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模糊糊的声音砸进朝宋耳朵里,他心跳如雷,恍然间发觉自己窥探到了天大的秘密。
屏住呼吸,咽了咽唾沫,朝宋往后退几步。他只想安安静静的生活,无意卷入这些阴谋诡计中。
他不会说出去,却也不想再多窥探什么。
刚刚下床很急,朝宋没有穿鞋,莹白的脚趾在灯光下泛着光泽,这倒是为他提供了方便,走路时并没有声音。
大气都不敢喘,朝宋慢慢后退,手触在身后试探,额头溢出来些冷汗。
经过刚才的惊吓,他头脑清醒了不少,冷汗一出,身体里的药性好像挥发了不少。
慢慢来,慢慢来,朝宋告诉自己要冷静。
眼睛盯着前方,隔着屏风那两道人影还没有动。
——哐嘡。
瓷杯在桌子上晃荡着,晃动着白光,这瞬间朝宋心跳都停止了,他看着被自己碰倒的杯子,身后乍起冷冽的声音。
“谁!滚出来!”
随即一把匕首穿过屏风刺了过来,正正的插在朝宋手掌旁边。
他猛然惊醒向后跑去,安叙归就追了过来。
眼底的情绪冷得渗人,男人抿着唇,做了一个手势,拔起了桌上的刀。
格杀勿论。
黑影隐了下去,暗处埋伏的人影把宫殿围死,一只苍蝇也别想逃出去。
安叙归追逐着猎物,他脚步轻盈,匕首微扬,划灭了摇曳的烛火。
“出来吧,你藏不住的。”
阴冷的声音在殿内飘荡,男人眯着眸子,眼底闪动着危险的光芒。
那人必须死,不会有一个人能带着这个消息活着出去。
逼到死路了,一道白影猛的窜出来,安叙归挥动匕首。
砰的一声,白狐砸在地上,雪白的前肢处溢出点点猩红的血迹。
它昂这脑袋嗷叫了一声,蓝色的狐狸眼水润透亮,像是要滴出泪来。
狐狸蜷缩着尾巴,瘸着腿站起来,看着安叙归的眼神里带点儿惊恐和惧意。
又像是在哀求他不要再伤害自己。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安叙归勾起了唇角,他笑了笑,但情绪没达眼底,本来就有些邪气的面庞更显得阴森可怖。
“过来。”男人声音轻轻的。
“呜呜呜嗷呜。”有些发颤的狐狸叫声,它眸子死死的盯着面前的男人,试探着后退了几步,抬起来的前肢上滴出的血淌在地毯上。
动物有着超人的灵敏度,对于男人掩藏着的危险气息,它显然非常清楚。
狐狸不会靠近安叙归。
那躲避的态度激怒了男人,安叙归想起了那天晚上,他本来已经准备养着这只狐狸了,可这畜生养不熟,狡猾得厉害。
在他这儿讨了好处就逃了,像是他见惯了的那些人一样,又虚伪又可憎。
杀了吧,杀了才不会有后顾之忧。
安叙归握着匕首慢慢靠近,身影覆盖住了狐狸小巧的身形,像是猛兽袭来,黑暗吞噬了所有。
狐狸瑟瑟发抖着,眯紧了眼睛,然后被人捏着后颈提了起来。
冰冷的刀子抵在它脖子上,血腥气沾染了它雪白的毛发。
男人好像并没有急着杀它,只是捉着它往前面走了一段,狐狸忽然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不能,不能,一定会被发现的。
当安叙归逼近的时候,朝宋为了不暴露身份,情急之下化为了原形,他以为这样就能逃过一劫。
但男人的警惕性太强了,他现在明显还想要去查看一下床上人还在不在。
千万不能。
电光火石之间,狐狸张嘴在安叙归手上咬了下去,尖利的牙齿刺破了皮肤,猩红的血溢了出来。
刺痛感让安叙归心底暴怒,他不但没有松开狐狸,反而掐住了狐狸的脖子。
皮毛下纤细的脖颈在男人手底下咯吱咯吱响,骨头都要被人捏碎了。
尖锐的惨叫让安叙归有了一丝停顿,他眯着有些发红的眸子,开口:“怕死?那你还敢咬朕。”
话锋一转,男人逼近了。
“还是说,你在隐藏什么。”
挥开飘逸的帷幕,安叙归快步走向床边,那里空荡荡的,应该在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香炉里燃着的迷烟被人浇灭了,丝丝缕缕白烟从镂空的花纹中飘出来。
空气突然静下来,殿外的树影摇晃着,像是张牙舞爪的妖怪。
“去哪儿了,你说人去哪儿了?”
人不可能逃出去,所以一定还在殿里,安叙归思来想去都找不到答案。
他看向手中被握住脖颈,不能动弹的狐狸。
目光像箭般让人无所遁形。
狐狸垂了垂眸子,蓝色略显无辜的眼睛被遮住了,一身雪白剔透的毛发在灯光下像是泛着银光。
漂亮得让人心生喜欢。
但安叙归现在就想扒了这狐狸的皮,是阴谋,这狐狸一开始出现就一定是阴谋。
第115章 风华绝代(15)
夜半时分,皇城的更声在静寂里显得有些刺耳,初春乍暖还寒时候,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水汽。
封央宫外围的侍卫换了一班又一班,今夜皇帝兴致高,屏退了殿外服侍的人。
灯火昏暗,细微的动静没人听见。
狐狸狼狈极了,白毛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没了蓬松的质感。前爪血迹斑斑,染红了毛发,窝在地上发出虚弱的呜咽声。
它难受得快死了,男人阴沉的目光落在它身上,像暗林里藏匿着的毒蛇,神出鬼没的死死盯着你。
人影从房梁上轻巧的跃下来,低语了几句:“禀皇上,人确实没离开过,可殿内也寻不到踪影。”
安叙归紧了紧拳头,压抑住内心的怒意,此事不能声张,也必须在被人发现之前找到朝宋的踪迹。
他谋划了这么久的事情,不可能毁在这里。
想着,狭长的眸子眯起来,声音有些冷冽:“继续搜,还有,通知在朝里安插的暗线,如果计划有变,随时准备出手。”
以那老东西现在漏洞百出的防御,他的胜算很大。
安叙归坐着,指腹不住的摩挲着,眸子暗了暗。有些事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狐狸趴在地上哀叫了几声,浑身狼狈。
“人去哪了呢?”
狐狸身子有些发颤,蓝色的眸子清澈,微微用尾巴盘住了自己的身体,像是在想什么。
朝宋忽然明白了很多的事情。
他是安叙归蒙蔽敌人的一粒棋子。
安叙归宠他爱他,不过都是为了制造出一个他昏庸无能还暴戾恣睢的假象来。
他为他建宫殿是假,他心疼他保护他是假,只有把他捧上风口浪尖成为敌人的目标这一件事情是真的。
安叙归心思太深沉了,他表面上昏庸,却在暗地里谋划藏匿了很多年。
他到底在计划什么,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朝宋现在还不清楚。
但他现在想不了这么多了,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一条,一旦赌错了,那他就没命了。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因为只要他不化人形安叙归找不到他的人影,而他现在的模样,男人显然很提防。
他找不到时机化形的,而且也没有时间留给他。
听安叙归的意思,哪怕今晚有什么风声漏出去了,他也有几分把握。
大不了就是计划提前。
无论怎么样,情况都是对朝宋很不友善,他要么暴露身份,要么就直接没有了利用价值死在安叙归手里。
脚边微微有湿润的触感,安叙归低头,看见狐狸踉跄的瘸过来,窝在他身边。
浅浅的血腥气和狐狸湿漉漉的毛发让男人眉头皱起来。他道:“想再多活几刻就滚开。”
黑靴移动的动作让狐狸瞬间没了依靠点,摔在地上。但下一秒它又爬起来,似乎想要靠男人近一些。
张着嘴像是要说些什么,安叙归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安叙归并不配合,朝宋无奈之下,尾巴煽动一股强风,不远处的烛火摇曳了几下然后哗的灭了。
黑暗里他顺势化为了人形,全身都是湿漉漉的,发丝衣服贴在身上,脚腕上溢着血,模样狼狈。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男人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暴怒,有些控制不住。
当时烛火忽然灭了,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安叙归觉得很不对劲,然后他就模糊的感觉身旁多了个人。
等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他看清楚了朝宋的脸,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怒火。
安叙归掐住了朝宋的脖子,眸子里泛着冷光。“你到底是谁?”
“你心里清楚的,我就是它。”
咳嗽了几声,眼角憋得通红,朝宋强装淡定,面色平静如水。
他闭上眼睛不去挣扎,给安叙归一个缓冲的时期。
细长的柳眉弯弯,肌肤瓷白,黑暗模糊了他的美,哪怕再狼狈的样子也让人移不开眼睛。
安叙归有些信了,如果不是妖精,谁有这样蛊惑人心的魅力呢?
他掐着朝宋的下巴抬起来,冷冽的声音再也不加掩饰情绪了,冰凉的匕首抵在脖颈处跳动的脉搏上。
安叙归逐渐冷静下来了,他威胁道:“把话说清楚,完完整整的说清楚。”
这太荒谬了,但又不得不信。
朝宋终于轻喘了一口气,觉得身体不再那么紧绷了,手心里全是黏腻的冷汗,他腿有些发颤。
无论如何,说不怕那是假的。
垂下眼帘,他声音淡淡的响起来,把事情都托盘而出。“我是妖怪,是那只狐狸。我无意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但是我不会说出去。”
朝宋跪在地上的姿态太狼狈,可周身的气质却是一如既往的冷冷淡淡。
安叙归都觉得他有些可笑,冷笑出声,男人嘴角的弧度有些嘲讽,热气砸在朝宋脸上,他们像是很亲密似的。
“朕凭什么相信你,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
“更何况你还是只妖精,你觉得朕会留下吗?”指腹擦着细嫩的肌肤,留下一道红痕来,安叙归下手丝毫不留情,朝宋眉头拧着,指尖颤了颤。
正是因为朝宋不明白安叙归的为人,所以他才想要赌一赌,万一他赢了呢?
虽然心里没底,但朝宋抬起眸子,清亮的眼睛里很镇静,让人觉得舒缓。
他开口道:“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留下我,但是我偷听了你的秘密,我也留下了我的秘密。”
“如果我会让你处于危险之中,那么现在,你也能轻易的置我于死地。”
闭了闭眼睛,朝宋看上去有些顺其自然的意味了,他道:“我不想牵扯太多的,如果能平平静静的生活,就算是做一只狐狸也好过待在这里。”
良久安叙归也没能下手杀了朝宋。
或许是因为朝宋很坦然,把自己的一切都刨开袒露在他面前了。
交换秘密,这是朝宋的办法。怎么说呢,有些过于天真愚蠢了,但是安叙归居然动容了。
他松开了抵在朝宋脖颈处的匕首,狭长的眼尾角度有些上挑,显得微眯着眼时,眸子里像是含着很多情绪。
“把你的耳朵露出来,你要有足够的证据来让朕信服。”
第116章 风华绝代(16)
这个夜晚略显寂静了,灯罩中的烛火微微摇曳,宏伟的宫城沐浴在暗色中。
殿里气氛显然张弓拔弩,朝宋抬头看了看安叙归,并没有质疑他的话。
很正常,换谁也不愿意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妖怪。
他低着头,男人一瞬也不敢眨眼睛,死死的盯着朝宋的头顶。
柔顺的发丝披散着,虽然有些地方被水浇湿了,粘成一缕一缕的,但并不影响人的看感。
稍微蓬乱狼狈的模样反而看起来有凌乱的美意,让朝宋脸上的清冷多了丝别样的味道。
发丝间忽然出现一对白耳,毛茸茸的,弧度有些尖,里面还带着粉粉的颜色。
安叙归真的必须相信了,因为这耳朵确实是从朝宋头顶长出来的。
他看得清清楚楚。
男人的目光有些热切,朝宋被人注视着狐耳,略显得有些不自然。
他的狐耳不受控制的抖了抖,虽然弧度很小,但还是逃不过安叙归的眼睛。
他忽然伸手握住了一只毛茸茸的耳朵,那耳朵有温度,而且还是长在肉上的。
绝对不是在耍花样。
“你相信我了吗?”耳朵他也露出来了,看也看了,摸也摸了。
朝宋微微抬头,仰视着安叙归。
这个角度看下去,美人有这一双白耳,藏匿在黑发中,清清冷冷的面孔精致清丽,黝黑的眸子干净又单纯。
傻得不像个妖精。
安叙归觉得心口有些热。
他原本就是想要利用朝宋除掉魏美人的,为了这个计划顺利进行,他需要一个美人,一个不会妨碍他的美人。
朝宋很合适,他精致漂亮,还没有背后的势力,可以说他在宫里活下来很艰难。
但如果不是安叙归把他卷进了这浑浊的深谭中,他或许能平淡一些的离开。
安叙归见惯了太多美人,不能说是对容貌已经不在乎了,但是却不会再有从前那些惊艳的触动。
朝宋的皮囊美则美,而更吸引人的,是他的内涵气质。清冷只是他的伪装,这些小伎俩骗不过安叙归。
第一次见面,朝宋眼底就少了分算计,多了些淡然与平和,他单纯也愚蠢,在宫里注定活不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