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同行弟子被生生抛至半空当中,刚发出声音便又短促地终止,顷刻被坠地时桌椅坍塌的剧烈轰鸣所彻底掩盖。
玉宿自后朝前劈穿一整条路,随后撑起酒桌飞身跃起,两条利落长腿横扫上前,直接连人带剑带倒一大片!
“妈的,这人什么来头!”
大嗓门眼睛都直了,乍一见形势不妙,连忙倒退好几步,本想挟持段青泥做个人质。
结果玉宿动作比他还快,踩着一人肩膀翻身下地,反手将段青泥从剑下捞了出来,一把推出十几米远。
大嗓门勃然大怒,当即高喊一声,举起长剑便是一阵猛冲。
可他没来得及刺出一剑,忽感到颈侧传来一股锥心的寒意——只见玉宿早已跃至身后,离鞘的匕首紧握在手,又快又狠地划上他的喉咙!
“玉宿!”
千钧一发之际,段青泥脱口喊了他的名字。紧跟着夺步上前,同时以双手发力,连拖带拽攥在了玉宿腕间。
此时此刻,刀尖近在咫尺,于那人颈侧拖出一道血痕。它却硬生生地停在半途,没再执意往前刺出半寸。
玉宿偏过头,望向段青泥,眼中意味不明。
段青泥也同样回应了玉宿的视线。
他的目光毫不避讳。沉静、笃定,且有力量……那几乎是一种不容置辩的坚持。
与他单薄瘦弱的身影形成鲜明反差。
段青泥的双手细而柔软,握在玉宿腕间,其实没多大力道。只消抬一抬臂膀,便能轻而易举地挣开。
但玉宿没有这么做。
这是头一次,他主动让步。选择将匕首收回。
偏那大嗓门不死心,挣扎着还想去握剑。段青泥便厉声喝道:“找死吗?”
说完陡一抬手,狠狠揪住他的发冠,扯着整块头皮一齐后仰。
“啊疼疼疼疼……你妈的,快放开老子!”
段青泥道:“你动手之前,能不能先过一遍脑子?”
“你到底谁啊!”大嗓门龇牙咧嘴道,“老子有家有门的人,怎么也轮不着你来教训!”
“有家有门?”段青泥一把扯住他的头发,“……我现在就能让你无家无门!”
那大嗓门啊啊啊的一通乱叫,一时间什么也也不管不顾了,对着段青泥便是一通破口大骂,连带着问候他祖宗十八代。
段青泥一个字都懒得多回。他直接将大嗓门摁了下去,空出一手探入袖内,缓缓取出一枚深色的锦囊。
大嗓门嘴巴不停,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朝锦囊开口暼了一眼。也就这么一下,突然就像哑巴了似的,连带整张脸都变了颜色。
不过片晌,他双腿一软,实打实地跪了下来。神情再无一丝逆反倔强。
只见那枚锦囊深处,静静躺着一样精巧的小物,因着太久不曾打开过,它的色泽已有几分黯淡。
尽管如此,也足够令人震撼。
——那是只有长岭历代掌门才会贴身携带的金印。
上面清清楚楚刻着段青泥的名字。
*
经这整整一宿折腾,酒馆砸得稀巴烂,客人跑得一个不剩,事后整条街都对此议论不止。
为能够息事宁人,段青泥狠下了一番功夫,既花钱又出力,好不容易才将这破事盖了过去。
——当然,要说到钱,必不可能是他出的。
最先砸酒馆的是玉宿,但这烂摊子也不归他收。两人一分钱没花,当晚吃饱喝足了,临走前还顺了俩坛老酒和几大盒甜点……剩下所有的账,全都算在大嗓门和他几个小弟头上。
大嗓门不该叫大嗓门,应该叫冤大头比较应景。
这个悲惨的夜晚,他对酒馆老板赔罪,对受惊路人赔罪,对半路碰瓷的掌门又哭又买单又赔罪,再对掌门旁边的机器人赔……
赔他娘的,赔不出来。
玉宿带来的心理阴影太大,自从被单方面碾压一遍之后,他和几个小弟只敢绕着人家走。
而段青泥也是后来才了解到,大嗓门的背景并不简单,难怪能在外如此嚣张。
他本名叫欧璜,是长岭一位高层长老的亲传弟子——若真要追究辈分,段青泥还得称他一声师兄。
这角色在原书中出场不多,也就是个脾气火爆、惹是生非的工具人设定。因为性格不讨喜,又长期和主角攻受不对付,作者只让他活到还雪宴后,被玉宿拆家时落下来的石头意外砸死。
反正不论如何发展,最后一定都是反派的错。
段青泥每每想到这里,再瞥一眼旁边的玉宿,一时只觉得唏嘘不已。
今天幸好是他拦得及时,否则这剧情就该走不下去了。
——因为好巧不巧,明日长岭还雪宴,就是欧璜和他的小弟负责看守山门。
*
“再往前走一段,穿过那片树林,就是你们要找的地方了。等过了午时,太阳完全出来的时候,‘掌门’也会跟着一起出现……届时长岭上下所有人,都会永远记住他的样子。”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天枢山下已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一片喧嚣,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欧璜瞪大一双熊猫眼,满脸近虚脱的疲惫神情,无奈又害怕地盯着面前两个人。
半晌过后,他忍不住了,硬着头皮问道:“是、是真的要去吗?……你俩这样,真要出了问题,可不是一般人能负担得起的。”
“去啊,怎么不去?”
时隔四日,却似过去四年之久。
段青泥换了一身干净白衣,由里至外轻如无形,便愈是衬得身形单薄,不及一阵风来。他一向不喜穿素,更不喜强出风头,今日是为了这场还雪宴,把所有不爱干的事情都干了个遍。
段青泥忍不住的长叹一声,随后一偏过头,便望见了不远处的玉宿。
如今他亦是满身雪白,静静立于阳光深处,如霜般的影子高挑而修长,于在地面之间缓慢地凝固。
段青泥恍惚中想起来,原书中的还雪宴当日,玉宿便是同样一身素白,纤尘不染。他一人屠遍天枢山,血点在身上每一处角落溅开,犹如大雪夜里绽放的红梅。
不知今日的结局,会否与以往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玉宿第一次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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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把持不住
所谓五年一度还雪宴,是长岭多年以来不曾变更的习俗。而这一习俗的来源,恰与段青泥及其族人息息相关。
相传长岭正式开山立派之前,它所在的天枢山,还是一处妖魔肆虐的祸乱之地。初代掌门为平息这一带纷争,曾与一名外乡人并肩作战,两人一同在山外斩妖除魔,联手杀穿一条血路。
最后那外乡人自愿牺牲,以他身体的每一寸骨血,化成了镇守整座山的坚固结界。
这一守,便是几百年的漫长时光。
而那位守山人,同样也姓段。他来自北域极寒之地,一处名为浮雪岛的神秘岛屿——段青泥曾在岛上出生,整个段家也世世代代栖息在那里。他们同族人的体质罕见,全身骨血有着不可比拟的特殊作用。
自守山人一事之后,又有初代掌门主动牵线,段家为其诚心所动,不久便尝试着走出浮雪岛,逐渐与长岭派交好。
随着时代变迁,两家多年以来胜似一家。因着段家身份特殊,在长岭居有更崇高的地位,甚至往后每一任更替的掌门候选人中,显而易见地出现了他们的名字。
只可惜,如此好景终是不长。十余年前,段家亡于一场蓄谋已久的内乱,全族上下皆与浮雪岛一同消失殆尽,自此再无踪迹可寻。
用后人的话来形容,他们就像一场严冬时降临的大雪,来去匆匆,无影无形……最绚烂不过一刹那,便悄无声息地融化了。
——而长岭派最初设还雪宴的意义,便是为迎接远道而来的段家贵客。如今浮雪岛已不复存在,此宴却恒久不变,自成了一种沉重悲怆的祭奠。
“依我看吧,这就是一种陋习。专门给死人设宴,却叫活人来围观……这样做的意义在哪里?”
此时此刻,段家仅剩唯一那根独苗苗,对着远处往来不断的人影,不禁抒发了内心已久的疑惑。
段青泥一句问完,还觉得不够,又用胳膊戳他旁边那位:“玉宿,你说是不是?”
玉宿其实压根没听,冷不防被这么一戳,他便敷衍地点了下头,目光又迅速移向了别的地方。
——这人可真要命啊……回我一句是会死吗?
段青泥是真想冲上去,把他脑子拆开,看里面是不是钢筋水泥做的。
两个人相处这么些天,电波完全不在一条线上,连最基本的默契都没有。别说什么命运相连了,一旦玉宿起了杀心,随时能把他捅个对穿,甚至不给一点反应的机会。
事到如今,没有回头路,也就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段青泥长叹一声,收回心神,转而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借着欧璜在外打掩护,他们得以潜入长岭内围,离山门已有一段距离。方才穿过一整片树林,往里即是通往正殿的石廊,也是“掌门”出来会客的必经之地。
“从石廊到正殿外的祭台,大概要走半炷香的时间。”段青泥粗略算了一算,对玉宿道,“在他完全露脸之前,你带我过去,咱俩一起截住他。”
玉宿“嗯”了一声,段青泥继续道:“反应要快,但绝不可以伤人……明白了吗?”
玉宿迟疑了一下,又不说话了。段青泥登时恨得牙痒痒,正要开口骂个两句,玉宿却将他手腕一拧,道:“过来。”
“嘶……你轻一点!”
那股手劲大得出奇,又丝毫不知收敛。段青泥疼得直抽抽,没来得及发声,便让玉宿捂住了嘴,闪身到拐角的大石柱后面,两个人猫着腰一起蹲了下去。
段青泥:“?”
玉宿抬了抬眼,示意他往前看。
只见小路尽头,走出一高一矮两道人影。因都穿着晃眼的白衣,所以看不大真切。
“师父,徒儿真的好害怕。”矮的那人声音细弱,似有几分委屈的颤抖,“怕今天做得不好,惹来所有人笑话。”
高的那人道:“不用怕,为师永远在你身后。”
“师父伤势未愈,却为我强行出关……都怪我太笨了,比不上青泥师兄聪明。”
“你是你,他是他。你哪里不如一个病秧子了?”
等等,听这个熟悉的声音……
段青泥眼皮一跳,差点弹了起来,却又让玉宿摁了回去。
是他的狗师父慕玄!
段青泥本来还疑惑,慕玄那个大冰坨子,几时有这样温柔的语气?
而再转念一想,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还有这个对话——他旁边那矮个子,就是《倦仙》的主角受,柳如星啊!
好家伙,这下攻受两个都集齐了,就等着主角光环吊打一切吧!
“青泥师兄虽然身体不好,但他生来高贵,又血脉纯正,本该是掌门的内定人选。”柳如星低声道,“不像我出身低贱,什么都没有,只会些粗浅剑术罢了……”
慕玄正色道:“有为师在,不会让人看轻你。”
“师父,徒儿只是不敢想。”柳如星揉了揉眼睛,泪汪汪道,“像我这样的人,当真能取代青泥师兄吗?”
段青泥:“???”
取.代.你.妈。
他现在就想冲上去,给那俩一人一板砖,直接送到下辈子痴缠。
然而这还不是最骚的。
柳如星话刚说完,慕玄紧跟着一个转身,猛地将他壁咚到一边的树上。
落叶稀里哗啦飘得漫天飞舞。
然后,师徒两人来了一个深情对视。慕玄凝声说道:“如星,你要相信自己。”
段青泥已经快要吐了。
柳如星却红了眼眶:“万一……万一,青泥师兄回来了,掌门之位该怎么办?”
“我不会让他回来了。”慕玄注视他的眼睛,一字字道,“今后长岭派的掌门,只有你一个。”
“……”
段青泥一边火气还没压下去,另一边火气蹭蹭蹭便冒了上来。
幸好玉宿动作够快,拽着他的胳膊往回压了一下,如此两人间的距离拉得更近,段青泥几乎是以一种别扭的姿势,缩在玉宿怀里,耳侧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彼此跃动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以至于稍一仰脸,额头便能碰到那柔软的嘴唇。
玉宿明显没太在意。对他来说,任何形式上的肢体接触,都不及出刀的瞬间来得心跳加速。
可是段青泥心里有鬼,便只感觉浑身上下极不自在。此时的他极度分裂,像被硬生生地撕成了两半——一半为慕玄柳如星的对话恶心不已;另一半化成了一只猫爪,卡在那心尖儿上反复不停地抓挠。
他想到404让他攻略玉宿,还想到口袋里躺着那块宿命轴。
如果让指针顺利走到12的话,这一路应是如何继续下去的?
他不该想着搞剧情,而该引诱玉宿来搞他。
段青泥眯起眼睛,望着玉宿淡漠的侧脸,一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而在这个时候,玉宿突然偏过脑袋,不偏不倚迎上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