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舟淡淡打量着沈书行隐忍的眼神,自嘲似的勾了勾唇。明明上一世他多看一眼,就能发现。但偏生,身上背负的使命让他们只能错过。
“明朝有你,是件幸事。”谢明舟望着他,叹了声,只身撑起他们的家国和江山,替他完成夙愿。明明应该并肩而立,他却先一步走了。
一声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梦里来到这座战场,或许是上天又给了他一次告别的机会。
沈书行顿了顿:“陛下……”
他没问出口,那陛下有他,是件幸事么。
他重新披回铠甲,刚站起身,却被谢明舟按住肩膀。
“阿行。”对上沈书行冰冷死寂的眸子,谢明舟沉声说,“活下去。”
沈书行目光一顿。
“活下去。”谢明舟一遍又一遍重复说,他能感觉到沈书行身上起了死志,那双意气风发的眼睛在他逝去后已经失去了色彩,心下一痛,“为了朕,活下去。”
沈书行眼底微微一缩。
沈相太过固执,再加上沈氏世代追随君王的忠门家训,谢明舟一时也找不出说服沈书行活下去的理由,半晌才状似轻松说,“大明皇家的隐疾代代相传,阿行你可不能死在这,你还要为朕找到那份药材呢。”
沈相一身锋芒,文韬武略,应当是两代权臣名流千古,不管历史结果如何,他都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沈书行万念俱灰随他而去。
沈书行紧抿着薄唇,眼底似乎有什么在动摇。半晌后,他蹲下身:“是,陛下。”
谢明舟扶起他,唇角不自觉勾起来:“很久以后,你会成为一个富可敌国的大总裁,买回来一个又一个明朝古董,和朕……”
沈书行略带疑惑看着他。
“哦没事。”谢明舟回过神,从脖子上取下了那枚平安玉佩,从小就跟着他的玉佩,系到沈书行的腰带上:“玉佩自古有保人平安的寓意,以后想朕了,你就看看它。”
沈书行冷峻的眉眼皱起:“陛下的玉佩,臣岂能佩戴。”
谢明舟满意地系完后,望着他,轻笑了声:“阿行,簪子都收了,还怕多一个玉佩不成。”
像是被人撞破了秘密,沈书行默默摸了摸兜里的玉簪,淡淡撇开眼,没说话。
谢明舟长指挑起沈书行的下巴,命令说:“看着朕。”
沈书行滞了下,不得不抬头,克制的望向眼前这张勾人心魄的脸,一双多情又薄情的桃花目让人多看几分,就会陷得越深。
他从来就不敢逾越般的多看两眼,但此时,谢明舟一双漂亮的眼睛却凝视着他,想击溃他隐忍的防线,一点一点剖开他的内心,丝毫不介意他压抑的感情,远超君臣之谊,不被世俗允许的炽烈感情,被释放出来。
觊觎君王,可是对皇家的大不敬。
明灭的刀光照亮了两人的脸,两人无声对视,仿佛金戈铁马远去,时空骤停,只能听见对方滚烫的呼吸声。
谢明舟大脑有一瞬间的眩晕,刚睁眼的时候,他肺里还呛着烟尘呼吸都困难,但看到沈相那一刻,也不管是梦还是现实,捡起剑一路杀了过来,剑身都沾着血。
“阿行,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朕的时候,答应过朕什么?”谢明舟感觉自己意识在变轻,低声问。
沈书行一字一顿回:“沈氏世代侍奉君王,自当是誓死追——”
残阳烧红,唇齿交缠,血染指尖。
沈书行浑身僵住。
“朕命令你,活下去。”谢明舟附在他耳侧,轻声说。
“朕在来世等你。”
黑云压城,烽火连天。
——幸得故人归来,他曾见过春风。
第87章
仿佛做了一场冗长的梦。
谢明舟睁开了眼,眼皮很沉,嗓子干得想咳嗽,刚想撑着床起身,发现手被牢牢禁锢在有力的手掌里。
他抬眼,却撞入男人深邃又灼热的目光,毫不掩饰。
傅沉故一向一丝不苟的衬衫敞得凌乱不堪,露出麦色的胸膛,许是连续两夜没合眼,眼睛都布着血丝。
见他睁开眼,傅沉故立刻起身探过来,声音沙哑:“身体感觉怎么样。”
谢明舟靠坐在床头,脸色带着病态的白,一双桃花眼却极为摄人,望着傅沉故的眼睛,和梦里那道克制的目光重合在一起,恍如隔世。
半晌,谢明舟叹气说:“还好,就是做了个奇怪的梦。”
他勾了勾唇,改口说,“不,是个好梦。”
也算是了却他一桩心事。
还好这一世在舟庄他们没有错身而过,也没有束缚,都可以从心而活。
傅沉故拿过水杯,递给谢明舟,抿唇望着他,似乎想等他说梦的内容,但等了半天也没见谢明舟开口。他说:“医生说你大脑供血不足,最近需要调养,剧组那边我帮你请假了。”
谢明舟喝了杯水,嗓子湿润了些,嘴角轻轻扬起,寡言少语的傅总近日话不自觉多了起来。
“好好。”他说,“《梨园旧梦》我的戏份已经杀青,可以歇几天。”
傅沉故关切问:“你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
望着傅沉故疲惫的面容,谢明舟闭了闭眼,懒懒靠在枕头上,低笑出声:“放心,有你在,阎王都不敢把我给收了去。你也回去歇会。”
一看就好几夜没睡了。
见谢明舟闭目养神,傅沉故也不做打扰,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傅总,那日您让我购买的沈相的洞箫,正在和展览会的人交涉。”李秘书恭敬说。
傅沉故轻点头,他早就察觉谢明舟对沈书行有超乎常人的在意和执念,就像他对明帝一样。前几天他刚好在B市的博物展览新闻里,看到了沈书行曾用过的洞箫,第一反应便是想买下来。
等谢明舟康复,再送给他。
傅沉故思索着,也被自己这股念头给惊了下,遇见谢明舟之前,他一向冷心冷肺,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谢明舟住院一共七天,期间来看望他的人一个接一个没间断过。先是叶导,又接着《梨园旧梦》整个剧组,甚至还有前剧组的同事。
“谢哥,我在公司听说你爆破戏的时候出事了,吓得我!”谢明舟头号大徒弟吴浩然搬个小板凳坐在谢明舟身边,满脸担忧,“谢哥你还好吧?”
谢明舟啃着苹果,笑道:“今晚就出院。怎么样,最近剑术有进步了?”
“谢哥多亏你!”吴浩然长相偏硬汉,但喊谢哥的时候总带着若有若无的稚气和仰慕,“谢哥你帮我推荐到明文,那段时间和王氏的纠纷,通告都被撤完了。”
谢明舟勾了勾唇,他不过是欣赏吴浩然对武学的痴迷,才举手之劳帮了他一把,把他推荐给了明文传媒,没想到吴大少爷反应这么激烈,特别重情义,天天追着他感谢。
他摸了摸吴浩然刺刺的寸头,像是长辈一般:“现在都是一个公司了,客气什么。”
吴浩然垂头笑了笑,耳根微红,刚想说什么。
这时,门被人轻轻推开。
傅沉故目光扫过谢明舟的手,再落在谢明舟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目光冷了几分。谢明舟挑了下眉,淡定收回手,接着啃苹果。
吴浩然冷不丁被傅沉故威严的目光吓了一跳:“傅总……”
傅沉故目光冰冷扫过他,走到谢明舟身边,淡声说:“出院手续办完,可以一起回家了。”
听到“一起回家”,吴浩然眉心一跳,他是听说谢哥和傅总关系不错,但没听过这两人竟已经同居了?那他岂不是……?
见傅沉故毫不避讳说出两人的关系,带着极强的占有欲,谢明舟叹了声翻身站起来,整理起褶的衬衣角,对吴浩然说:“有机会,以后在剧组再见。”
吴浩然碍于傅沉故的威严也不敢多说什么,望着并肩站着的两人,顿时觉得自己头顶有什么在发光,又闪过一丝微妙的失落。
“好,谢哥好好休息。”
傅沉故揽着谢明舟走进了车内,一路没说话。
坐进了车内,谢明舟望着傅沉故冷漠的脸,像是看破了他的顾虑,笑道:“吴浩然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我可没什么兴趣。”
傅沉故抿唇望着他,半晌开口:“你对他没兴趣,不代表他对你没兴趣。”
谢明舟低笑出声,指尖轻轻抚摸着傅沉故刚毅的下巴:“傅总,你怎么能和一个小孩过意不去呢?”
懒懒的语调,带着若有似无的挑衅。
傅沉故任由谢明舟长指在脸侧婆娑,这两天来看谢明舟的人从叶荣到吴浩然,甚至还在医院门口撞见傅言,个个目光都不单纯,心里有些烦闷。
“傅总,你上次不是问我梦见了什么吗?”谢明舟凑近他,坦言说,“其实我梦见了……沈相。”
傅沉故眉毛轻蹙了下,握住他的手,声音很沉:“梦见他做什么?”
谢明舟低笑一声:“我在梦里吻了他,你介意吗?”
话没说话,他明显感觉男人的手赫然收紧,盯着他的目光隐隐有火但又被克制。
“我开玩笑的。”谢明舟赶忙说,手环上傅沉故的脖子,“傅总放心,我这辈子,只会和一个人接吻——唔——”
下一秒,他就被傅沉故扣住后脑勺,霸道又温柔吻住。
前几次都是压抑太久的情感爆发,而这次顾及到他身子刚恢复,更多的却是温柔,缠绵炙热,诉说这几日内敛的担忧和想念,和心底那丝隐秘的不安。
半晌傅沉故才放开他。
“下次再这样。”傅沉故面不改色,目光幽深盯着谢明舟,淡声说:“等你病好了,我不介意把那晚的事再做一遍。”
“?”谢明舟张扬挑衅的目光一顿,想起那晚在休息室还没够,回家又来了几次,耳根不自觉发热。
艹,这家伙还上瘾了。
……
晚上,傅家书房。
谢明舟喝茶翻动着手里的《明帝纪事》,梦里的那场战役太过真实,沈书行那双死寂的眼睛,令他至今都心有余悸,让他下意识想去探寻这场战役的始末。
在梦里,他不敢想象,要是他没拖着病躯救下沈书行,沈书行真的不会战死在沙场么?
这场战役史料上寥寥一笔,根本无从考证,只能来翻翻记录更为详细的《明帝纪事》。这本书虽然多是随笔,但谢明舟莫名觉得亲切。
“你还记得,记录北辽战役的部分,是在哪册里么?”谢明舟目光搜索着取下来的几本册子问。
“最后一册。”傅沉故说。
“记性挺好啊。”谢明舟翻开了底部的最后一卷《明帝纪事》,搜索半天终于在目录看到北辽的字样。
他顺着翻开,那页同史料一般,也只有寥寥几笔,但又多了几笔。
“北辽之战艰难异常,沈相领军死战守城。”
他目光下移。
“沈相死守,命悬一线,得一人持剑相助,而后援军赶到,形势逆转——”
谢明舟眸子一缩,手指顿在书页上。
“怎么了?”傅沉故问他。
谢明舟沉默望着书页上的记录,胸口微微起伏,他摸了一把衣领下的脖子——
那块玉佩,不见了。
冲击太大,谢明舟一时大脑有些空白。
难道,不是梦……
一切发生得无比诡异。他上一次感觉到这股子诡异感,还是从古代重生到了现代那天。
傅沉故一瞬不瞬望着他,也没唐突打扰,而是等他一点点回过神。
谢明舟问:“傅总,《明帝纪事》后面还有记录,北辽之战后沈相相关的事么?”
傅沉故眼底也闪过一丝复杂,揉了揉太阳穴,抿唇:“有。”
“是……什么?”
“沈相辞官后,似乎对医药感了兴趣,有提到他潜心研究药草。”傅沉故回忆说。
谢明舟脸色微变。
“也巧,这本书的作者也对药草很有研究,附录里记录了很多药材。”傅沉故冷静分析,“虽然没署名,但这人的身份,和沈书行八成也有极大关系。”
谢明舟轻轻蹙起眉头。
关于《明帝纪事》作者的身份,他其实很早就起了怀疑。
他问:“书里,这个作者还记有别的什么吗?”
“作者本人后面像是游历了大江南北,记录很多大明时期的风土人情。”
谢明舟望着傅沉故平静诉说的表情,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沈书行身上还藏有太多秘密,除非傅沉故能想起什么,不然只有先找到他的墓地,才能揭开线索。
*
一周后。
谢明舟被傅沉故强烈要求休假了半个月调理身子,但呆在家里完全闲不住,叫来了温陶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谢哥,正好PANA总部那边也在催了。”温陶说,“路易先生每天打电话问候,咱们什么时候才有档期飞去法国把代言拍完。”
“法国?这么远?”谢明舟懒懒坐在沙发上,撑着头漫不经心问。
“毕竟是国际级别的代言。”温陶解释说,脑子里闪过上次古堡里谢明舟的优雅绅士,语调性感的法文,正直扶了扶眼镜。别说那一帮妹子了,他一个直男都快看弯了。
“近两天准备一下吧。”谢明舟直起身,隐隐有些期待。他来现代,可还没有出过国,不像傅沉故早年在海外留学,倒是十分好奇。
“可是傅总他——”不是让你在家休假么。温陶后半句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