没良心的骗人,你昏死了百年,若非陶元想起来,你说过储物戒指会随着主人神识的消逝而消失,我们都以为你死透了。老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去妖界给你把冰晶棺寻了回来,保你肉身,护你神识,你倒好,醒过来声不吭,跑到你那个叛出师门的徒弟那里去了。”
发现冰棺里面的身体变了样,陆天成顿时两眼黑,每天惴惴不安,生怕陆楚白是被郁子修或者即墨桓带走了。偏偏他还在进阶的主要关头,不能轻易离开门派。他只好派白朝跟陶元去寻找,他们二人先去的魔域,被抓了起来,关了那么多天,没有消息。
陆天成左等右等,直到前天陶元跟白朝从魔界回来,他才得知,这个冤家,居然直在神龙门待着!
“陆楚白!你眼里是不是还有那个郁子修,他杀孽那么重,根本罪无可赦!若非看在他没动过青羽门弟子的份上,老子早就去把他杀了,你切莫心软,顾念旧情。”陆天成声音严厉。
陆楚白完全没放在心上,“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他杀孽重,哼,修真之人,哪个身上没有杀孽,你没杀过妖修跟魔修?”
“老子那是替□□道!”
“你的杀孽就是替□□道,那我再问问你,那些年,宁云庭杀害神龙族的后人,迫害幼童,你怎么说?”
陆天成眉心皱出了座小山,“老子哪里知道那些事?自从宁云庭接管宗主之位,老夫从来没有过问过。如果我事先知道,怎么可能让他做出那么卑鄙的事情?只有那些修为不行的人才想出那么多旁门左道。”
陆天成得知宁云庭竟然放出神龙族孩童的鲜血,帮助提升自己的修行速度,他气炸了。他暴打了宁云庭顿,宁云庭的修为被废了七七八八,立即被逐出青羽门。
陶元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师祖,峰主,那个……外面……”
陆天成瞪了他眼:“什么事,快点说,吞吞吐吐的,成什么样子?”
陶元飞快地看了眼陆楚白,“神龙门门主,郁子修来了,就站在山门口。”
第60章
“哼!郁子修背叛门派,还有脸来青羽门!老夫刚刚进阶,正愁没处试手呢。二十年前,郁子修跟秋星逸过了八百招,不落下风,老夫倒是要看看,神龙族继承人到底有什么能耐!”
陆楚白拉住他,“你歇歇吧,你刚刚进阶,灵力十分不稳定,这时候跟别人动手,不是找死吗?”
陆楚白修为已经恢复到化神期,他放出神识,看到矗立在山门前的黑衣身影。
雨淅沥沥地下,郁子修没有撑伞,下落的雨滴浇灌在棕色的地面,形成一层氤氲雨雾。
郁子修的衣服湿了,雨滴顺着他完美的脸部轮廓下落。
雨滴滴在他额头,眉梢,他仍一动不动,目光幽深地望着金耀峰方向。
神识看到这个景象,陆楚白心中很是不舍,郁子修倔劲又犯了,他站在雨里做什么呢?也不知道他手臂上的伤口痊愈了吗?会不会恶化。
陆楚白急得在青璃殿团团转。
山门“咣当!”一声被打开,陆天成黑着脸走出来,他没有打伞,强大的气劲在他头顶形成了一个漩涡,雨滴根本无法进入。
“郁子修!你还敢回青羽门!”
郁子修嘴唇蠕动,吞回了到嘴边的师祖两个字,唤了句:“陆宗主。”
宁云庭被逐出山门之后,门内人才凋零,只好由陆天成接管门主之位。
“哼!废话少说。”陆天成语气很冲,“当年你跟即墨桓离开,杀死那么多无情门的弟子,你就跟青羽门撇清了关系。”
郁子修问:“我只想知道,师尊他有没有回金耀峰?”
“没错,楚白醒过来了,近日他就会发出把你逐出师门的通知。”
郁子修心头密密麻麻地一阵痛,好像有把尖刀不断切割他的心脏。
师尊要逐他出师门?
师尊不在,他郁子修,是神龙门门主,是万人敬畏的一派之主。
师尊在,他是他的徒弟。
师尊想起来了?记忆恢复了?这些天,郁子修考虑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从未后悔。上苍给了他又一次机会,失而复得心上人,他不愿再忍耐,他要告诉师尊,他爱他。
即时万劫不复。
雨滴落在郁子修眼底,唇角,口中咸咸的苦涩。
陆天成大声吼:“郁子修!你适可而止,如今你的身份,你的所作所为,青羽门不可能再接受你!宁云庭的确有错,裴石也是咎由自取,但一些长老跟老夫一样并不知情,只因他们拦了你的路,你将他们通通斩杀,老夫终究是看错了你!”
陆楚白在的时候,那时郁子修羽翼未丰,没有那么放肆。陆天成联系前因后果,郁子修根本就是心冷杀伐之人,动手毫不留情。
“老夫命你,立刻离开!”
郁子修仍然一动不动,“陆宗主,我只想见师尊一面,并无恶意。”
陆天成怒火中烧,“你休怪老夫收下不留情!”山门旁的一颗大树拔地而起,冲着郁子修呼啸而至。
郁子修还是不动,即不还手,也不防御,任由几百年的老树砸在自己身上。
“咔咔哐!”几声,郁子修的衣衫被划破,额头鲜血直流。
陆天成愣在原地,从没见过大乘期大能被物理攻击伤害的,他怒吼:“你为什么不还手,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陆宗主,我只是相见师尊一面。”
陆天成望着郁子修额角的鲜血,“你疯了,郁子修,果然杀戮让你疯狂,我不会让楚白见你。”他一甩袖,山门关闭。
对方不还手,陆天成也不愿继续打斗。
郁子修却丝毫没有动摇,像个木偶一般,站在原地,至始至终,他的脚没动过一次。
陶元偷偷摸摸看了一眼郁子修的状况,十分不忍,跑回金耀峰,“峰主,子修他仍站在山门口。”
陆楚白:“我知道,只是现在欠一个正当的理由放他进来,陆天成那个老顽固不会同意的。”
尤其陆天成现在是青羽门门主,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青羽门的态度。
“可是,子修他流血了!”
“怎么会流血了?”陆楚白的话中满是焦急,“刚刚不是还好好的?”
“峰主去看过子修了?师祖刚刚去过山门口,想把子修撵走,谁知道他偏偏不走,还任打不还手。”
“陆天成打他了?重不重?”
陶元:“我只看到他额头有血,其它的不清楚。”
陆楚白重重坐在椅子上,心绪有些乱,陆天成下狠手了?否则以郁子修的修为怎么可能让自己负伤?“陶元,你过来,听好,你去找郁子修跟他如此说……”
白朝,何松一起去山门口,打开山门,把郁子修跟陶元一起带了进来。
一百年未见,眼前这个半张脸染血的冷厉男人,何松几乎认不出他是当年那位清隽的青年,他身上的味道变化太多了。
即使郁子修全身湿淋淋的,甚至有些狼狈,仍然无法遮掩他身上那种威压,慑人的冷厉。
他早已不是一名小小的弟子,而是睥睨众生的强者,难怪师祖一直反对郁子修再次进入青羽门,郁子修周身上下无一不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一时之间,何松竟然生出畏惧之心,不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