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把昭歌赎出来用了两箱黄金,虽然在京城已然是天价,但似乎和玉髓比起来, 简直连九牛一毛都不算, 况且他手中有的不是一块玉髓, 而是三块!岂不是能把整个金陵都买下来了。
金钱一事暂且放一边,祝久辞苦恼的是, 如何把这宝玉还给梁昭歌让他抱着宝玉养身子?
想当初他把油纸伞还回去, 对方都摆明了“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何况贵重如宝玉, 一经送出已然是表决心意,怎么可能再收回。
可毕竟身子最重要, 世俗礼仪人情伦理断不能与身体健康相比较, 还玉这件事再难也得咬牙办。
一路迷迷糊糊纠结着问题飘回府上, 晃晃悠悠绕过假山亭池走到内院。
胆小鬼心理又作祟了, 不敢进屋子, 悄悄爬到窗户底下探出脑袋, 朝屋子里边望去。
梁昭歌半靠在床边, 头向后枕着床棱,依然是祝久辞上午离开时的姿势,竟真的乖乖呆在床上一动没动。
闭着眼睛, 眼睫投下小扇阴影,面色有些苍白,似乎是受了外边阴沉天气的影响,眉头蹙着。
祝久辞吞下口水,美人真好看,即使在病中也好看。
但若是……病好起来,面若桃花,腰如柳枝那就更好看了。
祝久辞低头攥紧玉髓,心想着无论如何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把面子扔了不要、惹得昭歌生气,也得说服梁昭歌抱上玉髓,好好养身子。
坚定了心中想法,祝久辞重新抬头朝里面望去,却恍然发现床上美人不见了。
我那么大个美人呢!!
祝久辞探着身子朝里边观望,忽然被人揪住领子抱起来。
落进温暖的怀抱,祝久辞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有多冷。江南绵密细雨,初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等细细密密落在身上许久,才知道春雨润物细无声,寒气早浸湿到身子骨里边了。
梁昭歌抱着人往屋里走,不顾他如何挣扎也不放手。
“我身上凉,昭歌快把我放下来!寒气过给你了!”
“昭歌手都凉了,快快放我下来。”
“自己走!我自己走!”
梁昭歌没松手。
祝久辞抬眼望去,瞧见那人柔美的下颌,目光攀着鼻梁往上移,看见那人的眼睛透着星光,鸦黑的眼睫纤长如扇,认真瞧着前方的路。
祝久辞一时忘了挣扎,贪图美色仔细盯着看,忽然那人凤眸垂下来,四目相对。
慌忙移开眼,望天。
“小公爷,我松手了。”
“啥?”
祝久辞还没反应过来,扑通一声掉进汤池里。
暖流瞬间拥簇全身,从脚趾到发尾无一不包容,就在寻不到空气快要窒息的一瞬间,一双有力的手扶住腰间,把他托上水面。
祝久辞满脸是水睁不开眼睛,慌乱在空中乱抓,好不容易顺着腰际抓住那人手臂,这才站稳身形。
抹掉眼睛上的水,睁开眼,梁昭歌半跪在玉台上扶着他,眼中显然有些生气。
“昭歌……”
美人不理他。
“昭歌~”再唤一声。
美人取来玉瓢,哗啦一瓢暖水淋下。
落汤鸡祝久辞:“……”
美人怎么就生气了呢?
伸爪子拍拍腰间的手,正准备甜言蜜语好好安抚一番,美人突然松开,祝久辞脚底一滑,险些又摔到水中,被人眼疾手快一把捞上来。
再一次站稳身形,祝久辞学乖了,眼神不乱看,爪子不乱摸,立正站好等着美人消气。
等了半晌美人一动不动,祝久辞觉得有些热。
眼睛忍不住又开始乱瞟,他们呆的这个房间甚大,正中央他们二人呆的地方是人工凿出来的汤池,池中的暖水也不是天然引来的,而是有仆从一天十二个时辰在烧。
汤池在房间中央凹下去,水面大概到人胸口的高度。
梁昭歌就跪在岸上,探身扶着他。
祝久辞觉得这个姿势肯定不舒服,先不说双腿跪久了要发麻,向前探身腰上还要使力,不多时就要酸痛了。
正要开口劝美人回去,祝久辞突然想到价值连城的玉髓还在身上揣着呢!
他一路抱玉回来,可没有如往常一般好好系在腰间,如今这一摔岂不是落到池水中了!
这可是昭歌的救命灵丹妙药啊!
一个鲤鱼打挺,祝久辞从梁昭歌手中溜出去,噗通一下埋进水中,凭着自己灵光一现的蛙泳功夫开始沿着池底找。
池底是磁州窑烧制的白瓷,光滑细腻如鸡蛋,在池水的映衬下,波痕粼粼,几乎难辨与其形貌相似的玉髓。
祝久辞凭感觉瞎摸一通,来回换了几次气,好不容易找到了,费力扒着池沿探出水面,岸上美人了无踪影。
祝久辞叹口气,昭歌终究被他气跑了。
小心翼翼把玉髓放到怀中,三番两次确定不会再掉出来,这才腾出爪子紧紧扒住岸边。没有美人扶着腰,踩在这光滑如镜的白瓷池底,万一再一次滑倒,可没人来得及救他了。
百无聊赖在池水中泡着,祝久辞出了几身汗,白日里江南细雨浸到身体的冷气都随着热浪一并排出体外,周身着实舒畅。
眯着眼睛泡汤泉,突然听见吧嗒一下磕鸡蛋的声音。
祝久辞:“?”
睁开眼,梁昭歌竟然真拿着一个鸡蛋磕在碗沿。
莫不是温泉蛋?可似乎不是这样的做法吧!
美人瞪他一眼,突然一伸手把他揪到眼前,祝久辞只觉头顶清脆的一声响,紧接着黏糊糊的生鸡蛋落到了头顶。
!!!
黏黏腻腻冰冰凉凉,简直头皮发麻,令人四肢百骨胆颤的触感直接从头顶一路沿着背脊窜到脚底,祝久辞整个人麻了。
“昭歌!”
美人幽幽瞟他一眼,吧嗒又敲一颗。
祝久辞被生鸡蛋打败了,整个人软在水里,堪堪伸爪子扶住岸边,免得自己滑下去。
“救……”
美人伸手按在他头顶,把生蛋液和墨发揉到一起,祝久辞整个人崩溃了。
不是为头顶有生鸡蛋崩溃,也不是为浑身发麻的触感崩溃,而是他成日里供在天上的神仙怎么能触到这种恶心心黏腻腻的鸡蛋液呢!
“昭歌……放手。”祝久辞虚弱地没力气了。
“不。”美人拒绝。
“呜呼!悲哉!”
“闭嘴。”
祝久辞闭嘴咬牙坚持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抬起头,“昭歌何苦为难自己。”
梁昭歌看他一眼,慢慢悠悠收回手,拿帕子将指尖擦干净,随手揪来一个小册子扔到他面前,祝久辞定睛一看,正是他出门前塞到梁昭歌怀中的养生小册子!
他苦心孤诣劝梁昭歌要认认真真学习,切切实实落实,万不可大意,万不可偷懒,一定要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刻苦研读因噎废食。“毕竟,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小心驶得万年船,对待病魔一定要提高十二万分的警惕,所以这个养生小册子昭歌一定要认认真真学习啊。”
他盯着小册子正中央几个大字,鸡子黄,气味俱厚,食补养颜,外敷褪寒,故能补形,乃药中圣品。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概就是如此吧。
祝久辞顶着生鸡蛋可怜巴巴抬头。
美人问他,“还淋雨吗?”
“下次不了……”
“还有下次?”
“没有!”
好不容易由着美人心性磋磨完自己头顶,祝久辞早把玉髓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再等恍然惊醒,早已过了归还宝玉的最佳时机。
时间磨磨蹭蹭晃到晚膳,祝久辞又鬼鬼祟祟在怀中摸起玉髓来。
抬头看一眼美人,美人在吃糕点,那就吃完再说。
搓爪爪,再抬眼,美人在喝清粥,那就喝完再说。
摸玉玉,又抬眼,美人盯着他,抬纤指抚他额头。
“小公爷不舒服?”梁昭歌又把手放到自己额上,“也并未起热。”
祝久辞低头咕嘟嘟喝粥:“没、没有。”
“嗯?”美人尾音翘上去,把人心里勾得一颤。
“真没事。”祝久辞勉强稳住身形,生生扛过美人计,继续喝粥。
粥碗被拿走了。
祝久辞:“……”
再夹糕点——夹了空。
云片糕——飞远了。
祝久辞叹口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颤颤巍巍从怀中取出玉髓,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仁不让之势放进梁昭歌怀中。
心中打好了一肚子草稿,就从本草纲目讲起,再剖析一下神州大地的玉器发展史,最后落在天人合一道法自然上,总能劝服梁昭歌收下玉髓乖乖养病。
话还没出口,梁昭歌踉跄摔门出去。
“你怎么忍心。”那人说。
外面下着雨,丝丝线线落进院中,一晃眼已瞧不见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美人玻璃心。
小久:向天再借五百……瓶502。
《本草纲目》:鸡子黄,气味俱厚,故能补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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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撒娇
时间已近黄昏, 天色逐渐暗下来,绵绵细雨仍没有停,祝久辞跑到长街上, 四处都没有寻到梁昭歌的身影。
玄武湖、夫子庙、莲花池……祝久辞把能想到的地方全都找了一遍, 甚至连城西的破败草庙都找了,除了那一尊土佛像慈悲地看着他, 哪里能寻得见半点影子。
祝久辞欲哭无泪从土庙中走出来,抬起头,绵密细雨从半黑的天幕中细针一样落下来, 梁昭歌出门时没有打伞, 也不知道现下有没有寻到一个避雨的地方躲躲, 他身子本就虚弱,若是再让这江南冷雨淋上一遭, 不知道又要成什么样子。
叹口气, 不顾周身劳累, 还是要出去找。
不知是方才在土庙拜了菩萨佛祖显灵或是其他, 祝久辞突然灵光一现跑到那日他们逛夜市的那条宽阔长街上,奔着那高大的戏台子去。
偌大的戏台子已然被雨水打湿, 漆红柱子颜色愈发得深, 晶莹的雨珠从八角飞檐上落下来, 滴滴嗒嗒落成雨帘, 只不过戏台上空无一人, 街巷也空无一人。
祝久辞叹口气, 果然还是自己想多了, 倒是还有琅玡书院没有找,许是可以去那里看看。
转身离去,余光恍然瞥见戏台角落一抹身影。
祝久辞慌忙冲过去, 俯身拨开层层帘幕,在那红绸软布的尽头,一人环膝埋首藏在角落,墨发散了一身,华服沾染泥水,却一点不显得脏,只觉是踏泥采藕。
昭歌闻声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却美得惊心动魄,眼眸轻颤,纤长睫毛上挂着细碎泪珠,灿若星辰散落,眼尾上挑,凤眸纤长,鼻尖微红,轻咬红唇,怜惜似湖心浮萍。
“小公爷。”委屈。
祝久辞俯身抱住他,冰冰凉。
病美人成了冰美人。
“回家。”
“没家。”
祝久辞以为他说的是金陵没有家,便耐心劝道:“京城太远咱们一时也回不去,夏自友说了就把金陵府邸当做自己家,若是咱们见外,墨胖儿可是要伤心的。”
美人仍藏在角落里不肯出来。
祝久辞尝试抱美人,——没有抱动。
“昭歌,咱们回去吧。”祝久辞累得喘气。
“小公爷都把玉髓还给我了,还回去作甚?”
“养病啊!”祝久辞可算逮到机会了,在梁昭歌身旁蹲下来,从本草纲目开始讲,讲到玉石的成分结构、玉矿的开采,最后从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落到暖玉养人的结论。
一通下来,祝久辞讲得口干舌燥,抬头瞧眼美人,只见昭歌的半滴泪水都被他聒噪地卡在半途,不知该落下还是不落下。
祝久辞:“……”
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手心里忽然被塞进一个温凉的东西,手掌被那人团起来包住。
“收好了。”梁昭歌看着他。
祝久辞收起来,知晓自己是白说了。
梁昭歌从戏台角落里走出来,祝久辞细细把他身上摸了一遍,果然湿透了。
二人本是要直接回府的,结果走到中途,梁昭歌硬是说宝玉不养人,让他不要再送了。祝久辞如何能把到手的灵丹妙药放弃不用,于是二人转道手拉着手去了金陵城西的破败秦府,说是要看看当年的故事究竟是真是假。
二人打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颓败的秦府前,百年时间过去,连坚硬的门柱都已腐朽成土,岌岌可危。
小心从半敞的大门走进去,府中凄凉一片,破败不堪,府墙破碎,怪石林立,照壁倒塌,水缸破碎一地。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味道,即使细雨绵绵,依然没有把那种百年衰败的土味掩盖掉。
二人小心绕过前堂往后院走,房屋已衰败不堪,完全不能进人,倘若有人拿纤纤指尖轻轻一推,整个房子就要倒塌。
绕至后院,绝大多数树木已枯死,庭院中央残留着二人合抱的大树根在原地腐烂,也不知当年是被谁砍了去,如今被雨水浸泡呕烂,发出难闻的恶臭。
秦府三进三出,他们二人花短短的半炷香|功夫逛完,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大概唯一还坚|挺屹立于府中的只有祠堂了。
二人牵手走进去,祠堂里漆黑一片,看不见前路,偶尔会有蜘蛛网扑到面上粘连人的嘴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