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谢明舟笑着应下,“我进去换衣服了。”
所有演员和导演都注视着,那道挺拔的身影步入了化妆间里。
“明舟这是怎么做到的,台下帅气一男的,台上这么美啊?”副导演若有所思摸着下巴。
“明舟算是近几年,我见到过最独特的演员。”叶荣思索,“单单用演员来形容他已经不够了。”
那份从内而外散发的风流气韵,让人一看便移不开眼,甚至都不像个现代人。
而这才是把戏唱得吸引人的根基。少一分显得媚,多一分过刚。
等他爸出院,他想立刻把谢明舟推荐过去,让他爸那老一辈艺术家看看,现在的戏曲还没有没落。
半个小时后,江楼最后的戏份正式开始,道具师,群演,摄影师齐齐就位。
“Action!”
灯光一闪。
“号外号外——”城南街道传来报童的声音,前线战事不容乐观,一大批队伍被伏。
城内更是人心惶惶,哭嚎声遍野。
所有人明哲保身之际,望江楼却发出了一记请帖,邀请了官兵们去他戏楼小憩一晚,听戏歇息。
江老板人恣意风流,而他的戏更是名扬海外,从没听过戏的众官兵一听,自然是十分好奇,纷纷拉帮结友登门听戏。
夜晚,戏园座无虚席,分外热闹。
江楼坐在后台的梨花镜面前,距离裴宴出征,已经半个多月,书信未回,生死未卜,一个又一个噩耗传来,他从开始的担忧不安,到绝望至听麻木。
他垂着眼,长指摊开手里的字条,那是今天座上宾的名单。
名单里,二十多号人物都是敌方的首领和商会长,其中就有和裴宴督军交战过的头目。
江楼漂亮的眼底闪过一丝狠意。
他答应过裴宴以后只唱给他听,但裴宴现在生死未卜,他只能孤注一掷。
“江老板,客都来齐了,都等您。”小张在门口等说。
“知道了。”江楼目光很冷,淡淡应了声,望着镜子片刻,才缓缓执起了眉笔。
“傅总,您上次让我盯着王氏的残党,已经眉目了。”李秘书坐在汽车前座,把资料递给傅沉故,汇报说,“王氏应该只是那个人在华国的分支,就是想用资本来控制华国的娱乐圈市场。”
“近些年许多外国大片,能打进华国市场,也和这位老板有合作关系。”李秘书严肃说。
傅沉故垂下眼皮望着手里的资料。
“王氏的残党近日在B市活动,傅总我们——”李秘书转过头,却看见傅沉故敛眉沉思。
“傅总,是……资料有什么问题么?”李秘书忐忑问。
傅沉故沉声问:“几点的飞机?”
“啊?中午十二点,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李秘书看着手里的机票信息说。
傅沉故抿唇没说话,拇指上下摩挲着白色手环,明明手环的跳动规律,但心里总是有股不安。
戏中裴宴没见到江楼,而戏外……他即使送了护身玉佩,但还是不放心。
见傅总眉头越拧越紧,李秘书担忧问:“傅总,您怎么了?”
傅沉故眉心微跳:“调头。”
李秘书一愣:“傅总您的意思是?”
“回剧场。”傅沉故言简意赅吩咐说。
“啪——”
戏帘子被一只修长如劲竹的手掀开,锣鼓声声响起,水袖起落。
江楼一袭素白,腰束白玉,一星半点的浅红色海棠绣在袖口,素雅又沉静,和平日的艳丽大相径庭。
但即使是天然未雕饰的装扮,站在那,就是一身清傲骨,高雅贵气。
台下第一次听戏的会长首领们看呆了眼。
江老板薄唇轻启,一曲清透的《牡丹亭》娓娓道来,他独自站在戏楼中央,所有人的目光和灯光聚焦于他,但他的目光却下意识一寸一寸搜寻,搜寻那张熟悉的面孔。上次那人因为克制不住想念,偷偷来看他。而这次——
然而戏台下,却是一张张陌生又痴迷的脸。
“江老板的戏,果然啊!带着华国的风韵!”
“不枉此行哈哈!”
纸扇开合,梨花仍在,台上人唱着陈曲,但听曲的人也许再也来不了。
“砰砰砰——”
戏园内风雅幽静,而戏楼外枪声四起,火光四溅,整个城南风雨飘摇。
江楼将喜怒哀乐藏在了浓墨重彩的妆容里,随着曲调上扬,勾唇一笑。
台下人皆是一窒。
下一秒,原本悠长的调子锵锵转急,唱词从思情的《牡丹亭》赫然变成霸气的《定军山》,唱的是家国兴亡。
园子外烽火燃遍城门,猎猎的火光将整个园子罩得如铁通红,江楼一袭素色白衣被火光映照成了绝艳的红色,杀气凌烈却又是绝美。
下台的军官满脸惊艳,但这词越听越不对,越听越荒谬。
“大胆——”
副导和叶导牢牢盯着镜头,一遍又一遍擦拭着额头的汗珠。谢明舟的戏园外燃烧着灼热的火光,连他们穿个单衣都热得快中暑,而谢明舟却穿着里外三层的戏服,他们随时都在等谢明舟喊停。
却始终未听到。谢明舟一身脊骨挺得笔直,沉稳优雅,一身尽显梨园之主的霸气。
谢明舟目光空前坚定,映照着火光,但呼吸却渐渐急促起来,额角沁出汗。
背后的火势越来越大,红衣几乎和大火燃烧成一个颜色。
大量浓烟入喉,谢明舟撑着嗓子,唱到最后一句——
“卡!!一次过了!!”
叶导大喊一声,“大家都辛苦了,都快回来吧,赶紧喝点水降降热。”
“谢哥快回来,下面就是戏楼爆破——”
“谢哥谢哥??快回来歇会!”
“谢哥你没事吧?”
厚重的戏服穿在身上,背脊一片热汗,吸入的一氧化碳让他轻微耳鸣,呼吸越来越沉。
“砰——!!”
戏楼炸裂的一瞬间,傅沉故刚好踏进片场,脑子嗡嗡作响,心脏拉满了弓弦,厉声喊那道名字,声音却被卡在喉咙。
他看见火光中一个白色人影向他一步一步走来,脖子间还戴着他送的玉佩,浑身映照着明灭的火色,妖冶又决绝。
背后残垣火光,满目疮痍。
那天,全城听见了一声尖锐的爆炸声,挺立了近百年的望江楼轰然倒塌,二十位敌方商会和元老级别的首领,和望江楼的所有人,一同埋于火海中。
无一生还。
大楼倾塌,同沙石一同飘散入空中的,还有那一叠又一叠被江楼深藏的信纸。
漫天纷飞的信纸映照着战火,如雪一般温柔洒向大地。
一张又一张,一行又行心事。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你说我像你的一位故人,他是谁?
“裴宴,我赌你会来,我赢了。”
——傅总,其实我也在赌。赌你就是那个人。
“等梨园繁荣,盛世太平,我们再在一起。”
他们在炮火里对视,从不曾提及一个爱字,但漫天纷飞的墨纸,皆是满腔爱意,皆是风流韵事。
那时车马慢,信短却情长。
谢明舟大脑极度缺氧,眯着眼,望着折返回来,风尘仆仆的傅沉故,意味深长笑了笑,最后的意识里,是傅沉故面带怒意,紧紧把他抱进了怀里,紧得像是揉进骨血一般。
“谢!明!舟!”
“怎么回事?谢哥怎么昏倒啊啊!!”
“谢先生吸入了太多烟尘!!赶紧送去医院!”
谢明舟睡得很沉,一切的声音都在离他远去,仿佛割裂时空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他意识渐渐清醒,但感觉自己还在梦里,浑身被寒风刮得刺骨,甚至听见了战马和兵器交接的声音。
第86章 (捉虫)
黑云压城,残阳如血。
“报——!!”士兵浑身浴血,急急忙忙跑回来,“北辽十万大军在后方攻来,我们已经守城三天,援军……援军至今还没赶到。”
士兵战战兢兢望着血雨腥风中挺拔如松柏的男人。
一向干净的白衣和银甲被鲜血染红,银甲飒爽,披风烈烈。男人抬手捂住重伤的肩头,正汩汩冒血,但眼神却是空前肃杀沉静,千军万马袭来仍面不改色。他明白,自己站在那就是军心所在。
继大明的君王去世后,沈相坐镇大梁,手握大权一人扶植年幼皇子上位,大明一片安详。而这次北辽撕毁条约突袭,战事紧急,全天下人心惶惶,明帝去逝后将门更是群龙无首。
绝望之际,沈书行一介右相,在众臣震惊的目光中接下军令,带领大军迎战北辽的铁骑。
谁也没想到,沈书行斯文外表下是杀伐果决的将相之才,定长平,守关州,硬是将这场不可能的战役守到三天三夜,挽救了将倾的大明。以往在明帝之下隐藏起来的锋芒全显露出来,全朝惊叹,沈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沈相,现在怎么办,北蛮还在增兵,恐怕,恐怕守不……”士兵近乎哭腔求救说。
沈书行立在城门下丝毫不为所动,薄唇威严又冷漠说:“守住。”
守住大明的基业,守住生生不息的明京城,守住那人托付的江山。
尽管那人已经不在了。
“沈相,力量悬殊,守城的军队将会全军覆灭,我们也会……”副将满头大汗,猩红的眼睛满是绝望。
“哪怕战死疆场,也死而无憾。”沈书行声音冷漠如冰,玉色发冠,长发四散,冷俊的脸庞全被血染得深红,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冷面修罗。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他出征前,立了生死状,也是抱着死志来的。
城门上“明”的旗帜迎风作响,前方铁军猛扑而来,沈书行挥剑拭铁甲,挥兵破阵,一双眸子杀气凛冽,寒彻死寂。
三天三夜无止尽的拼杀,所有将士已经麻木。沈书行如神一般不知疲倦带着剩余的守城兵死战,为的就是等到援兵赶来,为援兵争取更多时间。
但——
沈书行冰冷的目光扫视着血雨腥风的疆场,人影如麻,薄衫里还藏着那枚玉簪,但却再也找不到那道他追随了半生的人。
他一向冷静的眸子透出一丝茫然。只身扛起大明的江山社稷,守到现在,全靠本能。
高大如他也终究是个凡人,身负重伤意志撑到极限有一丝的龟裂,肩膀和腿部的剧痛便趁虚而入,寸寸蔓延至全身,撕心裂肺,沈书行眉头一皱,高大的身躯半蹲在地,“叮——”长剑撑地稳住身形,嘴角渗血,耳侧是呼啸的北风,和自己狂乱的呼吸。
“沈相,明京城传来消息,援兵快马加鞭赶来,大约两个时辰就能赶到!!坚持住!”
沈书行薄唇紧抿,长剑撑地起身,不料身后一阵杀气凌厉的劲风袭来。
“沈相小心!!看箭啊啊!”
“沈相快看前面危险啊啊啊啊啊!!!!”
沈书行凝眉抬眸,前方一道黑羽箭划破北风穿空而来,势如破竹,直取他心脏。
生死存亡之际,沈书行有一瞬间的迟疑,自从那人走后,他心里生的希望早就已经一点一点熄灭。
他来之前就知道,这是场有去无回的死战。
耳侧空前宁静,腿很沉,沈书行握剑撑地,背脊挺得笔直,目光如同死寂的寒潭一般,直直望着箭穿云而来,听着自己绝望的心跳。
所有人呼吸都停滞了。
锵锵锵——
忽然间,一道凌洌的剑锋破空而来,挡下了那致命的一箭,利箭生生被弹出了几米外,掉落在地。
而那柄剑刃生生横在沈书行脸侧三寸远的地方,额角的发丝随风扬起——
一如多年前,那人调戏一般挥剑拈起他耳侧的落花,再唰然扬至空中,在漫天落花里一笑就勾走了他的心。
沈书行目光一凛,抬头。
黑云里透出的细碎日光,勾勒出那人俊美的容颜,血染的黄沙里,一双风流的桃花眼勾人心魄,又不怒自威。
沈书行眸子颤动,临死前他竟然出现了幻觉,那位日思夜想逝去的故人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容颜不改,俊美非凡。
沈书行怔住,内心剧烈颤动,黑眸里万般情绪涌动,喉咙滚动。
他誓死追随半生的人,此时又鲜活的回到他面前。
谢明舟持剑蹲下身,望着眼前浑身是血,面容冰冷的男人,皱起眉头:“阿行!”
他一把收剑,要不是这副身体娇贵再加上体虚,换他全胜时期,早就把刚刚射箭那人一击毙命。
一声阿行把沈书行喊怔在原地。
他已经有多久没听到这声熟悉的调笑,任由谢明舟扛着他快速退至城门后的树下疗伤。
沈书行望着眼前这张和明帝近乎一样的脸,一身奇怪的白色衣衫长裤,那时常懒懒束起的长发此时竟然剪去,只是在发尾束了个小结。他顿时觉得自己临死前做了场奇怪的梦。
梦里,梦见了故人归来。
眼底奔涌着思念,失而复得的喜悦,天知道,他有多想把眼前人搂入怀中。
但出于礼数,他终究还是垂下眼皮,淡淡回避说:“陛下放心,臣没事。”
谢明舟径直扯开了他肩膀的衣服和铠甲,内里的伤口已经化脓血液发紫。谢明舟叹口气,从旁边的拿了卷军用绷带,小心翼翼一圈一圈缠至沈书行的肩头。
他很明显感觉到,沈书行健硕的身体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