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说驯养就是建立情感联系,建立了情感联系的双方是彼此的唯一。
狐狸请小王子驯养它,教会了小王子什么是爱。
可小王子却把所有的时间、精力和爱都给了他的玫瑰。[1]
沈延问他:“先生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时间,现在也算是驯养了我么?”
“唔。”江闻岸有些困了,他打了个哈欠,侧着身子昏昏欲睡:“也许吧。”
黑暗中,贪婪的小心思一览无遗,沈延看着已经闭上眼睛的先生。
“那我会是先生唯一吗?”
回答他的只有绵长的呼吸声,江闻岸已经睡着了。
沈延目光灼灼,指尖攀上他的眉骨,细细描绘流畅的轮廓。
他轻声呢喃:“是你自己要来的。”
靠近我,拯救我。
来了就不能再离开。
沈延靠近了几分,将头埋进江闻岸的颈窝,克制又放肆地细嗅他的气息。
淡淡的清香。
*
回去之前,江闻岸和沈延本欲将野狼放回山上,笼子已经打开,小黑乖乖跟着二人走,到了山上,江闻岸解了绳子放他自由,小黑却趴在沈延脚边不肯离去。
沈延蹲下身子抚摸它的头:“你要跟我走么?”
小黑吐着舌头,用脑袋蹭着他的手掌。
沈延看向江闻岸。
最后他们还是带着小黑回去了。将一只凶狠的狼带进宫里确实不方便,江闻岸便叫朱如将狼先送到“江闻岸”宫外的府里。
第22章
此次出行太子和索亚郡主的婚事并没有敲定下来,太子似乎也没有放在心上,还是该如何便如何,风流一如往常。
转眼便快到太子十六生辰宴。
江闻岸看着手中的清单,思考着该替沈延给太子送什么礼好。
沈延在一旁看兵书,见他皱眉思考的模样,忍不住道:“无需太过费心。”
“总不能失了礼数。”
最后他从“江闻岸”的私人小库房里取出一颗底座镶嵌南海鲛人泪的夜明珠来。
太子必定不缺贵重之物,只是夜明珠本就珍贵,再加上如此精美珍稀的底座,想来也不会太过丢脸。
他自己作为教书先生则准备了一套典藏古籍。
沈延看着又有些不乐意,“先生从未送我这么好的古籍。”
江闻岸知道自家崽崽惯爱拈酸吃醋的,因而笑道:“我往日给你的书还不够多吗?”
沈延却道没有给太子准备的这些好看。
说起来,再过几个月沈延十四岁生辰也要到了,只怕自从佟贵妃去世后他就再没过过一次生辰宴了吧。
江闻岸想着届时可要好好补偿他。
太子生辰宴当日,宫内大肆操办,整个皇宫洋溢着喜气,可见太子如何受宠。
当夜,皇上亲自赐婚布政使嫡女为太子妃。
江闻岸正奇怪着,他记得原文里的太子妃似乎是丞相的庶女,即便是庶女,但好歹跟丞相攀上了些关系。
而布政使既是外官又是文职,官位不算高,竟不知皇帝为何指了这门婚事。
太子似乎也有些愕然,可又不敢抗旨,只得领下。
皇帝如此做,想来也有自己的盘算。
江闻岸看不透天子心,可也能猜到一二。
只能是因为皇帝对太子已经有所防备。
他正思考着,却突然发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就连沈延也一脸沉重地看着他。
江闻岸往前一看,发现皇上和太子也正看着这边,似乎在等待自己的回复。
见他怔愣着,太子又重复了一遍。
“近来受江先生教导,儿臣感觉受益匪浅,恳请父皇恩准江先生升任太子太师,在儿臣身边指点一二。至于弟弟们,儿臣想另寻先生教导也是好的。”
皇帝居于高位目光下垂,毫无情绪地看着江闻岸,语气没有起伏道:“江爱卿以为如何?”
江闻岸自然是不愿意的,他疾速思考着。
沈延看着他,手掌不自觉收紧。
好在皇上没有要他即刻给出答案。
“罢了。容你回去细细思量吧,今日乃太子生辰宴,都先坐下吧。”
江闻岸稍稍松了一口气,直到宴会结束依然心不在焉。
皇上究竟是想让他当太子太师还是不想?
江闻岸看不透他蕴含在神色之下的意味,只能靠猜。
沈延跟着他回去,一路上也是忐忑不安。
回到弄雪阁,沈延跟着他后脚进入房间。
江闻岸思考着。
“江闻岸”一个状元为何没有任何实职,只待在宫里给他个虚衔教导皇子们,只能是因为皇上不信任。
前朝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固然是好事,后宫的局势能够巩固朝堂的局势,但也有另一种情况,后宫和前朝勾连反而使得朝局不稳,皇帝绝对独尊的地位受到威胁。
“江闻岸”本是樱贵妃胞弟,姐姐在后宫得宠,若是弟弟在朝堂也受器重,难免出现家族倚势凌人的局面,若是壮大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从前尚且如此防着他,如今又怎会让他攀附上太子这一条线?
江闻岸的身份已经太过特殊,既是四皇子母舅,又阴差阳错与五皇子有了如此亲近的关系,若是再成了太子太师,未来岂不是能够借着各方势力搅弄燕京风云?
或许还有另一层,皇帝心中传位的天平已经有所摇摆,不一定依然倾向太子那一边。
太子身边已有国师的支持,生母是皇后,母家为骁勇将军世家,势力已经如此强大。
只怕皇帝也要防着。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江闻岸都不该在此时将自己往火坑里送。
“先生,先生?”沈延眉头紧锁,面露担忧看着他。
江闻岸回过神来,他心下已经做好了决定。
“怎么了?”
沈延眼里满是落寞,问他:“先生是不是不要我了?”
“啊?没有啊!我不会不要你。”江闻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一路无话沉默思考,怕是吓到小家伙了,连忙好生好气安慰他,将自己心中的打算全都告诉他。
“嗯。”沈延这才好受一些,揪着江闻岸的衣袍小声道:“那先生今夜也陪我睡,好不好?”
“啊?在自己屋里还不习惯吗?”
“不是。”沈延扭扭捏捏地,抬起眼睛满是可怜地看他:“就是想,不行吗?”
小家伙近来让他养得白皙可爱,江闻岸看着他就像在看自家儿子,瞧着他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都快化了,哪里还能拒绝,于是在他屋里睡下。
翌日江闻岸去回了皇上,表示自己现下要教导五皇子已是分身乏术,再加上自家外甥也需要多多照拂,怕是无法胜任。
他言辞恳切,最后连教导众皇子们的职责也一并辞去。
皇上表示了遗憾,但也一一批准。
江闻岸留心观察他的神情,看着他眉间舒展,想来是顺了他的意的。
这一关算是过了,如此一来他也多了许多空闲的时间。
皇帝自然是不会出面唱黑脸的,只能由江闻岸自己去拒绝太子。
当下太子虽有不满,但也无法勉强他。
江闻岸不再教导皇子们,自然也没有理由再住在皇宫里,只是……沈延该怎么办?
要怎么做才能让皇帝准许沈延也跟着自己出宫?
夜里,江闻岸躺在床上,头枕着手臂。
沈延这几日不知为何,每天夜里都抱着枕头来找先生涂药膏,涂完总要黏着先生一起睡。
他磨蹭着靠近江闻岸,伸手扯他的衣裳:“先生在想什么?”
夜幕沉沉,唯有几缕月色自小窗散落,给屋内的人铺上一层朦胧纱影。
江闻岸侧过身子躺着,伸手摸上小家伙的头,揉了两下。
“如果我走了,我是说如果啊,你……”
话还未说完,沈延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他压低了声线,冷冷道:“先生想去哪?”
江闻岸还未说话,手便被小家伙反手抓住,他这才知道沈延的手劲儿大得惊人,他一下子竟然挣不开。
不及多思,沈延已撞进他怀里,像只八爪鱼似的缠住他。
“不准。”他呼吸急促:“不准走。”
江闻岸被他这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刚想说话却突然感觉到颈窝处一片湿润,静谧之中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江闻岸彻底呆住了,原想着与他说已经向皇上请辞了,现下却不敢再说。
况且他不确定沈延愿不愿意放弃一切与他一起出宫,即便沈延愿意,他也不知道皇帝肯不肯,若是不肯,又何必给他这个希望?
他抬手抚上小家伙的背,轻轻拍了拍:“你别哭啊。”
他实在不会哄小孩,只能这么干巴巴说着。
可他知道,终有一天要走的。
他不可能陪沈延一辈子。
“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要……唔……”
颈侧被咬住,江闻岸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不自觉说了浑话,回过神来忙住了嘴。
有点疼,小家伙下了狠劲。
江闻岸感觉颈侧已经被他哭得湿了一片。
他暗骂自己混蛋,正想出言安慰小家伙,却突然被他按住双手。
小家伙趴在他身上,抬起半身来看着他。
月色之下,他的眼里蓄满泪水。
“你想让我当皇帝,是不是?”
江闻岸呆呆地点头。
他有些哽咽,可还是倔强地看着江闻岸:“好,我答应你。”
“我努力……好好学习。你能不能……能不能别走?”
泪匣子早就关不住了,他只能腾出一只手来胡乱擦拭。
手臂挡着眼睛,他呼吸紊乱:“能不能……不要丢下我?”
第23章
说话间已带着抽泣,最后一个字刚落下,江闻岸挣脱禁锢将小家伙搂入怀里。
揉揉软乎乎的头发,江闻岸安抚着他。
“好。”
那夜,江闻岸彻底领略到什么叫“水做的人”,不止女子是,他家崽崽也是,哭个不停,将他的衣领全打湿了。
江闻岸不敢再提要出宫的事,但自拒绝了太子之后,他身边的人三番四次被找麻烦,起初是弄雪阁里的人、朱如,接着是沈彦昭。
这皇宫他是再待不下去了。
江闻岸想亲自去与皇帝求情,请他恩准让沈延随他出宫。
虽然知道皇帝同意的概率不大,他还是想尽力一试。
江闻岸在殿外等候皇帝传唤,还未等到皇上与臣子议事完毕,忽而见一小太监附在一同在外的陈公公耳边,陈公公一改往日的谨慎,近乎着急地让江闻岸前去御花园。
陈公公是皇帝的随行太监,在宫里极具声望,这段时间以来江闻岸感觉他对自己和沈延明里暗里还是比较照顾的,见他如此便没有任何犹豫,即刻往御花园去。
午后太阳如火烤炽着大地,多数妃嫔不愿出门,都在宫里歇着,因而御花园内此时人烟稀少。
莲花池内聚集了三两太监,太子正居高临下往池里看。
江闻岸远远就见池内水花喷溅,明显是有人在里头挣扎。
他心里咯噔一下,瞬息之间已有猜想,脚步未曾停下,火急火燎跑上前去,近了猜想才得到验证。
沈延在水里扑腾着,双手胡乱拍打着水面,时而浮出水面时而被水淹没。
江闻岸靠近却被一太监拦住。
继而是太子的声音:“方才五弟在池边散步,忽然无端端落入水里,真真蹊跷,本宫猜想这池中许是有什么不干净之物,江先生还是别下去为好。”
散步失足落水?
刚好太子就在旁边?
江闻岸几乎要听笑了,不过此时也没有时间与他掰扯,他推开那太监,不管不顾跳入水里。
莲花池本不算深,约莫一人身高,只是前不久才刚阙地,倒比从前深了不少,再加上沈延本就对此处有阴影。
江闻岸没有耽搁,扒开碍事的莲叶往沈延游去。
水很冷。
眼睛被混着泥土的水浸得酸涩,沈延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肚子里不知道喝了几口水进去,但此时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脑海中闪现的只有母亲去世当日的场景。
那时候的她也是这般绝望吗?
耳边隐隐可以听到有人的声音,他听不清,却清晰地知道有人无动于衷地站着,看着他如待宰的鱼一般无力挣扎着。
他不想……不想沉下去。
有什么东西将他往上顶。
沈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将那块“垫脚石”往下按。
他要上去,他要活着。
他还没有成为皇帝,还没有完成先生的期望……
江闻岸被按入水里,整个人都很难受。
他知道沈延这是出于求生本能无意识的举动。
他只能拼命地、拼命地将他往上托。
莲花池边,一个单薄的身影不顾太子的阻挠跃入水中。
太子终于惊慌失色,着急忙慌指挥着身边的几个太监陆陆续续跳入水里。
江闻岸头顶的重量一轻,他知道有人将沈延救上去了。
他终于晕了过去。
*
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江闻岸站在操场上,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穿着整洁干净蓝白校服的男生。
舍友还在旁边撺掇起哄:“上啊!江哥别怂啊。”
江闻岸咬咬牙朝那人走去,将手中的巧克力递出去,视死如归般开口:“同学,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