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歌……醒了?”
“嗯。”
“疼吗?”
“疼。”
祝久辞皱眉,轻轻搂住他肩膀。
梁昭歌虚弱地抬起头,眼中带着笑意。
“小久吹一吹就不疼了。”
祝久辞破涕为笑,努力咬着唇不让自己嘴角上扬。
梁昭歌在他怀中晃晃身子,“真的,小久试试就知道了。”
祝久辞绕到圈椅正面,半蹲在他身前。
纤手轻轻摆在膝上,精致得像是多宝阁上的宝物,祝久辞不敢碰它,便轻轻俯身吹一下。
他抬眼,几乎是小心翼翼问,“有感觉吗?”
毕竟在数个时辰前,他亲眼见到这只是一滩烂肉。
梁昭歌眯着眼睛点点头,“小久吹出来的风温凉温凉的,极舒服。”
祝久辞慌乱转身,视野模糊了。
泪水止不住往外冒,他匆忙抬手拭去,又一颗落下来。
“小久?”梁昭歌唤他。
祝久辞轻咳一声,再次慌乱擦去脸上泪水,“嗯。”
转回身,梁昭歌静静坐在椅子里看他。
“小久你来。”
祝久辞走过去。
“再靠近一点。”
祝久辞俯身。
梁昭歌轻轻仰头,冲着他耳边道。
“好想你,小久。”
第81章 蔻丹
祝久辞带着美人回家了。
按照仙医的嘱托, 每日都要督着他把双手泡到不知名的药草缸里。
虽然梁昭歌从来都没说过疼,但是他垂下眸子抿着嘴,祝久辞便知道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泡药需要每天进行三次, 一次一个时辰。虽说塑骨之后梁昭歌这双手从外观看来与常人无异, 但据仙医讲,其间血脉还没有通络, 泡药水就是为了刺激血脉流转疏通,等彻底打通经络的那一日,双手就可以正常活动了。
现下这双手虽然好看, 但只是个摆设, 完全动不得。
梁昭歌平日里不用泡药的时候便垂着手懒洋洋跟在祝久辞身后, 一双眸子仔仔细细看着他。看他写字,看他练琴, 看得心里痒痒。
奈何再怎样心痒难耐, 这双手依旧碰不到他想碰的人。梁昭歌几乎气结, 这双手放在身上就是个摆设!
既不能碰一碰那人的脸, 亦不能揪一揪耳垂,连牵手都不可以。
梁昭歌难受地摇晃身子, 再一次蹭到祝久辞面前。
“小久~”
“干嘛呀。”祝久辞瞥他一眼, 着实无奈。一天到晚要被这人黏上数回, 自己什么事都干不了。
“手疼。”
“骗人。”祝久辞翻过一卷书页, 头都懒得抬, “仙医说了, 除了泡药的时候疼, 平日里是没感觉的。”
梁昭歌被识破,盈盈站在一旁乱晃眼神。不一会儿眼眸一亮,似乎又想出什么坏点子, 翩跹转身走了。
祝久辞难得落得清静,连忙继续翻开书页,仔仔细细誊写给仙医的感谢信。
仙医乃世外高人,自然不看重那些金钱上的报酬。因此如何答谢仙医让祝久辞头疼不已。再者,那日他又口不择言险些冲撞了大仙,桩桩件件下来祝久辞算是欠了天大的人情。
和娘亲商量半天,决定从两方面答谢仙医。一是将府中名贵的药材全都呈给大仙,二是诚恳写一封感谢信赠回去。
不管礼轻礼重,一定要双手捧上国公府的诚心。
祝久辞翻着信笺典制,细细按照最高礼规给仙医誊写着信,刚刚写了半页,思绪有些中断,鼻尖隐约闻到清幽的香气。
他叹口气放下毛笔转过头,果不其然看见梁昭歌又蹭过来了。
“昭歌……”祝久辞有些头疼。
梁昭歌盈盈走上前,贴着祝久辞肩膀站着,拿自己软弱腰肢去蹭他身子。
祝久辞被那人晃得怕了,抬手告饶。
“不写了,不写了。昭歌且说要做什么?”
梁昭歌笑起来,转身冲着后面道,“阿念过来。”
祝久辞顺着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阿念不知何时进了书房,手中还捧着一个红木托盘。
托盘上瓶瓶罐罐放了不少东西,也不知道做什么用。
他小心将托盘放到书桌上,再细心将祝久辞面前的书卷都拿走,桌面腾得一干二净。
阿念抬眼瞧祝久辞,不一会儿圆圆眼眸中噙出泪水,当真许久没见到他的小主子了。
这些日子似乎都瘦了不少!
刚看了两眼,眼前被华丽的衣绸挡住。面前的背影头也没回道:“辛苦,小阿念先出去吧。”
阿念泪目,鼓着包子脸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祝久辞看着小小人儿出去,正要问话,梁昭歌噼里啪啦把他想问的都答了。
“阿念的梦行症早就好了。”
“上次回府又复发,便又回去治疗了许久。”
“最近才刚回府上,小久别担心了。”
祝久辞放下心收回目光,仔细瞧着桌上这一盘瓶瓶罐罐发愁。
“这又是何物啊?”
梁昭歌眯着眼睛笑起来,抬脚勾来一把圈椅挨着祝久辞坐下来。
“小久帮我抬抬手。”
祝久辞小心托起他的手臂,“然后呢?”
“放小久膝上。”
祝久辞瞪他一眼,还是照着做了。
今日他穿了一身锦白衣,梁昭歌的双手放在白缎上,竟是比绸缎还白一些。
感受到膝盖上轻轻浅浅的重量,他听见梁昭歌在他耳边道,“想染甲。”
“啊?”祝久辞惊讶。
连忙伸手将桌案上的瓶瓶罐罐打开,果不其然发现一个小罐子中放着几叶凤仙花的枝茎,另有小罐子装了细细的涅石粉,掀开薄纱,放着油绿的软叶、丝线和小剪刀,工具一应俱全。
祝久辞一时震惊,梁昭歌平日里不学好,竟学宫中妃嫔染蔻丹。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染甲了?”
“染了好看。”
梁昭歌委屈,低头看他自己的双手。
一双手虽纤纤如玉,可是静静摆放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确实失了生机。
祝久辞无奈拿起小瓷罐,答应那人无理的要求 。
小心将涅石粉和凤仙花枝茎放到一起,拿小玉锤子捣出汁液。猩红的汁液染在白瓷底上,三两滴溅到白壁上,顺着滑下去,留下几道红痕。
梁昭歌也探着身子瞧,转而亮着一双眸子晃他。
“好看吧?”
祝久辞哼一声,捏起几根绒兔毛,搓成小片,轻轻从罐底沾一点凤仙汁,雪白的绒兔毛霎时变得鲜红,除了祝久辞指间捏的那一点尾部还残留雪白,余下绒毛鲜红如血,尾尖往下滴着汁液。
梁昭歌等得无聊,冲着那人耳畔轻轻吹一口气。
祝久辞手一抖,鲜红的凤仙汁落到他自己雪白的锦袍上,一瞬间向旁边晕染开,炸染出三两朵艳花。
“昭歌!”
“我错了。”美人嗫喏。
祝久辞忍着气,顾不得心疼自己新换的锦袍,仔细将蘸了汁水的绒兔毛放到美人指甲上,用银镊将毛边儿弯折上去,尽量不碰到指甲外的肌肤。
确保凤仙汁充分粘到指甲上,再拿油绿的软叶将指甲与软毛一同包住,拿细线细细缠绕几圈。
祝久辞轻轻捏着他指尖,似是由于血液尚不通畅,梁昭歌指尖十分冰凉。
“松紧如何?”祝久辞一圈圈缠着细线,生怕把那人的手勒到。
美人哼唧。
“说人话。”
“哼唧。”
祝久辞:“……”就当是刚刚好吧。
慢慢悠悠将十个指尖缠完,已经过了大半日。
天色渐渐暗下来,仆从又来苑中点灯了。
祝久辞侧头看一眼书房角落小山一样没完成的事务,再瞧瞧外边灰暗的天色,郁闷不已。
罪魁祸首在一旁瞧着自己十个油绿绿的指头欣喜。
祝久辞没好气地哼一声。
本是纤纤玉手,现在七零八落缠着十个油叶,着实有些可笑,奈何那人却美滋滋瞧着,仿若美的不行。
祝久辞伸个懒腰,敲敲自己有些酸痛的脖颈,今日的公务算是完不成了,不过自己不好受,也不能让那人逍遥法外。
背着手站起身,挡在美人椅子面前,俯视梁昭歌。
“该泡药了。”祝久辞背后亮着烛火,他的影子映到美人身上,挡下一片魔鬼的阴影。
美人果然蔫了。
*
草药的药方早已交给府中侍从,按时按点就会有仆从抱着药罐来。
祝久辞还在这边吓唬着美人,已有仆从轻轻敲门,阿念跟在仆从后面抱着药罐进来。
梁昭歌虚弱瞥一眼,认命。
泡药疏通经络是一件极痛苦的事情,准备工序也繁琐,尚不能坐在书房的硬椅子里边进行。
祝久辞牵着梁昭歌去了书房偏室的美人榻。
轻轻扶着那人躺下,将药罐摆到小矮凳上。
“一个时辰就过去了。”虽然方才那人着实过分,祝久辞此时却也忍不住安慰。
梁昭歌点点头,认命地顺从他扶着自己双手浸到药罐中。
纤指刚触到浓稠的药浆,梁昭歌蹙眉。
祝久辞在一旁看着,纵使着急也并不能帮到什么。
只能一点点瞧着美人的脸色从正常转向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下,最后他浑身颤抖。
想想也能知道,血液冲破桎梏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祝久辞总让他不要忍着,可梁昭歌只是垂着眸,紧紧抿着嘴唇。
他先前以为梁昭歌是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唤出苦来,曾有几次想要单独留下他浸药,谁知梁昭歌情绪分外激烈,差点将药罐打翻了去,从此以后祝久辞便不敢留着他一人了。
“昭歌?”祝久辞轻轻唤他,梁昭歌躺在榻上已有一刻钟没有动了。
梁昭歌蹙着眉,没有应声。
祝久辞有些担心轻轻扶住他肩膀,梁昭歌微微一颤。
一滴汗落下去砸在锦绸上,眨眼间渗入上好的绸缎,晕出一片阴影。
脸色已疼得青白,却一声都不肯哼出来。
说来也奇,梁昭歌该落泪的时候不落泪,不该柔弱的时候泪珠子却像断了线一样。
浸药水疏通经络这般疼痛的事情,梁昭歌从始至终一滴泪都没有落。反倒是平日里祝久辞不搭理他了,梁昭歌的眼泪吧嗒能流下来。
再者便是祝久辞少吃一块糕点,美人吧嗒落一滴泪。
祝久辞贪凉不愿过早穿上秋装,美人又吧嗒落一滴泪。
抑或是祝久辞少陪他转一圈花园,眼泪又来了。
总归梁昭歌的眼泪在这些小事情上就像不要钱一样,随叫随到。
祝久辞叹口气,轻轻抚住他后背,“昭歌疼便说出来,不怕的。”
“不疼。”
浓稠药之下,双手微微抖着。
祝久辞叹口气,这人怎么就这么犟呢。
作者有话要说: 阿念:为什么一回府梦行症就复发!
昭歌:雨我无瓜。
——
涅石粉:明矾
第82章 薄汗
约莫三五日过去, 凤仙汁浸染充分,指甲应是差不多可以拆叶了。梁昭歌带着自己十个绿油油的指尖进了书房。
祝久辞正在写呈给仙医的名贵药材礼单,一分一毫都不能出错, 然而礼单长达百条, 不错一字着实很难,前后算下来他都重写八回了。
“让阿念拆行不行?”
美人不答话, 只是绕著书桌转圈,晃到正面便扭扭衣袖,晃到背面便碰碰椅背, 总归是你不帮我拆叶, 我便不走的架势。
祝久辞叹口气, 放下毛笔。
“来。”
美人盈盈走过来,坐他腿上。
“昭歌!!”祝久辞炸毛。
美人也不得寸进尺, 占了便宜见好就收, 翩跹起身从旁边拖来一把椅子挨着祝久辞坐下。
祝久辞瞪他一眼, 没好气地牵起他的手。
油绿的叶子已然有些发蔫了, 边角沾着一点药墨,也不知道大仙的墨黑草药有没有钻进软叶里, 若是如此便是功亏一篑了。
小心翼翼捏着细线一圈圈绕开, 丝线落到地上, 软叶自己便展开了。
软叶内侧依然油绿, 祝久辞松一口气, 还好药墨没有渗进来。
小心将软叶取下, 拿干净的软布将指尖上的绒兔毛擦净。
一时惊艳, 动人心魄。
当真十尖尽换红鸦嘴,数点桃花泛水流。
纤纤长手白净如玉,肌肤过于白皙, 隐约能瞧见淡青色血管,十个指甲饱满圆润,丹红如朱玉。
双手叠置放在膝上,纤纤优雅衬着上好绸缎,着实晃得人眼晕。
怪不知宫中妃嫔皆爱蔻丹。
“好看?”梁昭歌探身问。
祝久辞被那双纤纤玉手迷乱了心智,仍低头看着,并没有意识到某人挨着他很近。
“好……”祝久辞抬起头,撞进近在咫尺的眸子里。
眼瞧着明眸中倒映出自己惊慌的面容,祝久辞红着脸退开。
嫌弃道:“挨那么近做什么,也不嫌热。”
梁昭歌俯身压近,把祝久辞挡在小圈椅里,也不说话就仔仔细细瞧着他。
祝久辞后背抵住椅面没有退路,眼神不禁四下惊惶,又不小心撞入美人双眸中,心脏一跳。
就在祝久辞快要受不住的时候,梁昭歌向后退开盈盈笑着道:“快入冬了,怎要嫌热。”
祝久辞气鼓鼓跳起来,双手掐住美人肩膀,把他推出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