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慈的沉默其实只是在思考,他什么时候“受了委屈”。
想来想去,最近值得瞩目,也会被传进薛浮耳中的,也就是星耀的那件事了——不过不管怎么想,都还是陈天宫那群人比较受委屈吧?
可薛慈抬头,便能望进薛浮的眼中,看见他眼底的担忧和认真。
还有被掩藏得很好的在惊怒下的戾气,薛慈没能发现。正准备回答薛浮,让他不必因为媒体那些捕风捉影的言论便忧心的时候,正逢站在后方一些,冷静旁观的薛父开口。
“先进去。”薛正景说,目光很轻微地一扫过薛浮,又看过薛慈身上很显身形但单薄许多的长款风衣,“在走廊门口聊什么。”
薛浮也才反应过来,兴致勃勃又小心地询问薛慈,眼睛微弯,“哥哥和爸爸可以进你的公寓看看吧?”
这话简直显得礼貌过度了。他们远道而来,薛慈本就不可能因为什么理由把他们拒之门外,当然应了下来,上前确认过面容指纹,门便向里而开。
家居系统感知到主人和客人的到来,柔和灯光也随之亮起,照亮了公寓内部。
公寓的面积不算小,但却是很明显的独居格局,内部装饰是薛慈一贯喜欢的风格,最大一间房间不是主卧,而是被薛慈改装过的简单实验室。
虽然公寓的条件不管放在哪里都不算差,但在挑剔至极的名流薛家面前,想必还是有许多值得指摘的地方。薛慈本还以为至少薛正景会露出一点嫌弃神色,但薛父这次倒是转了性,目光巡视过屋内,神色甚至是略微满意的,也没有出言评价过什么。
因为这间屋子当中,满满都是薛慈的“气息”。
是薛小少爷平日居住留下来的痕迹,薛正景仔细观察过每一物,都仿佛能从上面窥到薛慈曾经的日常举动。放在桌面上的芯片书籍,收拢起来的经典影片资料,实验室的设备配置表格被压在茶几边……
好奇心和探知欲被大大满足,更是对这座公寓都爱屋及乌起来。
这是薛慈的领地。
而他正深处其中,坐在薛慈的沙发上。
薛正景的表情缓和很多,神色放松,矜持地等待着薛慈先开口。
薛浮也在打量屋内的装饰,只是远没有薛正景那样外放明显,而是十分隐秘的、不会让人有所察觉,更不会令人觉得冒犯的小心探查。
从那些细琐物品当中,就足以薛浮勾勒出弟弟过去的日常景象了。
阿慈的喜好一直都没变。
他一边将这种珍贵记忆当成宝贝封存起来,一边向薛慈温和地提出要去一趟洗手间——
等看过一遍洗手间和浴室,薛浮就更满意了。
像这样比较私密的地方最容易暴露出主人的生活状态,而薛浮刚才也确认过了,薛慈是一人独居,这座房屋没有其他的主人。
就很放心。
薛慈在薛浮去盥洗室的时候,就去准备了茶水配上一些茶点,正端在薛正景的面前,请他慢用。
薛正景明显露出了很高兴的神色,但还是矜持地瞥了薛慈一眼,夸奖他“还算懂事”,才端起澄澈茶水,不紧不慢用了一点。在薛慈欲言又止的目光下,仿佛完全未曾发觉那滚烫的温度。
另一杯茶是留给薛浮的,他出来一眼就看到了,一边夸奖“阿慈好乖”,一边就继续了他们刚才在走廊外面,未完成的对话——
“没有生气。”薛慈说。
他略微顿了一下,简单解释了那天的状况,神色平静:“不是什么大事。”
薛浮的笑容微微淡下来了。
薛正景更是直接起身,神色略有一点难看,拧眉看着薛慈,又气恼又不知说什么的模样。
薛浮微微叹息:“阿慈。我来之前,害怕你会生气,更怕你不生气。你受了这样的危险,甚至被人暗算陷害,哥哥却没能及时阻止,更没在你身边保护安慰你——你完全可以更生气一点,就算发火也没关系。”
而不是这样全然不在意。
既不在意自己,也不在意家人缺失的位置,就好像从一开始就不需要一样。
相比薛浮面对弟弟的多愁善感患得患失,薛正景就要更雷厉风行一点了。
“怎么能说——不是大事。”薛正景咬牙说,“你知道那些人都会什么下三滥的招式把戏?是你能一个人不设防就去应对的吗?薛慈,薛家从小对你的教导可从来不包括意气行事,还是我没有好好告诉过你……”
薛正景微微顿住了。
他看着薛慈,未尽之语被噙在口中。
没告诉过你,遇到棘手危险的事,永远可以求助于家人,父亲?
薛正景的语气太严厉了,以至薛浮都跟着站起身,更是皱眉,语气生硬:“父亲,不要这样吓阿慈。”
薛正景没给他一点好脸色,面容冷淡:“就是因为你总纵容,才让薛慈养成了现在这样。”
面对父亲的权威,薛浮第一次表现出了寸步不让,他神色恭敬,语气却顶撞道:“现在怎么样?看来父亲是对阿慈现在很不满了。”
薛正景神色一紧,急忙解释:“你!我没有这个意思!”
薛浮穷追不舍:“父亲工作繁忙,不懂亲子之情,情有可原。”
这句话简直杀人诛心,薛正景目光顿时冷淡起来,反唇相讥。
“你倒懂亲情,可惜你弟弟依旧不亲近你。”
薛浮:“……”
薛正景的衣角被轻轻一牵。
薛浮的衣角也被牵动。
薛慈就站在他们中间,微微叹气。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突然吵起来的。
薛慈的记忆从颠倒那一世开始。他被养得无比尖锐凌厉,想要亲近又次次被推拒,才会不懂要如何去依靠其他人。
换在之前,他也是不懂的。
可谁叫谢问寒给他“补了课”,因此薛慈隐约清楚了薛正景和薛浮在意的点在哪里。
也很清楚,要怎么对付他们了。
第113章 猛慈撒娇
两人间的火药味一触即发。
偏偏这时候,却全被牵着自己衣角的微弱力道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薛慈微微抬头,看向父兄两人。
他眼睛本就生得漂亮,这时候更睁大了点,圆滚滚和猫儿眼似的。那双黑沉如墨玉的眼珠这时和被蒙上了一层雾气般,更显得惹人怜惜,薛慈的神色也是全然无辜的——还是那句话,薛慈虽说平日里再冷冽不过,但只要他想,轻易便能做出让人心软的姿态来。
薛小少爷便这样仰头看着他们,唇瓣微抿紧了些,神色很乖地轻声道:“爸爸。”
“哥哥。”
薛慈音色清冽,不是乖软粘人那类,但他低声温柔说话时,也一下和撒娇没什么区别。
“……”两人脑子里同时炸出了一朵烟花。
薛慈从七、八岁以来,就是很冷淡的性格,没和家里人撒过娇了。这一下幸福来得突然,成了一剂猛药,直将他们药得晕晕乎乎头脑发麻。不要说刚才的隔阂愤怒,这下子全烟消云散,化成了恨不得将人含嘴里的珍惜。
偏偏薛小少爷又密又长的羽睫轻轻一垂敛,神色看着还有些低落,语气很轻地道歉:“我知道错了。”
那副模样看的薛浮一下心软成一团,心里又酸涩又发麻,心脏收紧得他呼吸困难。
阿慈才多大,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小孩,搞科研的人心思又纯粹。经历了这样险恶又龌龊的危机,不知道有多慌,偏偏父兄还不在身边,如今迟迟赶来,却只知道对他凶神恶煞。
再加上薛浮本来就对阿慈心中有愧,时刻记着那个梦境,现在简直心疼得不行,又慌又急地想去揉一下薛慈的发,将他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却一下被薛正景挤开了——
“你哪里有错?是爸爸错了,刚才吓到你了没有?”
薛正景低声说道。
他见到薛慈那仿佛蒙着雾气的眼睛时,也一下慌了。
再一想他从洲城赶来京市,难道就是为了让薛慈难过的么?
薛正景就算再情感内敛,再好面子,这时候也崩不住了,低声去哄他家的小少爷,那副和风细雨的模样,竟和面对弟弟的薛浮态度差不多。可以说的确很像父子,一脉相承。
薛慈被当成小朋友哄得愣了一下,他这还没有进入到那个环节,父兄就一下停止争吵,变得很好说话起来,让薛慈忍不住想……就很好哄。
但他这时候还没想半途而废,那副内疚低落的模样依旧没变化,只是声音很轻地继续道歉道:“下次遇到这种事,我会告诉父亲和哥哥的。只是这一次,有些没经验。”
承认错误,虚心改正,表现出自己的依赖信任,
这就是薛慈从谢问寒那里学到的技巧了。
哪怕他还没能就此放下心防习惯,但他会在漫长时间中改正,现下用一用话术也没什么。
哪里还会有下次?
薛正景和薛浮眼底同时掠过一分冷意。
以陈天宫为首,和他身后所有有牵连干系的人,都上了薛家的黑名单,不管在哪里都会被“好好招待”。更何况,他们背后权势都受到牵连,现在一无所有身负巨债不提,恐怕这辈子都别想有出狱的机会了。
薛慈有一点还是没说错,在牢狱当中度过余生,已经是他们最好的下场。如果妄图逃脱出律法庇佑,只会落进更阴暗、更生不如死的境地当中。
但薛家人这一部分血腥阴冷的一面,薛正景和薛浮都藏的很好,没准备让薛慈发觉,只是维持着作为长辈最纯良美好的形象安慰着他们家的小朋友。
其实薛正景这次来,本来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是强势习惯了的性格,横行无忌,就算在小儿子这点上有诸多忍让,却改变不了性格中霸道的那点本质。
他本来是决心要在今天,将薛慈带回薛家的。
不一定是要回洲城,反正洲城的产业都在他的运营下往京市迁移。但一定是准备让薛慈回薛家继承公司和世家名号,时刻待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所能容忍的最大限度,也就是薛慈进行那些受获批准的研究项目,像娱乐圈这种地方,是绝对不能多待。甚至因此,还做好了和薛慈发生争执,他要手腕强势的准备。
但这会他心疼得晕晕乎乎,哪里还舍得要和薛慈吵架,哄他别难过都来不及。这会都不知怎么让薛慈更开心点,只能很俗气地一签支票,让薛慈拿钱散心……投资事业,做研究,买喜欢的东西。什么都好,反正薛家是真的不缺钱。
比起薛父一点底蕴都没没有,生生像是土大款砸钱的攻势,薛浮就要有手段多了。
他明显是提前做好了准备的,就显得很有心。送给薛慈的礼物是他早就购下的海中小岛,还买下了出行航线的游轮,让薛慈心情郁闷了能去那里散心。嫌远,还在京市购置了庄园,连带着大片酒庄马场能来消磨时间,管家和侍者都安排调教好了,随时可以去放松心情,也就开车几小时的来回。更重要的是,薛浮还能和薛慈一起去度假。
不管从哪方面看,都只能用贴心来形容。
以至于薛正景微微蹙眉,眼含怒气地看了大儿子一眼,显然没想到他还藏着这么一手。薛浮笑容温和,看不出一分心虚,气得薛父又拧眉拿起随身的钢笔又签下一张支票。
爸爸没有心。
可是爸爸有钱。
薛慈也不知道两个人怎么突然从剑拔弩张又到了比拼财力环节,两人要送的礼物实在连薛慈都觉得夸张了一些,眼见这夸张趋势还要继续发展下去,薛慈在下一秒开口打断了他们的话,很温和地询问了他们是什么时候到公寓门口的。
“下午四点多。”
薛浮立即可怜兮兮地看向弟弟。
那的确等了太久了。
薛慈微微叹息,“是我疏忽了点,哥哥,你们吃过晚饭了吗?”
现在天色黑得彻底,已经近八点左右,就算是铁胃也该饿了。
薛浮意识到这又是一个显示贴心的好时机,正准备想向薛慈邀功,说他定好了餐馆。就见薛慈认真地说道:“最近一段时间敏感,我不好出门带你们用餐。让人送餐大概也要半小时多……冰箱里还有一些半成品食材,不介意的话我煮点东西给你们?”
薛浮的话一下就咽回去了。
薛慈在薛家是从没动手下过厨的,因此他一时又怜惜阿慈,一时又……期待。
这是薛慈第一次亲手下厨给他做晚餐。
薛浮雀跃地几乎快压不住心跳了,感觉和弟弟的亲密度又拉进了一大截。
相比起薛浮的欲言又止,矜持思考,薛正景就显得非常利落直接,几乎不会掩饰自己在听到消息的一瞬间的高兴和期待。
“好,”薛正景说,“要爸爸来帮忙吗?”
在厨房里一并做羹汤,听起来就很有父子协作的乐趣。
薛慈微怔了一下,有点没想到,“……父亲会做饭吗?”
“不会。”薛正景沉声道,理直气壮,“我可以学。”
薛浮立即起身,也诚恳表示:“我可以帮忙洗菜切菜。”他虽然不会做饭,但刀法却玩的还行。
薛慈见他们对待厨房工作焕发出了非同一般的热情,还略微怔了一下:“食材都是半成品,已经准备好了,不用洗切。”
见他们跃跃欲试,薛慈还有些无奈,解释,“很简单,也不用帮忙。”
薛慈独居过一段时间,厨艺是解锁了的,但也做不来特别精细耗时间的食物——毕竟有那个功夫可以请主厨上门或是出门用餐了。所以他说的很简单,是真的很简单,做起来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