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青泥的身体瞬间便僵住了。
两人之间原就没有距离,对视的间隙牵连着温热的呼吸,肆意撩动彼此的面颊。
不过片刻,玉宿忽又低下了头,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陡然逼近……伴随大片柔和的阴影一并覆盖了下来。
那时段青泥就在想:卧槽,不愧是狗血纯爱文里的反派,这么点距离他就把持不住了?
啧,死gay。还是怪我长得太美。
结果下一秒……
玉宿依然淡着张脸。他从容地弯曲指节,啪叽,弹掉了段青泥头顶一片树叶。
段青泥:“……”
哈哈,算了。我对着一个机器人肖想什么呢。
而这边两人弹树叶的时候,那边两人已经结束了对话。柳如星匆忙整理好衣冠,迈开他的小短腿,扭扭捏捏直奔向了正殿。
段青泥趁机捶了玉宿一下,怒火中烧:“别弹叶子了,快追!”
两人乱七八糟地分开,扭曲的姿势保持太久,衣裳都折成皱巴巴的一片。
段青泥也懒得管仪容不仪容了,抖了抖袖子衣摆,冲出石柱拔腿便追。
可他没能走出半步,眼前猝然闪过一道白影。
——嗖的一声,慕玄自高空之中纵身跃地,手中长剑径直横在身前,堪堪挡住了所有去路。
“舍得回来了。”
这句是陈述,不是疑问。
慕玄神色冰冷,适才的温柔与坚定一扫而空,面对段青泥时,只剩千里之外的霜寒。
明明他与柳如星,都是慕玄的徒弟。
段青泥退后一步,道:“你早就发现了。”
慕玄道:“我刚才的话,就是说给你听的。”
段青泥笑道:“不好意思,没认真听。”
“听没听倒无所谓。”慕玄道,“你只用知道,现在掌门的位置,已经不需要你了。”
段青泥刚想反驳什么,胸口忽涌起一阵尖锐的咳意。他开不了口,只能将想说的话悉数咽了下去。
慕玄见他不语,便继续道:“整座天枢山上下,认识你的人屈指可数。没有人知道你的模样,待今日柳如星在人前露脸,他就是长岭弟子心中公认的掌门。”
段青泥面色一凌,正待上前之时,肩膀却陡然一沉,多出一道不属于他的力量。
玉宿的声音近在耳后,十分平稳,且安定人心。
他说:“有我。”
下一瞬,玉宿的身影跃至高空,倏忽之间急转直下,横起一腿劈向慕玄手中长剑!
随后只听铛的一声巨响,千钧之力带动空气中的所有气流,如洪水猛兽一般横直冲向了慕玄面门——
趁此之际,玉宿大手往段青泥后背一推,道:“走!”
*
段青泥这一路走得毫无悬念。
直到他冲出老远,慕玄也迟迟没有追上来,也不知道他们那边战况如何。
原书中的反派武力值虽高,到底也架不住主角光环强大。就像炮灰喝水也能呛死一样,兴许玉宿打着打着,一不小心端了旁边树上的马蜂窝。
于是一代反派最终死于蜂毒,断气前的俊脸肿成三倍大的超级猪头。
嘶……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只不过现在情况紧急,段青泥无暇顾及玉宿是死是活。
午时已过,太阳照亮整座山头,将每一道石廊的边缘都镀上金色。
正殿外的祭台周围挤满了人,长岭派的几位长老远站在高处,如今辨不清神色,下望时却颇有几分俯瞰众生的意味。
他们其实都知道,今日柳如星取代段青泥,以掌门身份出席还雪宴的实情。
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甚至先前段青泥只身离开长岭,连带慕玄意外重伤的消息也被压了下来……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捧主角出场。
段青泥嘲讽地笑了笑。随后他转过了身,不远处是钟鼓齐鸣,伴随着一声浑厚有力高喊:
“恭迎掌门出关——”
长岭派数百名弟子齐刷刷跪了下来。他们双手捧长剑,面朝祭台的方向,皆是一脸郑重庄严。
而此时此刻,柳如星着一袭宽大的白衣,后摆拖地,小心翼翼从正殿深处走了出来。
他微弓着腰,十指紧攥在袖间,彼时紧张地左顾右盼,似乎想从人群中找到慕玄的身影。
然而没有。柳如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原本走到祭台中央,上三炷清香,露脸走个流程便能结束。
可柳如星的眼睛不信邪,手脚也不听话。偏走到段青泥面前的时候,他的脚步停了下来,不再朝前挪出一寸。
段青泥抬起眼睛,看到柳如星突然震惊、又突然扭曲起来的表情。
就像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强盗。
这时旁边有同门弟子看不下去了。他伸出手,拼命拽了把段青泥的衣角:“你小子梦游啊!见到掌门,还不快跪?”
“丢人现眼,真没规矩!”
“这谁家的……赶、赶紧把他领回去!”
段青泥一句话没说,只淡淡扫了柳如星一眼。
然后,他缓缓一人走到祭台中央。于长岭上下无数人的瞩目之下——直接抬起一脚,将整整齐齐一排供桌全部踢翻!
霎时香灰洋洋洒洒飘了满天。祭台下众人一溜圈地瞪圆了眼睛,看到香炉飞出去又倒扣回去,跟着供盘一并摔得稀碎,红烛一节节散得满地都是,连最后一丝火光也被彻底熄灭了。
长岭派第三十六代掌门人。
真真正正的那位掌门,一旦发起火来,连老祖宗建的正殿都敢随便拆。
“说我没规矩?”
段青泥踩在其中一张供桌上,脚底碾得嘎吱嘎吱一连串脆响:“我本人就是长岭的规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出意外,还有一更
后天大概率要休息一天
第9章 我没胡闹
假如上天再给段青泥一次选择的机会:
第一,他死都不会打开《倦仙》这本小说;
第二,穿书之后要当团宠,而不是万人嫌的炮灰;
第三,去他妈的三十六代掌门人……这垃圾身份还不如一棒槌。
段青泥一脚踹翻供桌,上面的供品香烛所有东西一应摔得稀碎,飞溅的火星随着香灰散落在祭台光滑洁白的地面上,一瞬间照亮所有人的眼睛,很快又被雾一样的烟尘掩盖下去。
“……我靠,这人到底谁啊???”
“搞什么!今日可是还雪宴,他专程跑来砸场子吗?”
“老天保佑,长岭几年难得一次太平,别又遇上哪家魔头降世啊!”
很好,很好。
上至长岭一众弟子,下至天枢山外来客,竟无一人识得他这位掌门。
段青泥想,倘若柳如星有心翻盘,彻底将他的位置取而代之,其实是以件信手拈来的易事。
段青泥并不会武,论单打独斗、群起而攻之,皆不是柳如星的对手。柳如星完全可以把他一剑捅死,事后不论剩多大的篓子,慕玄等人总能追着给他填平。
但柳如星这个蠢货没有这么做。
当着周围近百号人的面,两人一动不动地僵持片刻。
面对祭台上下遍地狼藉,以及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柳如星的肩膀轻轻抽了两下……紧跟着眼睛一红,当众落下两滴难堪的泪水。
段青泥:“?”
柳如星呜咽两声,双手掩面,竟是委屈地抽泣了起来。
“不是……”段青泥瞬间头都大了,“你哭什么?”
——依照现在这番情形,最该哭的人是他才对吧?
“师兄……对不起!”柳如星流着泪道。
段青泥:“又突然道什么歉?”
“我……我不是故意占你掌门的位置。”柳如星颤巍巍道,“是因为还雪宴,你又突然不告而别。师父说,今天须有人代替掌门出席,所以我才……”
此话一出,旁边离得近的人顿时沸腾一片,交头接耳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有耳朵尖的很快便会过意了,指着段青泥大喊起来:
“他、他、他才是真的掌门!”
一众跪地的长岭弟子立马移开目光,纷纷惊愕地望着段青泥的身影,一时竟不知该跪向何处。
然而这一边声音适才炸响,另一边凌空劈来一道耀目寒光——正值混乱当头,忽见一刃长剑自高空陡直坠落,沿途掀起一地风沙尘土,最后堪堪停在了柳如星的身前,自成一道守护他的结界。
慕玄白衣如雪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他二话不说,上前将柳如星牢牢护在身后。
段青泥微微变了脸色。看来玉宿那边不太得劲,又把这狗男人放出来了。
“事已至此,慕某自愿前来请罪。”
慕玄扬声道:“找人代掌门出席还雪宴,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我徒儿无关。”
“师父……!!”
柳如星刚想说点什么,但他声音太过细弱,即刻被台下汹涌的质疑盖了下去。
“慕玄大人,您贵为长岭之尊,是百姓弟子们最景仰崇敬的神仙……为何开如此低劣玩笑,愚弄我们所有人?”
“掌门之位绝非儿戏,岂能任由他人取而代之?!”
“慕玄,你野心不小,莫不是想给长岭变天了罢!”
面对众口纷纭,慕玄丝毫不惧,仍是正色道:“为何瞒天过海,以他人替代掌门——这话不该问我,而该问他。”说着一指段青泥,道,“你们这位新掌门,上任不足三月。明知还雪宴在即,却翻.墙出逃,往后数日沓无音讯。”
祭台下又是一番窃窃私语。
“我与几位长老彻夜寻人,一度忙得焦头烂额……”慕玄道,“他段青泥,却带着几名弟子,在烟花巷里寻欢作乐。”
话音方落,众人望向段青泥的目光,又多添了几分别样的意味。一时不知是惊愕还是谴责。
慕玄乘胜追击道:“在场诸位都是明理人。不如与慕某讲讲,今日一事,究竟谁对谁错……”
段青泥闻言却笑了,面对慕玄的责问,笑得潇洒而又坦诚。
他一语不发,走两步上前,就地拾起一只香炉。
——然后,反手将盖子一掀,啪的倒扣到了慕玄脸上!
“!!!!”
一声闷响过后,整炉香灰兜头洒落,自上而下盖住慕玄咄咄逼人的嘴。
周遭议论之声陡然顿住,所有人皆愣在当场,安静得仿佛画面静止。
慕玄本人更是错愕不已。他知道段青泥一向很疯,却没想已经疯到了这般程度。以至于香炉扣头的第一时间,他的反应不是生气,而是望着雾蒙蒙一片的视线,怀疑眼前这一切是不是梦。
也许是,也许不是。因这同一时间里,连哭得梨花带雨的柳如星,也硬生生把鼻涕眼泪全憋了回去。
“慕玄,原来你也会讲道理。”段青泥拍了拍满手的灰,“想当初你将我禁在偏院……为何从来不肯讲道理?”
此话一经出口,慕玄方如梦初醒,神情倏地冷了下来。
很显然的,这位道貌岸然的高贵仙尊,弟子们眼中悲悯众生、堪比天神降世般的完美人物……极其不愿被戳漏这件不为人知的往事。
段青泥道:“明明我还活着,你却想方设法推柳如星上位。慕玄,是我这掌门在你眼里,还不如一具尸体?”
“……”
慕玄目光骤变,掌中真气随之聚拢,眼中已然布满杀意。
那一刻段青泥根本不及闪躲。慕玄出手既快又狠,径直冲他面门,显然是为索命而来。
偏偏段青泥无路可退,混乱之中急忙闪身,却因脚底失力而站立不稳,一个趔趄便朝后仰倒下去。
完了,要命!
这时忽有一双手探上前来,以一种更迅捷、更稳固的强硬力道,隔空将他整个身体捞了回去——
而后即是一声震耳轰鸣,慕玄那一掌没拍出去,便被一人生生折在手中,汇聚的真气顷刻化为乌有,落荒而逃般的飘向了四周空气。
段青泥刚抬起头,便对上那张熟悉而淡然的面孔,顿时跟着眼前一亮。
他大喜道:“你没被马蜂蛰死啊!”
玉宿微微转身,朝他递去一个眼神。
有史以来第一次,两人顺利对上了电波。
段青泥终于看懂了——玉宿在问他,什么是马蜂。
但眼下并不适合探讨反派会不会被马蜂蛰死的深奥问题。
慕玄顶着满脸香灰,白衣染得狼狈不堪,整个人处于一种极怒状态。他定身在原地,瞪着前方突然出现的人影,咬牙切齿道:“……又是你。”
这已经是第三次,同一个人,轻而易举化解了他所有的招数。
遍观整个长岭,连顶上几位长老都不定是慕玄的对手。眼前之人深不可测,实力难辨,却是一介无名小辈,无来历无背景……想必非妖即邪,不是什么善类。
慕玄闭了闭眼,握紧手中长剑,无声拉开一段距离。
段青泥很清楚,那是慕玄惯用的一种进攻姿态,一旦遭那长剑命中,最终只有死路一条。他深吸一口气,扯了扯玉宿的衣角,以此提醒他小心行事。
而玉宿却收回手臂,沉而稳的,摁住段青泥的肩膀,说:“你退后。”
“看来今日,是该为长岭清理门户了。”慕玄冷冷地说。
铮铮数声锐器嘶鸣,刀光剑影顷刻冲天。
几乎在段青泥往后退的同一时间,玉宿与慕玄双双跃至半空当中,一人手持长剑,低声催动口诀;另一人匕首出鞘,出手狠厉决然——眼看两道身影将要交错于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