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沈云吕扫了眼梁钧尧,继续道:“那个十字路口是必经之路。”
梁钧尧想起那晚在停车场遇到的吴思招,基本有了猜测,低声道:“许博裕。”
沈云吕点点头,“他是嫌疑人之一,但是现在我们没有证据,这只老狐狸真要买凶杀人,不会自己亲自动手,一定经过了几重关系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想指认他很难。”
周景之自然清楚,“敦促警方那边加紧调查,只要做了、总会存在或大或小的漏洞,许博裕不是神,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错不犯。”
梁钧尧说出一串数字,脸上冷淡得没有一丝表情,“给这个号码发消息,能联系上吴思招,我之前在许博裕家里的佣人中安排了人,她会帮吴思招把证据拿出来。”
周景之虽然意外,但不算太诧异,“好,这件事我们去办。”
沈云吕匆匆来又匆匆离开,病房外又恢复安静,梁钧尧身体上不是不疲惫,然而精神紧绷,一点睡意都没有。
周景之说过两次,说不动,就任由梁钧尧去了。
在一天一夜又一天后,昏睡两天的周挽商终于清醒过来。
医生做了检查,告诉他们脱离危险时,梁钧尧才察觉出一阵一阵涌上来的疲惫。
周挽商没清醒多长时间就又昏睡过去,在转了病房后,梁钧尧亦步亦趋跟在旁边,周景之没待多久就出去了,将空间留给劫后余生的两人。
梁钧尧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盯着周挽商毫无血色的面颊,想碰又不敢碰,最终只能双手捧住对方打点滴那只手,轻轻揉着僵冷的手指。
到底,他弯了眉眼,“挽商,谢谢你回来。”
没有留下他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世界。
在病房外等待的那些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梁钧尧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那些以秒计算的时间里,他明白了一件事。
周挽商说他是世间唯一的念想,他又何尝不是呢。
他穿越而来,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一个周挽商,不管对方已开始接近他是什么目的,终归是让他有了一份难能可贵的归属。
现在想想,尤其是在对章炳南失望……不,或者说是看清楚章炳南不可能成为自己弟弟、也不是他弟弟之后,周挽商对他来说真的、真的是他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连接。
那天在天台上他说的可能还不够准确。
周挽商如果死了,他在这里活着确实没有意义,但如果真有那一天,他真的舍得放弃这个周挽商曾经活过的世界吗。
他没有确切答案。
死了,就是死了,能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是未知数,他留恋这个地方,哪怕让他留恋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以前总觉得那些说“你要替我好好活下去”“你要带着我的份儿活下去”“你要代我去看看这个世界”云云的话没有意义。
毕竟人死如灯灭,不过是生者活下去的一个虚妄念想,甚至都不是为了死去的爱人、亲人,而仅仅只是自己想要活下去。
一个虚伪的借口。
但他从来没有意识到,活着确实是在追求一份念想。
他爱的人在这里存在过,看到会想起,从别人嘴里听到会有相似的想念和惋惜,如果真的有一天周挽商早他离开,他也愿意活到生命尽头。
不是为了替对方多看看这个世界,只是想在这个爱人曾经存在过的世界里多感受几分对方的痕迹。
他可以靠着这些活下去。
梁钧尧弯下腰,额头在周挽商的手指上轻轻蹭了几下,又亲了亲,然后头往旁边一歪,趴下来,轻声笑着,嘟囔了一句,“你都睡了这么长时间,我的小王子,是不是该醒了。”
而回答他的是周挽商轻缓的呼吸声。
床头花瓶里的百合与绣球相互依偎着,冬日稀薄的阳光从半掩的窗帘洒进来,将两人笼罩进去。
进入一月,离过年就不远了。
周挽商再醒过来时是下午一点,手指被人压着,有沉甸甸的重量,他的视线往下移,是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他想翻身调整下姿势,腹部的疼痛却让他无声地倒抽了口气,他差点忘了这茬,看样子他运气不错,应该是没有伤到要害。
而周挽商轻微的动作也把梁钧尧扰醒了,只是毕竟身体精神都十分疲累,他抬起头,看着周挽商的双眼,扯了扯唇角,“醒了,我做了个梦,梦见我们都老了,查理还活着,老得牙齿都掉光光,只能吃点湿罐头,我们有一座花园,种了很多花,还收养了很多小猫小狗……”
周挽商看出梁钧尧估计是还没清醒,就顺着对方的话头问道:“后来呢?”
“后来……”梁钧尧握着周挽商的手指揉了揉,“后来你死了,死在我前面,挺好的,要是我死得早,你肯定不肯听人劝,我才不要你殉情,我也不会陪着你去死的。”
周挽商轻笑一声,又牵扯到伤口,他瞥了眼镇痛泵,得,看来这个贯穿伤挺严重。
“你笑什么啊,我认真的。”
“嗯,认真的,你说。”
梁钧尧低下头看周挽商的手,声音有几分模糊,“再后来,我就一直生活在我们住的老房子里,照顾猫狗,照顾我们那些花,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你就来接我了,你跟我说——
“你说……宝贝辛苦啦,我问你要带我去哪儿,你说去看看深林深处有什么,去看看世界尽头有什么,你问我愿不愿意跟你一起去,我说……我愿意啊,我、等你好久了。”
梁钧尧说完,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他眨眨眼,泪珠子直往下掉。
暖热的水珠砸在周挽商的手指上,明明变凉了,却好像永远烧灼。
梁钧尧抬起头,眼神清明,唇边是满满的笑意,眼里却淌着泪,“你混蛋,谁让你救我的。”
周挽商蜷起手指,在梁钧尧手心里轻轻挠了两下,开口的声音干涩又沙哑,“你刚才还说呢,我得走在你前面。”
“闭嘴。”
“好。”
梁钧尧分出一只手按在床边,站起来,弯腰凑过去在周挽商脸上亲了下,“欢迎回来。”
梁钧尧脸上的泪珠滴落在周挽商干燥起皮的嘴唇上,湿润了唇缝,是咸的。
他抬起另一只手抚了抚梁钧尧的后背,“我不回来怎么办呢,我家宝贝这么好,又年轻,长得又好,还有能力,觊觎的人一抓一大把,我不回来岂不是要被别人抢走了?
“我至少得再活五十年,等到我们都老了,都没人要,我就能放心走了。”
梁钧尧被这话逗笑,“胡说八道什么。”
周挽商给人擦了擦眼泪,“别哭了,再哭我要心疼了,本来就够疼,你还来雪上加霜,宝贝,你好狠的心呐!”
梁钧尧这下彻底笑了,松开手,按了键叫医生过来,“别贫了,先检查,然后吃点东西,蔬菜粥吧,就能喝点粥。”
“行,陪我吃点儿?”
“嗯。”
检查完吃了饭,收到消息的周景之才赶过来,看到靠在床头精神状态还行的周挽商,他才真的松了口气。
梁钧尧站起身,给人家兄弟俩留了点空间,“我去给助理打个电话,你们先聊。”
听到身后的关门声,周景之也没坐,“没事就好,接下来这段时间好好修养,许博裕那边……钧尧把安插进去那人的联系方式给我了,我和云吕来处理。”
周挽商笑笑,“行,那我就不管了。”
周景之看着自己的双胞胎弟弟,到底没忍住叹了口气,“我以前只以为你对他有感情、但并没有那么深,如今看来,是我想得太浅了。”
周挽商的笑意微收,敛在唇角,“我一开始接近他,从同居开始确实只是试探,他很有意思,比原来那个有意思得多,我想看看他还能给我什么惊喜,谁能想到把自己给陷了进去。
“本来了无牵绊一身轻,现在却不得不为了他留下。”
第67章 坦白:关于死亡与轮回
周景之倒是没对周挽商没将自己算进去有什么不满,亲情归亲情,爱情归爱情,他们的情况确实特殊,“你跟母亲闹掰后拒绝见我,不跟我联系,也是不想有太多关系、或者说是牵绊?”
“算是吧,”周挽商看周景之皱起眉,道,“如果真的和我之前的设想一致,我哪一天死了对你也没什么影响,不是很好?”
“好个屁!”周景之把后面的脏话咽回去,有些无奈道,“自以为是的小混球。”
“我们的关系到现在这一步,你得谢谢钧尧。”
周景之冷笑一声,“是,我是得谢谢他,把我的混账弟弟留了下来,但是,我先说明一点,你以后少给我再来那一套,什么远离你是为了你好,是不想你以后太难过,再敢说类似的话……你自己掂量。”
周挽商略一点头,“知道了,记住了。”
两兄弟到现在算是彻底把话说开,周景之只是来看看,并不多留,“你好好休息,许博裕那儿先别管了,有进展我再跟你说。”
“好。”
周景之转过身,步子一顿,没迈出去,“今年过年回来一起吧,我跟你说过房间都留着,我在隔壁又给你准备了一间。”
周挽商垂了下眼,眼尾翘起意些,“床至少要kingsize,不然不过夜。”
周景之转过头瞪了眼周挽商,“给你kingsize的加长加宽版行吗?”
周挽商笑眯眯地接下来自哥哥的眼刀,“可以。”
周景之想摔门离开了。
不过出去时他还是轻轻带上了门,望着走廊另一侧窗户外参天的梧桐,叶片落尽,然而嶙峋的枝干在冬日也有别样的美感。
周景之轻快地笑了声,不管怎么说,失而复得总是最让人欣喜的事情,而胆敢做这件事的人,没完,走着瞧,用不了多长时间。
梁钧尧一边跟李嘉歆交代公司的事情,如果有需要他签字的拿到医院来,另一边把自己病房里的东西稍微收拾了下,实际上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就两件衣服。
等他拿这东西返回周挽商那儿的时候,周景之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大哥走了?”
周挽商点点头,盯着梁钧尧搭在胳膊上的衣服,“怎么,要过来跟我住一间病房啊?”
梁钧尧把衣服挂进衣柜,“我身上没什么伤,不用自己占一间病房。”
周挽商眯了眯眼,唇角弯弯像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狐狸,“想跟我在一起就直说,也不是付不起多一间病房的钱,而且私人医院……你见他们的病房什么时候住满过?”
梁钧尧略一撇嘴,转身走到床边,“不戳穿不舒服吗?”
周挽商去拉梁钧尧的手,轻轻晃了两下算是表示知道错了,而瞧见对方小臂上的绷带时,又马上转开话题问道:“伤口深吗?”
梁钧尧低头瞥了眼,“没事,就一点划伤,要不了几天就好了。”
比起那些钢筋造成的贯穿伤,他这些小伤才哪儿到哪儿,不值一提。
周挽商稍微用了点劲儿把人往自己跟前又扯了扯,“坐,我跟你说过……如果能活下来,我会跟你坦白一切。”
梁钧尧还没想好问这个,他顺着对方的力道在床边坐下,眼神略微暗淡,也没看周挽商,“其实坦不坦白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你能醒过来,能平安无事就好。”
周挽商握着梁钧尧的手没松,神情柔和,“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当时那么做?”
梁钧尧猛得攥住周挽商的手,看向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语速快了不少,“我当然不希望你那么做,与其让你为了保护我受这么重的伤,还不如躺在这儿的是我!你就没想过万一出意外我怎么办?你要让我活下去,怀着无尽的愧疚活下去?我宁可跟你一起死。”
周挽商被怼了这一通也没拔高声音,只是在短暂的沉默后,道:“你活着,我可能会死,但你还会在这里,如果我也能活下来,自然最好,如果我死了,最起码还有你记着我们之间的曾经,我的死能让你活下去,那还有一点意义。
“但如果你死了,即便能重来,这个世界还会有你吗?”
梁钧尧从车祸后醒过来就一直在自责,周挽商是为了救他才受的伤,甚至永远醒不过来,作为被保护的那个,他不可能不内疚、不自责。
对方问出这个问题,他也没忍住说了那么多,然而周挽商又回答了什么?
他怎么有点听不明白?
梁钧尧心里有些不安,周挽商说要坦白,却说这种奇怪的话,“挽商,你说的……什么意思?”
周挽商并不正面解释,而是又抛出一个问题,“你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的转变会这么大么?”
“……嗯。”
“答案很简单,存在你认知里的我其实是很多年前的我,或者说是经历数次轮回之前的我。”
梁钧尧觉得自己的脑子要宕机了。
他攥着周挽商的手,攥着他跟这个世界唯一的链接,嘴唇颤了颤,“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周挽商轻笑了声,“宝贝,你穿越而来,我呢,我已经活过很多次了,死亡,然后重生回原点,我父亲的葬礼还记得吗,每次都会回到那时候,无一例外。”
梁钧尧费劲地理解着周挽商的话,重生过很多回?
周挽商没有等梁钧尧给出什么回应,又讲述下去,“一次两次我还能对这个世界存有期待,但是一次又一次之后呢,我尝试过各种各样的活法,当导演,做投资,成立公司……人是会厌倦的,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活着没有乐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