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静谧幽长, 远远能望见巷口亮着一点光。二人静静走着, 唯独脚步声在空巷绵延。
祝久辞跟在梁昭歌身后, 乖巧地循着那人步子往前走。
梁昭歌的背影翩跹若仙人, 宽肩窄腰, 霓裳羽衣随着步伐轻轻摆动,云袖垂在两侧轻盈如天纱。
月光浅浅散下,衣绸隐隐泛微光。
祝久辞跟着那人走了许久, 上前拽住他袖子,仰头问:“琴先生想去哪里?”
梁昭歌回过头,月光洒在他侧颜。
“随意走走。”
二人出了南堂子胡同,慢悠悠朝着东边去。
祝久辞本以为梁昭歌是心中已有打算并非随意走,没成想梁昭歌真的漫无目的在京城乱逛。
若是硬要寻出一点规律的话,那便是一直朝着月亮的方向去。
二人路过果子巷,里面漆黑一片,再往前米氏胡同也四下无人。
路过宽窄巷子的时候,祝久辞往里面瞧一眼,阿婆的桃花铺子关着大门,小木桌整整齐齐立在墙边,不妨碍行人往来。
桃花季已然过去,阿婆的桃花铺子依然开着,每日做一些时令的鲜花饼,等到了夏天便改做茶饼,冬季偶有梅花酿,秋季则做桂花糕。
二人慢慢散步,眼睛也逐渐适应了京城夜晚的黑暗。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浅浅投在地上,在身后落成纤长的黑影。
祝久辞回头望去,地面上梁昭歌的影子仍然静静往前走着,自己的影子跟在他身侧,显得有些纤小,祝久辞抬起手在旁边做着一系列搞怪的动作。
胡闹一通,祝久辞就想起来以前上学的时候大概是青春荷尔蒙在作怪,年纪轻轻总是有着各种伤感的愁思,他们一群少年时常站在操场中央,自己蹲下来摸摸影子。
祝久辞扑哧一笑,梁昭歌闻声看过来,“小公爷在笑什么?”
祝久辞决定将自己的青春时代搬出来给梁昭歌看看。他缓缓蹲下身,轻轻摸摸自己的影子,叹气道,“跟着我这么些年,真是让你受苦了。”
梁昭歌也跟着在身边蹲下来,浅淡的茶香顺着衣襟飘拂而来。
“小公爷不想要自己的影子吗?”
祝久辞仍扮演着中二少年,他点点头。
梁昭歌看着地面,轻声开口道:“那不如送给昭歌吧。”
祝久辞一愣,“怎么送?”
温煦笼罩,他被身旁的人轻轻环住,地面上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梁昭歌在他耳边说:
“多谢小公爷,这只小影子昭歌就抱走了。”
寂静空巷,心跳如擂。
*
二人顺着月光一直往前走,无意间路过豆腐陈常常走的那条胡同,便拐了进去,一直顺着路走下去。
在两个时辰前,豆腐陈担着新鲜的豆腐沿着相同的路,往他们相反的方向去。
时光流转,深夜来临,当祝久辞走上这条路,想象着白日里小巷热闹的场景,深觉时光着实是件有趣的事情。
长街尽头,高楼耸立,四角飞檐直冲天上,厚重的红墙威严无比。
祝久辞收回目光,“昭歌,我们走到哪儿了?”
梁昭歌抬眼看去,“快到鼓楼了,小公爷。”
祝久辞停下脚步,“鼓楼……”
心中一动念,他突然抓住梁昭歌的手臂,“琴先生,我带你去看一个好玩的!”
梁昭歌还未来得及应声,被那人拽着袖子在胡同里边疯跑起来。
清风将二人的衣袖吹得鼓鼓作响,云袖飞舞。他们一路从小石碑胡同跑出来,钻进大石碑胡同,从北口出来,朝东去,一直跑进了钟楼湾胡同。
祝久辞在一家小店前停下脚步。
“昭歌你看。”祝久辞抬手指着。
梁昭歌抬起头,勉强在月色中认出那素净的匾额。
“毛茸茸书坊……?”梁昭歌有些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祝久辞亮着一双眼睛,极是骄傲地点点头。
“这便是我们这些时日的成果,我们为夏小公子开了一家书坊!”
梁昭歌眸中有些惊诧,他上前两步细细去看书坊门面。
素雅幽静,透着古韵香气。装饰虽少,却处处都是细节。无论是门檐门槛还是梁檐挑拱甚至小到窗户上的锁扣都是按照书中礼规而改,可以想见建造店铺的人所费心血。
梁昭歌将心中所想毫不保留地夸赞出来,到最后却还是忍不住疑问道,“为何要叫毛茸茸?”
祝久辞笑起来,也难怪梁昭歌会疑惑。现在天黑了他们进不了店面,若是他们能走进去就会发现,书坊里边全都是毛茸茸的小鸭子。
当初祝久辞见到被夏老爷子强行勒令去做买卖的夏小公子的时候,心中就在盘算这个店面了,若是强迫夏自友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一定会落得两头空。
祝久辞为了兼顾两边,便想到了这个毛茸茸书坊。说白了也是借鉴猫咖的想法,只不过把可爱的猫都换成了毛茸茸的鸭子。
如此一来,书肆的买卖可以在夏老爷子那边应付过去,总之也是买卖交易的一种,也算完成夏老爷子交代的任务,另外茸鸭有了用武之地,同时也圆了墨胖子读书的梦想,一举三得。
梁昭歌转过身,看着祝久辞认真道:“小公爷有心了。”
祝久辞听得夸奖,自是极为欢喜,尤其是前后忙碌了一个多月,如此得到回报,那份欣喜与感动是难以言表的。
他走上前去,趴在雕花窗前向里面张望,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祝久辞在黑暗中瞧了半天,着实欢喜。
梁昭歌走上前摸摸他脑袋,“所以……小公爷还是不愿出府吗?”
祝久辞抬头看过去,梁昭歌在月光下笑眯眯看着他。
“我……”
“小公爷不用为难,只是若有难处,昭歌一定尽力帮助。”
祝久辞抬头盯着那人心想,难处就是你呀,我不放心你啊。
梁昭歌牵起他袖子,拉着祝久辞在书坊前席地坐下去。
“昭歌……”祝久辞惊诧。
梁昭歌倒没觉得有何不妥,大大方方坐在地上,神貌依旧是天上的神仙。
“许久未出府,不想见见小伙伴们吗?”
祝久辞点点头,“想。”
梁昭歌继续哄着道:“茸毛鸭呢?”
“也想。”
梁昭歌轻轻拍拍他后背,“明日出府玩吧?成日闷在府中都不像小公爷了。”
祝久辞被说得心动,这些日子他闷在府中确实都快长毛了,不过梁昭歌这边他还是有些担忧,“琴先生一人呆在府中不闷吗?”
梁昭歌一愣,许久才接话道:“小公爷是……担忧我吗?”
祝久辞看着他,眼神表达肯定。
梁昭歌低下头,“不闷的。再者,昭歌已然知道书坊的位置,空闲时来找小公爷不就行了?”
祝久辞听得此话,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是啊,他怎么没有想到把梁昭歌带出来呢?
他何苦天天闷在府中当人形挂件,京城好玩的地方这么多,为何不拉着梁昭歌出来玩!就算梁昭歌的身份不便,带一个幕篱不就好了。
祝久辞突然有些郁闷,为自己的愚蠢而郁闷。
他托起下巴,细细盘算起来。
梁昭歌看着面前的人又陷入到自己的小世界中,他无奈笑起来,伸指尖戳戳那人衣袖。
“小公爷,看月亮。”
五月末,京城夜,鼓楼下,二人倚地望月。
作者有话要说: 国公爷拔刀:我孩子呢!怎么不见了!
国公夫人打个哈欠:出去耍了。
国公爷亮刀面:大晚上!多危险!我要去救孩子!
国公夫人:琴先生带着呢。
国公爷光速收刀:那没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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茸毛鸭:明天我出场,嘎。
第48章 书坊
京城重磅报道, 小公爷要出门了。
一时之间,鸟兽四散,行人惊逃, 临街的店铺大门紧闭, 街道上顿时散得干干净净,不见一点人影。
小公爷所到之处可谓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去, 洪水冲城,片甲不留。
祝久辞对此已见怪不怪,毕竟小公爷在京城老百姓心中留下的印象是二十年日夜凿刻下的重创, 无论如何他也抹不去这刻板印象, 那干脆就由着百姓们好了, 反正街巷空荡,他一人独自行走也方便。
昨夜昭歌一番心灵鸡汤算是喂到祝久辞心里去了, 他也不打算继续闷在府中, 今日终于磨蹭着出了府, 本想带着梁昭歌一起去书坊, 可是那人突然说府中有些事情暂时拒绝了他。
祝久辞玩心已起,哪里还会继续呆在府中, 便丢下梁昭歌一人跑出府来了。
白日的钟楼湾胡同与夜晚有些不同, 着实肃穆沉静, 站在胡同里面, 稍一抬头就能望见不远处的鼓楼, 高墙飞檐, 威严四方。
柔和的月色不再, 太阳灿烈地照下来。
祝久辞站在匾额下欣赏片刻,抬脚推门进去。
书坊还未正式营业,仍在做着最后的修葺工作。
墨胖子一手捧著书一手抱着茸鸭, 忙得满头大汗,萧岑在一旁单手扛着老榆木桌子,寻思着要把它放到哪里去。
倒是姜城子眼尖第一个发现祝久辞,惊呼一声扑到祝久辞身上。
“天老爷!小公爷来啦?”
书坊中正忙碌的几人登时停下手中的活计,纷纷抬起头看过去。
萧岑哐当一声扔下老榆木桌子,愤愤走过来,“小公爷您可不厚道啊!”
墨胖子小跑上前拉住萧岑,“萧公子,小公爷前些日子一直为店铺忙碌,这些时日不来是府中有事情。”
萧岑哼一声,口中虽骂骂咧咧,脸上的欣喜却是挡不住。
祝久辞不想因为自己的到来扰乱大家的工作,寒暄片刻便拥簇着大家回到各自手中的活计上去。
书坊共有两层,一入门是挑高设计,抬眼就能看到二层游廊之后齐齐整整的红木书架。
一层大堂宽敞无比,巨型书架贴墙而立,直顶天顶。书籍整齐有序,分门别类排放。
东侧通里院,是静谧的书斋,与其他书坊别无二致。而入门西侧则是茸鸭与书籍共处的空间。
红木长案、半高书架、雕花软椅中随处都安置着可爱的小茸鸭。
茸鸭放置的位置极其合理,既挨著书架,又不耽误来客取书放书,也不耽误坐卧,可以边看书边摸绒毛,着实一番人生快意之事。
祝久辞细细转悠一番,甚为满意。
楼上传来一声惊呼,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曲惊鸿直接越过游栏,从二楼飞身跳下来,落在大堂中央。
身姿虽美,但是一身鸭毛确实破坏了美感。
姜城子忍着笑意走上前,“曲小将军这是掉窝里去了?”
曲惊鸿打个喷嚏转过身,怀中抱着四五只小茸鸭,素来美丽的容颜此时愁容满面,“小鸭子们乱跑,怎、怎么办?”
墨胖子也抱着茸鸭走过来,转头四处看看,茸鸭们少有乖乖呆在窝里的,大多尝试越狱,着实调皮。
祝久辞从曲惊鸿手中救过两只小鸭子开口道,“不急,我今日来正是解决此事。”
“如何?”萧岑在远处问,他方才搬着老榆木桌子险些踩到一只小鸭,好在当时生生凭着腰力转了方向,现下正靠著书架揉腰。
祝久辞望向门外,“差不多快到了。”
萧岑托着腰走过来,将曲惊鸿和墨胖手中的茸鸭一同拢过来,放进祝久辞怀中。
他一手拎起一个人顺便扭头把姜城子叫上,转眼对着祝久辞道:“麻烦小公爷看店喽,我们去醉仙坊买点吃食来。”
祝久辞怀中五六只鸭子嘎嘎乱叫,他险些环抱不住,眼瞧着萧岑拐着人往门外走,他慌忙道:“你们怎么都去?”
萧岑哼一声拐着两人头也不回走了。
姜城子从旁边过来,凑着耳朵轻声道,“贼三儿那倔脾气您还不了解?怨您十几日不出府呐。”
姜城子抱着罗盘也出门了。
祝久辞笑着摇摇头,萧岑那厮的怪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到酒楼买一趟吃食回来就什么事都没了。
祝久辞转身往西边去,小心翼翼把茸鸭放到窝里。
这些小鸭子大多出生不久,生命力着实旺盛,他们准备下的小篮子足有一掌高,这些巴掌大点的小鸭子依然能坚持不懈地翻出来,哪怕踩着小伙伴的脑袋也一定要越狱,此等顽强精神值得每个人学习。
不过祝久辞此时没有功夫学习这等可歌可泣的越狱精神,他手忙脚乱挨着个儿的把越狱的小鸭子们按回去。
左边三个篮子挨个冒头,右边五个篮子跳跃式冒头。
两三个回合下来祝久辞累得太阳穴突突跳。
书房正门砰砰敲响,祝久辞大喜,能制住小鸭子的人来了!
打开门,陈清焰一身红衣气鼓鼓站在门前。
祝久辞:“……”
随手把门关上。
“喂!”陈清焰一脚踢开门,大踏步进来。
“祝久辞你还有没有王法!”
祝久辞摸摸耳朵,转过身来无奈道:“陈世子你我无冤无仇,当真不知何处得罪你了。”
“无冤无仇?”陈清焰突然怒火冲天,跳上前来。
“两个月前你将大月氏地毯买空,害得我买不到地毯!”
“一个月前你将闹市口大街从东堵到西,害得我搬地毯的队伍绕了三条大街才绕过去!”
“今天!老子再去买地毯,竟然又被你买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