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不觉得星耀有什么不好,物竞天择,都是生意而已。
直到他看见那些年轻的女孩子和男孩子被当成筹码,送到各种人的床上。
林白画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但他什么也没说。
这只是交易,付出代价是应该的。
他们愿意的。因为不够优秀,当然要付出更多的代价,才能换来更多的机会。很公平,不是吗?
可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的。
和林白画同期签约的A级新人只有一个,年纪比他小,所以跟在他后面叫林白画前辈。
他热情纯粹,充满朝气,对谁都挂着笑容,一双猫儿眼,比林白画的性情要讨人喜欢的多。可是这样的一个人,越来越沉默,越来越阴郁。他的才华被逐渐消磨,写不出歌,情绪失控,越来越不见光彩,直到某一天,林白画再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是他自杀的消息。
他是自杀的。
但也是他杀。
林白画去了他的葬礼,然后从那天起改变了。他开始意识到罪恶的枝干就蔓延在他身边,不反抗的话就会被拉下深渊成为同样的怪物。
他的目标再不是纯粹的音乐,而是从那一天起,就开始筹划起一个能扳倒资本,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的惊天谋划。
他在星耀内部,开始收集证据,甚至故意设陷,只为了获取更多信息。
但随着他的名气越来越大,对于星耀而言,林白画已经被培养成熟,拥有足够大的价值,可以开始“采撷”了。
林白画面对同样要被迫出卖自己的困境。
前两次他的雇主是女性,容易心软,让他敷衍过去了。但是星耀显然不甘心不榨干他的价值,第三次要睡他的对象,据说是一位名门出身的总裁,刘乐文甚至用一种雀跃垂涎的语气对他道:“那是你的粉丝,听说很喜欢你的歌。小林啊,今晚可就看你表现了。”
粉丝?
林白画只觉得恶心。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名“粉丝”。
和想象当中绝不一样的形象,不是满脸油腻,色欲熏心的中年人,而是相当年轻单薄,甚至显得有些漂亮的少年人。
他的神色很淡漠,整个酒桌的人都在奉承讨好他。林白画走进来的时候,他抬头望向他,眼睛却是干净又纯粹的,好像确实带着一点相当成分简单的喜欢。
林白画感觉脑袋重重受了一击。
是薛慈!
他几乎下一瞬间就想开口,但是灵魂好像在那一刻被挤压出去,另一个人格占据了身体。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具身体行动,甚至体会到了身体现在传导来的同步情绪,是一种非常清晰的厌恶感。
他很讨厌薛慈,哪怕对方是远比想象中要优秀出色的漂亮少年,但比起他的外貌,更先横陈在面前的是他作为资本家的身份,是和那群兵不血刃的杀人者推杯换盏的共犯。“林白画”极其排斥,神色冰冷,几乎要掩盖不住自己的厌恶。
但是酒局最中心的那个人物,却没露出被冒犯的生气神情——甚至林白画很不给面子的拒了他的酒,全程臭脸,薛慈也没流露出一丝气急败坏的怒意。
他只是也依旧冷静平淡,看不出有一分像是他的粉丝的狂热,倒只像把他当成一个陌不相识的客人。
“林白画”可以拒薛慈的酒,却也免不了用了一点酒水食物。他的那份餐具是独一份的,被下了药,很快不省人事。
薛慈原本打算要走了,但看着“林白画”被酒局中其他几个男人神色垂涎地架在身上,还是先开了口。
他要将林白画带走。
因为之前酒局中薛慈实在表现得太冷漠了,谁都没有想到原来薛慈是有那么点意思的,露出了惊讶神色。而组局的人反应却很快,恭恭敬敬地把人送过去,又神色十分自然顺利地提起了某项合同,话里话外是让薛慈让利的意思……薛慈和他打了几通太极,听到“林白画”在一旁难受的呓语,略微皱眉,还是签下了合约,将人带走。
离开饭店,薛慈让私人医生来了他的公寓一趟,开过了药,便离开了。
“林白画”安生睡了一夜。
但是药效的残余运用,还是让他做了一夜的奇怪梦,第二天醒来只看见微皱的床单、陌生的公寓,还有略酸的腰身,看到薛慈留下来的消息,让他可以不必急着离开,还有注意别被狗仔拍到。没什么那方面经验的“林白画”只觉得自己昨晚被潜过了,一下子黑了脸,心中澎湃而起的杀意。
而正在旁,以一种奇怪的第三视角观看这一切的林白画,感受到身体的心情后,也一下黑了脸。
你这个傻逼。
你当你是什么角色,谁他妈都想潜你?
还有“林白画”没注意到的事。
这个公寓中的一些细节装饰,书房中满满一柜子的他的唱片专辑,不少绝版稀有的周边打投物,被放在透明玻璃柜中的杂志专访……很多细微物品已经足够说明,薛慈的确是他的粉丝,搞不好还是“真爱粉”。
但“林白画”就是这么孤注一掷的认为着,对昨天救他逃出狼窝的薛慈满心厌恶。
然后在这场“胯下之辱”后,“林白画”愈加拼命,在不久后便掌握全盘铁证,报警举办了星耀和其背后牵扯的众多人物。给他下药一事也被爆出,薛慈的名字虽然被隐去了,却依旧让他的粉丝口诛笔伐地指桑骂槐了一通,说他私生饭潜规则必定遭报应。而“林白画”甚至还烦躁着,因为没能抓住薛慈的把柄让他也接受惩罚。一边又继续忿忿不平,薛慈的家世并不简单,没那么好扳倒。
他满心都是对这种权贵的排斥厌恶,薛慈在他心里当然也是彻头彻尾的恶角。
而林白画看着这一切,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他甚至很想冲上去,拽住“林白画”的衣领,给他一拳,让他睁开眼睛看看,那天晚上是谁救了他,而他透出来的消息,却要薛慈无缘无故陷进这场无妄之灾当中,甚至受无数揣测辱骂。
太难受了。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林白画的心脏都因此不断扼住收紧。
但林白画的手却只能一次又一次穿过自己的身体,他冷然旁观着“林白画”维持着自己的正义,越走越高,却浑然不觉,自己曾经伤害过……一个全然无辜,只是想要帮助他的人。
快去找薛慈道谢。
快去和他道歉。
林白画这么催促着自己,但却全然无用,只能在一旁旁观。
心脏剧烈收缩,蔓延出一股尖锐的痛楚,林白画茫然地按住胸腔部位,他微微低头看去,一滴眼泪倏地掉下来。
……
“病人醒了!”
时刻监察着身体状况的仪器产生了变化,医生护士迅速赶到,为林白画检查过身体机能。
除去有些虚弱血亏,没有其他的大碍,能醒过来就是情况好转。
医生松了一口气。
林白画的经纪人也很快收到通知,赶到了医院。看着消瘦不已的林白画,还有些眼酸,安慰他。
“醒过来就好。”
林白画半敛着眼睛,目光直直落在某一处,有些迟缓和呆滞。
他还不能很好地区分脑海中的梦境和现在现实的分界线。
林白画突然要坐起来,手上的针管被扯动,一下从肉中脱出流出血来,他却毫无感觉,还是护士立即给他按住了让他不要动。见林白画情绪不太对的样子,经纪人也连忙靠近了安慰他,顺便告诉他,“你不要急啊,星耀那件事现在没事了,网上曝出了监控录像,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无辜的。”
林白画脑子迟缓地转动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昏迷之前的困境。
经纪人还在絮絮叨叨地和他解释来龙去脉,“反正就是这样。现在你黑子都少了很多,没几个人在这时候骂你,还有很多人来和你道歉呢,口碑也好了,也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这件事你还得谢谢人家薛少爷,要不是他……”
林白画安静听着,听到薛慈的名字,整个人呼吸都急促了一些,反应很大,让经纪人详细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反应甚至都要把经纪人吓一跳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将细节复述了一遍。
两段监控的曝出、反转、林瑞瑞翻车、陈天宫那群人获刑……还有薛慈在这其中起到的作用。
经纪人说,从江影帝后面,大家大多发表了道谢声明。林白画晕着,所以是工作室拿他号发的。然后就看到林白画的表情,眼睛红成什么样了,一时收了声。
林白画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林白画的确难受。
他知道,被人误解是一件多么……令人痛苦的事。
只是几天,他已经承受不了了。
而薛慈在那个梦境中,背负误解到看不见的尽头,没有人为他出头。
林白画突然问:“你知道杨书吗?”
杨书,在梦境中,和他一起进入星耀,后来受不了压迫自杀的歌星。
现在杨书籍籍无名,要是早一天林白画问这个问题,经纪人都不会知道。但就是这么巧合,经纪人愣了愣:“之前签约星耀的艺人?因为星耀出事,底下艺人都依合同解约了,他昨天来我们公司投了意向书……这个人怎么了吗,不能用?”
那不是梦。
那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或许是前世,或许是其他什么世界。
林白画微微恍惚。
他沉默了一下:“不,他很好,签他吧。”
紧接着又道:“手机给我。”
林白画说。
“啊?啊……”经纪人反应了一下,帮林白画找出来递给他。
这是林白画醒来后,在微博发的第一条消息——
“谢谢。”
紧接着是第二条。
“薛慈,对不起。”
第112章 父兄part
林白画的微博卜一发出,便引起了相当大的讨论,勾起了无数吃瓜群众的好奇心。
“谢谢”,谢谢谁?薛慈吗?
又为什么对薛慈说对不起,他和薛慈私下发生过什么吗?
也可见林白画确实是口碑好了许多,换在以前,早被骂蹭热度居心不良了。但经过星耀一事的改观,大多都是对林白画的微博感到好奇的。
薛慈没有回应。
准确而言,他是现在根本没空暇去关注那些风波了——他被父亲和哥哥找上门了。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铺垫排场,当薛慈从他暂居的公寓门口看到两个站着等待的身影时,甚至略微茫然了一下。
依照他公寓的严密安保,和业主无关人员几乎不可能溜得进来,环境上很安全,薛慈身边连助理都没带着。
何况那背影实在很熟悉,哪怕这一世成年后没怎么接触过,薛慈也能一眼分辨出背影的主人是谁。
但眼前的场景又很让人怀疑,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倒不是其他,薛浮每每出门行程都会被提前安排周密,身边总围绕着诸多安保人员。薛正景就更是如此了,光他洲城首富的名头摆在那里,就注定每一次出行都是极兴师动众的。但现在两人孤零零站在那里,微垂着头,竟硬生生凹出了仿佛被主人关在门外的委屈感,像极了垂头丧气的两只大狗。
电梯闭合,薛慈的脚步声太轻,以至于两人都没发现来了人。薛慈看向对方在灯光下显得深刻明晰的五官,再一次确定了他们的身份,才略微迟疑地问道:“……父亲?哥哥?”
两人同时,猛地扭过头来——
力道大的像是要将脖子都就此拗断似的,目光一下子比走廊上的灯光还要明亮,视线紧密地落在了薛慈身上。
那一瞬间的惊喜动容太明显了,很难让人无视。薛正景倒还只是高兴了一会,下一秒就微一咳嗽,收敛起了那满脸喜意,又成了冷淡矜贵的模样,只是微抬起眼注视着薛慈,像在等待他主动走来那样。薛浮却要显得情绪外放多了,笑意更如春风拂面,唇瓣弯着,迎上前了好几步,直直握住了薛慈的手。
“阿慈。”他说着,低头去看被他攥在手中,修长却冰凉的手,“怎么手凉的这样厉害?夜里风大,也不见你加件衣服。”
说着,倒一副想将身上西装解下来,披到薛慈身上的模样。手都捏到扣子上了,才连忙被薛慈按住。
薛慈略微沉默,很有一些尴尬局促地道:“哥哥,不用,就到家了……室内温度会很合适。”
薛浮这才反应过来一般,目光微黯,但语气却仍然温和,只声音略带一点委屈,像在撒娇:“哥哥在门外等了好久。”
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薛浮略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补充:“当然,父亲也等了你很久。”
两人来的太突然,薛慈又哪里清楚——
但薛小少爷到底没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微一叹气,问他们:“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薛浮的眼睛微微垂下来,漆黑睫羽都弯成了一个很温顺的弧度。
“怕你不接。”
薛慈说,“我不会不接。”
“可是哥哥怕你生气了,会不接。”薛浮顿了一下说,“谁叫你受委屈的时候,哥哥没有在你身边。”
属于长兄、温暖又干燥的掌心一下覆盖在了薛慈的发顶,很轻微地擦过了少年柔软黑发,里面满是小心翼翼地怜爱意味。
见薛慈不语,薛浮略微弯下身,以保持着目光和薛慈的平视。
“……所以阿慈有没有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