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祝久辞在榻上辗转反侧,着实想不明白自己为何知道当年花朝节发生的事情。那夜和妹妹通话的记忆仿若已是许久之前,经年累月落满了灰尘,但无论怎样回想都不记得妹妹给他讲过花朝节的故事,那自己又如何知道?
思寻记忆,槐树斜街有一老庙,便是多年前为庆祝仙诞造下的花神庙。花朝节那日应是在老庙前祭殿庆祝,然而具体发生过什么已然记不清了,唯独那一架华丽马车似是刚刚闯入记忆一般鲜明,流苏坠玉,锦绸华丽,白马俊秀。
祝久辞翻身,脑袋闷闷地疼。
“小久。”
祝久辞睁眼,没想到自己吵到那人了,连忙转过去,一下子撞入清透的眸子。
夜半子时,梁昭歌侧身支着脑袋看他:“花朝月夜动春心,谁忍相思不相见。小公爷可动心了?”
祝久辞一时没理解他的话,看到梁昭歌眼中酿出泪水才恍然大悟,这人心思又拐到哪里去了!五岁的小屁孩能动什么春心!
梁昭歌伸出玉手,两个指尖点在榻铺上一步一步走过去夹住他衣袖,“没有么?”
祝久辞哼一声转过身,发了疯才半夜不睡觉陪他闲聊:“昭歌若当真好奇,不如出门去问问那些五岁孩童。”
“嗯……”梁昭歌躺下。
翌日,祝久辞又摸了空,无奈自己爬起来,刚一出了院落,差点被眼前景象震闪了腰。
小小西苑站满了老百姓,大多是梳着嫁人盘头髻的妇女,有几位还挎着菜篮,显然是中途赶过来的。
虽说祝久辞不是那闺门秀女,倒是不必在意被旁人闯了闺阁有失清白什么的,但一清早起来满院子陌生人着实还是一番吓人的事情,国公府那些武功高强的府卫都没把人拦住?
“小公爷且评评理,我的孩子怎么就不是我的了?”
祝久辞一惊。
“小公爷今日若不把我孩子还给我,我便坐在这里不出去了!”黄衣妇人不嫌地凉,直接坐下。
“还有我的孩子!”
众人附和,一时喧哗无比。
祝久辞总算片刻机灵,晓得被这些人堵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转身就从后门溜出去,一路绕到前堂,老榕树下梁昭歌被一群孩子围着,满脸惊惶。瞧见祝久辞来了一下子见到救星,激动地要上前,可是被孩子们阻住脚步哪里动得了,只得站在原地泪眼汪汪看他。
齐腰高的糯米团子抱着梁昭歌仰头道:“娘亲真好看!阿月要跟着你回家。”
另一只糯米团子吧唧黏上来:“这是我的漂亮娘亲,你是谁!”
稍大一点的糯米团子过来解围:“是我们的娘亲,大家不要争。”
糯米团子们达成共识,高高兴兴朝梁昭歌扑上去,一声一声地唤他阿娘。
祝久辞总算明白西苑为什么会多出来那些妇人了,自家萌娃被拐跑了可还行!他昨夜不过是随口一说,梁昭歌难道还真跑到街上去问五岁孩子了?这人问就问吧,把孩子都拐到府上是怎回事,还被认了娘亲!
走上前将人从糯米团子堆里揪出来,奈何糯米团子攻势迅猛,一个浪头打过来,祝久辞被推出圈外。
“你又是谁?”小孩儿抱着糖葫芦作利剑挡在身前。
“我……”祝久辞还真不知道如何介绍自己,说是梁昭歌的友人似是不妥,说是学生似乎也不妥,那应该……
“小公爷。”梁昭歌久久没等到他答话有些委屈。
糯米团子却因为一句小公爷炸开锅,京城恶霸谁人不知道,在可怜的小孩子们心中,小公爷三个字就是每每犯了错误爹娘吓唬他们恶魔般的存在!
——京城小公爷长着四只眼睛,五张嘴,六个手臂七条腿,半夜若是踢了被子就要被揪出去拖进漆黑的洞里再也回不来。
——不好好念书,将来要去给小公爷捶腿,锤不高兴了吊起来恶打一顿。
——还不吃?小公爷最喜欢这些糟蹋粮食的……
一声哭嚎在糯米团子堆里响起,紧接着无数声跟着响起,孩子们奔溃地躲到梁昭歌身后,拼命唤着娘亲救他。
“怎回事?”祝久辞扶额。
梁昭歌抬着手臂躲开一只黏糊糊的糯米团子,委屈道:“就是上街拉了一个孩子询问……”
然而没等到回答,那小孩就亮着一双眼睛看他:“你真好看,你就是我的娘亲!”
小孩子天生爱美,寻常在胡同巷子里嬉耍玩闹哪里见过梁昭歌这般天神貌美的人,画中人突然走出来,自是当作自己的娘亲跟上。一条长街走下来,梁昭歌身后撵了一串小包子。
梁昭歌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惊慌之下回了国公府,结局就是拐了几十个孩子回家。
妇人们寻不着孩子,着急四下询问,终于摸到了国公府,许是母爱力量甚大,国公府训练有素武功高强的府卫都没能拦下她们。
撞开大门见着老榕树下貌美如花的梁昭歌,妇人们一时心软,但是寻不回孩子哪能行,一时间矛头全转向了祝久辞,定然是那恶魔怂恿了美丽的梁昭歌骗她们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爷喜当爹(bushi
第105章 孩子
哄孩子是门技术活, 哄得高兴了上蹿下跳嘻嘻哈哈,哄不高兴了惊天地泣鬼神,国公府的牌匾都能嚎下来。
梁昭歌被围在糯米团子中间手足无措, 面容焦急染了粉红, 一时之间更是好看,糯米团子一个个看呆了, 忽而以更猛烈的攻势扑上前去。
祝久辞在一旁看得心惊,奈何他自己细胳膊细腿哪里打得过这些熊孩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宝贝琴先生被孩子们层层围住, 围堵得水泄不通。
“小久……”梁昭歌已然有些崩溃了, 平日里敬人三尺远, 何尝有这般接触。
祝久辞叹口气走上前,糯米团子登时如退潮一般后退三尺, 同时梁昭歌也被带走了。
这根本拉不着人, 还怎谈相救!
祝久辞愤愤走到一旁石桌前坐下, 翘着二郎腿思寻。
梁昭歌脸色顿时煞白, 瞧见唯一的救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时之间失了魂。
“娘亲怎么了?”
“娘亲是不是不高兴?”
“有人欺负娘亲吗?”
糯米团子们当真是贴心小棉袄, 即刻便发现了他们美丽娘亲的变化, 一个个亮着眸子凑上前问他。
梁昭歌回神, 一时有些惊讶, 从没想过这些黏人包竟还会关心人, 心里不觉有些甜意。
祝久辞在一旁看见这温馨景象, 一时之间停了思考。若是趁此机会让梁昭歌感受一番世间美好似也不错。
小孩子当真世上最可爱的小家伙, 粉嫩嫩的小脸水蜜桃一般,嵌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睫毛弯弯长长卷曲上翘, 嘴巴莹莹嘟嘟,奶里奶气唤着娘亲,当真心都要萌化了。
梁昭歌眼眸颤动,试探着伸出手,指尖停在半空迟迟不敢落下。
微风拂过庭院带来一阵梅花香,小家伙踮起脚尖,脑袋触到那人掌心。
梁昭歌一时惊叹,终于落下手按在小家伙脑袋上,掌心毛绒绒的有些痒,熟悉的感觉让他一时回忆起小时候在山间遇见的绒兔。
那时梁昭歌也不过是萌娃一只,沿着溪水跑到了深山里面,四下寻不着声响,忽而草丛间窸窸窣窣,拨开绿叶一看,草窝里藏了雪白小兔。
“娘亲不公平!”
梁昭歌回神。
旁侧几只糯米团子探着脑袋看他,争宠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梁昭歌伸手摸摸。
既有一只糯米团子得了娘亲关怀,紧跟着就有数十只糯米团子扑上前,梁昭歌只有一双手哪里按的过来,本来温馨的场面一时之间又失控了。
祝久辞连忙冲上前,然而糯米团子争宠的情绪太过激烈,饶是他在旁侧拉开一只,紧接着便有四五只见缝插针黏过去。在祝久辞的帮助下,场面愈发混乱,糯米团子一层一层叠得更多了。
“小久。”梁昭歌委屈红了眼睛,显然下一刻要崩溃哭出来。祝久辞这回真的害怕了,若是让这群萌娃见到他们心心念念的娘亲不顾形象大哭,不晓得要落下多大的阴影。
“昭歌等等!我且来!”祝久辞暂时安抚下梁昭歌拔腿便跑。
现在孩子们的注意力全在梁昭歌那里,要想把他们引开只用武力怕是不行了,得想办法寻些他们更感兴趣的引开他们。
祝久辞抱来了晶莹剔透的糖葫芦、东街的糯米糕、护国寺的炸糕,可惜一样样宝贝摆在面前,孩子们连半个眼神都不给他。
抬眼看一下人群中央的梁昭歌,美人泪眼朦胧,泪珠就要掉下来了!
凉了凉了!童年阴影可是一辈子的事情,这怕不是未来京城十年要有百十口人家找他麻烦!祝久辞站在包围圈外急得团团转,可就算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也分毫解不了困境。
在糯米团子中央,梁昭歌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瞧见外面某只蠢乎乎的小公爷抱着手臂转圈,一时有些无奈。轻轻咳一声,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梁昭歌不疼不痒飘出一句道:“再不回家,小公爷要吃人了。”
一时之间鸟兽惊散,糯米团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消失在国公府外,片刻之后,三条街外传来孩子们哭嚎的声音。
祝久辞:“……”
好一个温柔和蔼的娘亲。
梁昭歌得了自由,重新寻回自己的泪水,红着眼睛走上前,“小公爷怎不救我?”
祝久辞心里叫苦,哪里是不救,何尝能想得起梁昭歌这般魔鬼手段。
前一刻还在温柔地摸孩子脑袋,下一刻就拿小公爷吓唬人家!
“你也不怕吓着孩子。”祝久辞回头望望被撞开的国公府大门,一时心疼惊惶逃开的孩子们。
梁昭歌不以为然低头揪自己华丽衣袖,“小公爷多可爱,有何吓人的?”
祝久辞听了脸红,这人怎么不害臊呢。转身离开,把人晾在老榕树下反思。
走了两步,身后没有脚步声,疑惑回头一看,梁昭歌已然往府外去了。
这人!
追上前把人拽住,“哪儿去!”
梁昭歌将自己衣袖扯出来高兴道:“出府玩去。”
“不行。”祝久辞重新拽住他衣袖,这人怎么半分长进都没有,刚刚还闹出一桩大事,几乎把半城的孩子拐来,怎么还要出去呢!
梁昭歌难得不听他的话,“小公爷乖,等你把文书批完,我带你出去玩儿呀。”
祝久辞石化,这人怎么这样!
梁昭歌翩跹离去,华丽衣尾转瞬间消失在街角。
接下来的几日,梁昭歌彻底暴露了自己贪玩的本性。祝久辞本以为那日放他出去玩一天,这人也该收了心性,没有想到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日日都跑出去不见鬼影。
祝久辞坐在书房里边对着文书唉声叹气。
叹一声,梅花落了一片。
又叹一声,积雪掉到地上。
再叹一声,乌鸦嘎嘎飞走。
一苑凄伶,空空荡荡,秋千亦在半空失了恩宠。
祝久辞不知怎的恍然有些同情深宫后院的妃子,半年见不着皇上一面,当真一腔情深绵绵不知何处说。
此念一起,祝久辞打个激灵,什么乱七八糟!真不该读那些杂书!
提笔蘸墨批了两句文书,思绪又不自觉飘到天外。
原书中小公爷自打抱回了美人,日日夜夜赖在府中不出门,奈何新鲜劲没几个月便过去了,复又出府和那些狐朋狗友进酒肆逛赌坊,将美人孤零零丢在府中胡思乱想。
如今似乎一切都倒过来了!怎么他成了日日留在府中望眼欲穿的娇滴滴美人了!
一时有些愤怒,扔了文书寻来信笺,给他那帮狐朋狗友写飞信。
他们也真是不靠谱,平日里要往他府上递上三四封邀函,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让他出去鬼混,可如今,自打那日梁昭歌与他们一同宴席以后,再没有一封邀函来到国公府上,莫不是把他忘了!
飞信很快由信鸽带出去,萧岑曲惊鸿姜城子那边石沉大海,倒是夏小公子给他了一封简短的回信。
“小公爷安好。知晓您近日繁忙,遂无打扰。春节安康,桃花月见。”
祝久辞气得拍桌而起,哪有人用信代问春节好的,桃花月再相见那岂不是三个月以后了!
即刻叫上阿念,随便跳上一辆马车,直直去了夏府,一路冲到观星亭把墨胖儿揪出来。
“怎回事!”
墨胖拿着毛笔哆哆嗦嗦,“梁、梁公子说,小公爷近日批改文书,让我们不要打扰您。”
祝久辞蔫了,意识到自己彻彻底底做错了,本想着把梁昭歌带出去见世面,没想到培养出个混世魔王。这人竟在几日之间学得蔫儿坏,还买通他的朋友,不叫他出来。
气哼哼坐下,“今日叨扰府上了。”
才不要听那人话在府中乖乖写文书,偏要出来玩。
墨胖儿小心翼翼凑上前:“小公爷莫怪,今日怕是不方便……”
祝久辞炸毛,竟还被拒绝了!
墨胖儿抱着毛笔欲哭无泪,看着即将发飙的小公爷,强行吞下泪水,仍然坚持了自己原则,把人恭恭敬敬赶了出去。
祝久辞飘到大街上有些恍惚。
墨胖子算是他们一行人中最好说话的,如今他拿出小公爷的威严都没能留在夏府,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不甘心乘了马车跑去校场,广袤无垠的大地上壮士齐齐训练,震撼无比。祝久辞熟门熟路在校场西侧寻到曲小将军,高兴冲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