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马车,又瞧见那人不安分地去掀车帘,祝久辞扑上前把人按住,“乖乖呆着!”
梁昭歌收回手,小媳妇模样端正做好,当真一动不动,除了眸子胡乱转悠。
祝久辞头疼,今日本意是把梁昭歌正式介绍给那帮朋友,总归他不能一辈子闷在府中不见人,他那般单纯心性,若是不出去与人来往,不知何时又要把自己拐进死胡同去。上回青山茶庄一事算是失策,祝久辞这几日盘算明白,还得从熟悉的人开始。他此举也并非逼迫梁昭歌,而是身于人间烟火,不得不面对。总归有祝久辞牵着他往前走,若他哪日当真不乐意了,一把抱回来了事。
梁昭歌怀着卧炉伸出白皙手指,蔻丹美艳不可方物,颜色倒不似那日那般鲜亮,许是一晚上时间太短,但颜色浅淡反而衬得玉指柔荑肤如凝脂,一抹春色,拨人心弦。
祝久辞看得痴住,梁昭歌自己却不甚满意,“还是时辰短了。”
“若不好看,主家要生气的。”梁昭歌牵住他自己的小主家。
祝久辞崩溃,这人怎么还在那破书里转悠。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久:呜呜,带着我家昭歌出去见世面了。
昭歌:呜呜,怕怕要抱抱。
小久:呜呜,心疼我家单纯昭歌。
书坊主:呵,看了我的话本,单纯?
第102章 少年
马车一路载着他们往醉仙楼去, 路途上祝久辞总算想明白,他嫌美人招摇而挡住自己面容是不行的,这白纱当然是要裹到美人头上才对。
下马车前, 祝久辞将美人裹成粽子, 乐呵呵拉着他踏进醉仙楼。
梁昭歌踉跄跟在身后,不似平日里猫儿一样无声无息, 难得行路有了声响,祝久辞回头一看,薄纱下美人捂得面容通红, 忘留气口了!
连忙倒腾几下给梁昭歌留足呼吸地方, 这才牵着他一级级踏上木梯。
不过祝久辞终是失策了, 绝世美人现世又何需看到面容,仅凭那翩跹身影, 不盈一握的腰肢, 娇弱踩于地面的足尖便能判断出来, 更何况他们进的是京城最大的醉仙楼, 来者都是小公爷之流的久经沙场见惯美人的纨绔子弟,只稍瞥一眼就能晓得那昭君帽下藏了何等绝美佳人。
好在小公爷恶名在外, 酒客们至多贪恋几眼背影, 色心色胆更是想都不敢想, 有几位干脆蒙了眼睛, 眼不见总算不会心绪躁动。
一路牵着人走过幽幽长廊, 一如风雪过境卷云横扫, 总算入了包厢, 祝久辞替那人掀下昭君帽,包厢内谈笑声戛然而止。
绝世容颜一朝面世,衬得醉仙楼华贵厢房失了颜色宛如陋室, 当真应了那词,蓬荜生辉。
姜城子到底见过大场面,第一个从盛世美颜中挣脱出来,揪起墨胖儿领子扔到一旁,恭恭敬敬把祝久辞和他那惊世佳人迎到主座上去。
祝久辞本是想让梁昭歌坐主座的,毕竟今日是为他摆的宴,梁昭歌却率先在旁坐下,伸手牵着他半强势将他按进主座去。
“小公爷坐。”梁昭歌唤他。
美人清灵声音一出,小室乍然如溪水潺潺流过山川,众人幡然醒悟,纷纷摇头晃脑落座。
祝久辞大大咧咧没瞧见自家兄弟们被震傻的模样,自己又看惯了梁昭歌美艳,只一心想着醉仙楼几道名菜或许他爱吃,心中左思右想盘算着点哪几道,最后干脆不想了直接全点,难得美人出门,当然好生招待。
“久闻大司乐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姜城子学着他老爹的官腔凑上前开场。
祝久辞把他拍回去,“早前不见过了?油嘴滑舌。”
墨胖儿在一旁翻找毛笔,急得满脸通红。
萧岑提醒他注意礼节,“找什么呢?”
姜城子乐呵着替他答:“怕是又想起几句夫子教的诗句要赶紧记下来。”
梁昭歌在一旁看着满厢人手忙脚乱,想起祝久辞让他多多接话,便仔细朝夏自友道:“夏公子作何诗?”
墨胖儿一惊,哆哆嗦嗦张口就来:“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萧岑连忙捂住他的嘴,姜城子奔上前救场接话,“这!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嘎嘎嘎。
梁昭歌看向祝久辞。
后者一眼便明白,梁昭歌眼神是说他这帮朋友有趣。
“似是还少一位?”美人小声询问他。
姜城子耳朵尖,笑嘻嘻把茶盏推上前,“要么说大司乐人善心美心思细腻,确实还少一位。”
萧岑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木窗朝下面喊:“曲小将军过来一下,急茬儿!”
退开两步,一阵清风袭来,曲惊鸿旋身跳进窗子,束高墨发冲到面前,三两丝染了薄汗。长剑背在身后,身姿亭亭。转眼瞧见室中一角惊世美景,手一抖,长剑白茫明亮。
萧岑抬手敲他背后长剑,“在小公爷面前亮刃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曲惊鸿连忙收剑,到偏室整饬一二旋即落座。
人齐了席间热闹,方才一点拘束荡然无存。
墨胖儿总算寻着毛笔,抱了卷轴在一旁奋笔疾书,乐得自己笔墨世界。
起坐喧哗间,萧岑忽然起身敬酒。
敬的是梁昭歌。
仙山一事到底未当面致歉,虽一切过去且诸事落定,仍不免心中紧张,指尖微微颤抖,毕竟伤的是他最好朋友的人,还是北虢国圣上钦赐的大司乐,对方却一句指摘都未有,当真菩萨心肠。
梁昭歌回敬,碰杯时朝他手心塞进一小罐,动作迅速又有衣袖遮挡,连祝久辞都没看见。
奈何萧岑大大咧咧,碰完杯好奇摊开掌心,粗糙手心中央躺着精致玉瓷,祝久辞瞧见了差点炸毛。虽说他二人间绝无什么隐密事情,但这般“私相授受”的小动作,着实一翻醋意。
桌下拧某人大腿。
梁昭歌委屈皱眉。
姜城子不嫌事大,夺过去拧开瓶塞,顿时药香充斥厢房,清凉无比。
萧岑连忙拱手,“谢梁公子。”
是治冻疮的灵药。
如今他冻疮一直没好,面容仍是见不得人的模样。本以为回京后好生照料不再受冻即可,没成想反而因为一遭回到温暖家室肌肤受不住折腾,冻疮愈演愈烈,每夜又疼又痒,折磨得人发疯,照他话来说,还不如给他两刀来个痛快。
梁昭歌谦谦有礼道:“早晚涂抹,月余则好。”
祝久辞晓得自己误会某人,席下又伸爪去呼噜那片被他掐过的大腿。
梁昭歌按住他的手。
抬眸子看他,眼中还氤氲水汽。
祝久辞心道痛苦,此次误解美人,怕是又少不得一番安慰。
况且细思梁昭歌举动可见美人当真用了心思。若是私下给萧岑,反而落人口实,可若公开给,又恐有耻笑那人脸疮的嫌疑,因此在敬酒时掩袖递过去最是得当处理。
如今一误会,当真把美人好心丢进尘土里,这还怎么劝慰。
愤愤抬眼看向萧岑,都怪这蠢人不仔细收下!
萧岑瞧见小公爷幽怨看他,一时不知所措,转而看向墨胖儿,果断选择转移矛盾。
“今日好酒贪杯,怎能没有好词,夏公子不若来几句助兴。”
夏自友圆滚滚的脸颊晕了红酡,醉酒一般拿着笔杆要开口,姜城子按住他,“今儿个可不能让夏公子助兴。”这人没脑子,要出大事。
萧岑瞥一眼那小卷轴,登时庆幸姜城子阻了他。转而抬眼又撞进祝久辞视线,只好硬着头皮道:“那就劳小公爷来段祝酒词吧。”
“去!”祝久辞懒得理他,敢拿小公爷名讳开玩笑,当真活得不耐烦了。
梁昭歌牵他衣袖。
祝久辞哑然,这“去”字也算粗话么,一时有了被家室管住的错觉。
也罢,今日万般要顺着美人心意,探身拿了酒盏欲起来敬酒,梁昭歌按住他翩跹起身,从他手中拿去酒盏极尽礼仪面朝诸君,许是刻意收敛了容颜,一时美人化仙神,飘渺高雅降临人世,引得众人目光直视,心明透亮。
一杯见底,众人惊叹佳人何等宫廷礼数贵族身姿,一颦一笑悉皆刻入礼书,繁文缛节于他而言竟是美赞。
祝久辞抱着酒盏靠在软椅里眼睛有些酸,面前佳人褪去一身华艳,一如那些京城少年明朗笑着,若当真重回当年身世可改,梁昭歌定也是惹得京城少女面红的惊鸿少年,恣意桀骜,明媚朝阳,一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梁昭歌落座,完成了小公爷布置的应酬任务,果断缩回自己小世界,周遭被他摒弃在外,鼻尖嗅到一点甜香就凑过去。
吧唧,黏在祝久辞身上。
墨胖儿正奋笔疾书,刚抬眼取素材,瞧见对面黏黏糊糊二人,一时之间停了笔。
怎么看都像是家中老爹抱美人的景象,越看越像!
尤其墨发交缠,偶尔指尖一勾,眼波流转,肌肤相触,还有后面那大红金绣屏风!
夏自友迷茫问曲惊鸿:“这……能看吗?”
曲惊鸿抱剑冷静:“非礼勿视。”
墨胖儿点头,望向窗外看雪。
黄昏近,彤云吞雪,梅花清绝。
座下丝竹喧哗,席上觥筹交错。梁昭歌虽大部分时间赖在祝久辞身上缠他墨发,但该有的礼数分毫不少,与友人谈笑风雅,举杯交盏,品诗论画,诗书礼节样样精通,当真惊艳了满座人,也同样惊喜了某只小公爷。
枉他日日担忧梁昭歌闷在自己小世界里不出来,原来美人心中自有大千世界,不过是他俗人肉眼看不见全貌罢了。
此番见友收获颇丰,祝久辞高兴贪杯。三杯两盏过后,满座人醉意朦胧。
萧岑自得了宝药且见那人腹有诗书气度不凡性子明朗,已然把梁昭歌当做自己至亲兄弟,酒酣尽兴,痛哭流涕道歉,满座人嫌弃嘲笑。少年心性明朗至此,有言直言,有话直说,虽缺点不乏寥寥,但到底是瑕不掩瑜,心思直达心底,是痛快朋友。
梁昭歌看眼怀中醉得迷糊的人,接着方才一番话问他:“萧公子所言可真?”
萧岑仰头喝下一盏果酒,“五岁!还在萧府库里放着。”
梁昭歌若有所思点头。
萧岑豪迈挥手:“梁兄若想看,撬了府库还不容易!”
梁昭歌笑著称谢。
怀中人困得迷糊,小手抬起来赖在眼上遮住明亮光芒,梁昭歌取薄纱来覆住他面容。怪不知京城恶霸团伙名扬北虢国上下,原来作案手法都大同小异,难为京城百姓忍受这些年苦难。
面友一事圆满落幕,不过醉酒小公爷不晓得他二十年的小伙伴们在短短一席间纷纷倒戈,不仅败于美人盛颜,更是敬佩他博古通今心有山河,一时觉得祝久辞其人除了眼光好别无所长。
梁昭歌辞别众友,俯身抱起祝久辞出去。
未戴昭君帽,醉仙楼酒席间竟无一人敢直视容颜。雪披在后,丹红雪白,怀中藏了小人,恍然看去还以为是哪位世家公子偶然入楼,身姿庭然器宇不凡。倒是怀中藏的小人惹得他们注目,不过抬眼望见梁昭歌,纷纷贼鼠一般收回目光,躲在自己小席里面纳罕京城哪位高官藏了这么大个孩子。
梁昭歌抱着人回到西苑,小心放到榻上,扯来薄衾盖上。一席收拾完毕,方才还少年明朗的人盈盈转身变回翩跹美人,伸指尖戳某人脸颊,戳了半晌戳出哈喇子,美人一时惊讶世上竟还有这般蠢傻的人,旋身寻了软帕回来,替那人擦净嘴角,随手将帕子丢到一旁,嗷呜一嗓子滚进怀里。
还是做美人舒服,演戏当真乏人。
作者有话要说: 萧岑:兄弟都是演出来的??
墨胖儿: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姜城子:翻译一下,都是套路。
曲惊鸿:我独爱剑。
姜城子:翻译一下,从不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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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人行》杜甫:“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第103章 鬼祟
祝久辞是被热醒的, 暖室中银骨炭烧得火热,潮热丝丝缠缠顺着亵衣裹挟周身,若不是窗外映出苑中仍有残雪, 祝久辞当真要以为如今是盛夏暑日, 万不是那寒冬腊月。
侧身一抓,榻铺空空, 冰美人不知所踪,怪不知他今日被热醒,这天然冰抱枕不在, 他自是受不住银骨炭的热浪。梁昭歌一年四季周身寒凉, 哪怕用最好的银骨炭再盖上三四层锦被仍抵不住手脚冰凉, 平日里只消他睡在身侧,祝久辞便觉清凉舒朗如在清水河畔。夏季暑热时最是舒服, 而冬天亦不寒凉, 恰好抵住了银骨炭的燥热, 可以说美人真乃安眠的宝贝。
祝久辞擦去额间薄汗难受起身, 衾被滑下去,这才觉得脊背冰凉一片, 竟也出汗了。探头向榻铺外张望, 小室冷清, 哪有那人踪影。他缩回去环抱起双膝, 面容埋进锦绸里。昨日醉仙楼贪杯, 引得一番酣睡, 虽然第二日头不疼, 却也什么都不记得。前一刻还在举杯碰盏,下一刻就在榻铺醒来,关键是梁昭歌还不见踪影, 当真如入云雾,怔愣半晌想不明白自己身在何方。
一人赖在榻铺上等仆人进来伺候,结果等了半晌也没有人来,果然西苑仆从全被惯坏了。祝久辞不情不愿自己动手,好不容易穿上繁重衣物,踢了一双软靴跑出去,推开门一看,西苑空空寂寥,一株腊梅孤零零立于庭院,九曲游廊槐树小桌都不见那人影,连水亭秋千也独独在空中晃悠。
倒是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