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起,他就在想尽办法躲着他,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
对于书本的记忆其实模糊不清,当初亲妹讲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且又是深夜,其实故事内容一点也不清楚。
关于故事的来龙去脉,祝久辞只隐约知道梁昭歌进府后,小公爷与他家人走向了悲惨结局。至于梁昭歌在其中如何起的作用,祝久辞一点也不知道,也是因此他毫无办法预防这一切悲剧的发生。
于梁昭歌而言,他的做法其实是不公平的,他从第一面起就在对方身上贴上了坏人的标签,纵使他什么也没做,好生冤枉。
多日相处下来,祝久辞动摇了。
可是每当动摇,原书中的结局便不由分说地涌入他脑海,若是爹爹娘亲……祝久辞便是杀人帮凶。
祝久辞叹口气,轻轻拢住自己身体。
姜城子曾经反问过他,小公爷以为什么是真实?
真实……祝久辞不知道。
双手伸到枕下,突然摸到一点熟悉的冰凉,祝久辞怔愣住。
触手可及的冰凉是真实吗?
相比于一本摸不着边际的破书,何要对面前能摸到的人半信半疑。
既然相信梁昭歌的品性与小公爷的悲剧无甚关联,他凭什么去恐惧。
祝久辞坐起身,发觉自己当真是傻子,被一纸荒唐言搅得心绪纷乱,反而不相信自己眼见的事实、不相信自己对朝夕相处的人所产生的感情。
当然,也并非全然抛弃那一纸荒唐,毕竟是一种警醒。
祝久辞坐在榻铺上辗转思索,原书中梁昭歌与小公爷凄惨的身世也许有联系,但绝不是致因,二者之间应是有误会的。
打通了思绪,恐惧骤然消散。
他伸开手,玉髓静静躺在手心中央。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三块了吧。
祝久辞跳下榻,拉着一把高椅走到红木书架底下。
抬起头,两个硕大的花瓶摆在书架顶端,祝久辞不禁哑然失笑,想起来当初自己避洪水猛兽一般把玉髓扔到这书架顶端。
蠢。
行了,今天就把你们救出来。
祝久辞小心翼翼爬上高椅站起身,椅子微微有些晃动,他伸手抚住书架顶端,手上摸到一层厚灰。
花瓶高耸的影子映在墙上,像是门神一般。
房中只点了一盏小油灯,是仆从按规矩留下的。祝久辞方才一路冲回榻上根本来不及点灯,现下房中黑暗一片,只有身后亮着一点微弱的光。
祝久辞也不顾顶上脏污,伸手将两个花瓶向两侧推开,踮起脚尖,探着身子将花瓶挡住的木匣子拿下来。
啪嗒一声打开,匣底静静躺着两枚玉髓。
他将手中这枚放进去,抱住匣子靠著书架发呆。
把这匣子拿下来又放到哪里去呢?还不如放在书架顶端安全。
祝久辞想了想又把匣子放了回去,探着身子将两个硕大的花瓶向中间靠拢。
院子中隐约有窸窣的风声,祝久辞侧头看过去,余光猛然发现自己身后有黑影。
祝久辞吓得惊慌转过身,只见梁昭歌散了一身墨发,面色苍白仰头看他。
漆黑之中,身后骤然多出一个人影,祝久辞的小心脏确乎承受不住,脚下一晃高凳不稳了,祝久辞惊呼一声扑下去。
腰间被轻轻环住,祝久辞落进了温柔的怀抱,鼻尖涌入一点几不可闻的药香,正要探鼻细嗅,脚下触碰到实地,怀抱骤然离去,药香再无踪影。
“小公爷调皮。”梁昭歌蹙着眉头。
“没有……”祝久辞试图反驳。
梁昭歌无奈,轻轻牵起他袖子把人拉到茶案旁边坐下。
烛火点亮,暖意顺着火光往旁边发散。
“小公爷方才怎么离开了?”
“嗯……”祝久辞编不出答案,总不能说自己怕黑。
他抬起头,明亮的烛火下,梁昭歌衣襟前赫然两个黑色爪印,祝久辞眼皮一跳。
他猛然站起身,伸着手支支吾吾道:“昭歌你……”
两个黑手印着实显眼,纵使再华美的霓裳羽衣也抵不住两只黑爪子的魔力。
祝久辞急得团团转,生怕梁昭歌低头瞧见,探着身子就要去扒人家衣服。
“小公爷!”梁昭歌头一回显出惊慌的神态,往旁边躲开。
幽黑的房间,烛火将二人的身影映在墙上,一个张扬,一个躲闪。
祝久辞有些着急,着实不知道如何哄骗对方神不知鬼不觉把衣服脱下来。
“琴先生可觉得闷热,不如脱件衣服吧!”祝久辞又探着两只爪子扑上去。
抓到了!
躲开了……
衣襟上又多了两只黑爪印。
祝久辞:“……”
救命。
梁昭歌闪到茶案后面,修长的指尖抓住椅背,面上被火光映得有些红意。
“小公爷喝茶吗?昭歌、昭歌取了茶叶回来便发现小公爷不见了。”
祝久辞盯着四个爪印头疼,听见梁昭歌的话语带着委屈,连忙认真解释道:“我刚才有些困就先回来了,对不住昭歌……”
“没事,小公爷不要道歉。”
梁昭歌从袖中取出茶叶罐,“牛乳糕甜腻,今日小公爷又吃得多了些,还是喝点茶吧,不然晚间要难受了,少喝一点不影响休息。”
片刻后,二人各自抱着茶盏在两把软椅中并排躺下,软椅对着窗户,能看见天空的星星。
清沛的茶水入口,清朗如天上繁星。
祝久辞侧头看过去,身旁那人安静躺在软椅中,墨发散在两侧,美丽的面容被微弱的夜光照亮。
祝久辞忽然有些可惜今夜月亮不大,着实影响他观赏月下美人,可若是月亮圆满,那天上的繁星又看不见了。
人不能太贪心。
祝久辞突然想起白日里他们几个少年讨论过的问题,他侧过身子手臂垫在头下,亮着一双眼睛问梁昭歌:
“琴先生将来想做什么?”
梁昭歌看过来,白色的月光将他的眼睫投下纤纤长影,“小公爷将来想做什么?”
祝久辞愤愤抱臂转身,怎么一个两个都把问题抛回给他!
“昭歌先说。”
“小公爷说完昭歌一定说。”
祝久辞对着满天繁星认真想了想,吃喝玩乐,酒肆赌坊,高官厚禄,商贾巨擘,逍遥侠客,布衣百姓,脑海中走马观花过了一遍他所想到的所有事情。
祝久辞郁闷得出结论,“不知道啊……”
梁昭歌点点头,“那昭歌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梁昭歌的脑中剧场演练:
导演:摄像灯光收音鼓风机action!
祝久辞摸上梁昭歌的爪爪。
NG一次
祝久辞摸上梁昭歌的爪爪。
NG两次
祝久辞摸上梁昭歌的爪爪。
NG三次
导演:这段真的不用再演了!!!
梁昭歌磨刀.jpg
NG四次
祝久辞摸上梁昭歌的爪爪。
……
祝久辞:?
第45章 白绫
“琴先生怎么耍赖!”祝久辞炸毛。
梁昭歌温柔笑着说:“哪有耍赖, 昭歌不是说了不知道嘛。”
祝久辞气鼓鼓转过身,背对着他躺在软椅里,“这哪里算答案。”
“好了好了。”梁昭歌伸手摸摸他脑袋, 目光投向满天繁星认真道, “容昭歌慢慢想想,等哪天想到了就告诉小公爷。”
祝久辞转回身, 梁昭歌收了手,云袖似月光倾泻垂落椅面,缎光粼粼。
“那琴先生可要记得呀, 我一定帮琴先生实现。”
梁昭歌侧过身子, 凤眸中星光闪烁, “昭歌记下了,小公爷到时候可要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祝久辞点点头。
夜空晴朗, 星河浩繁, 明月为了满天星河隐去光芒, 只向大地投下浅淡的月光。
夜渐渐沉了。
梁昭歌起身, 把睡熟的人轻轻抱回床榻,褪去鞋袜, 盖上衾被。
梁昭歌看着榻上安静的睡颜, 许久, 终是俯身摸摸那人额头转身离去。衣袖扯动, 梁昭歌低头看去, 云袖尾攀着一只爪子。
“先生。”祝久辞迷迷糊糊眯闭着眼睛, 已经困得不成样子。
梁昭歌蹲下来, 对着床榻上的人道:“小公爷,昭歌回去了。”
“为什么呀……”祝久辞打个呵欠,脸埋到衾被里, 手中还攥着衣袖。
“因为,”梁昭歌突然眉头一蹙,抬起手按住胸口,指尖压得青白,光滑的绸缎皱褶了。他强忍下咳意,轻声说,“因为小公爷睡着了。”
祝久辞点点头,睡意朦胧的人毫无逻辑判断。
梁昭歌轻轻将衣袖拿出来,小心将那人手臂放进衾被盖好。
祝久辞仍迷迷糊糊嘟囔着,“昭歌换衣的时候不要点灯……”
“千万不要点灯……”榻上的人几乎已经睡着了,却还坚持着重复这句。
“好。”梁昭歌应下,虽然奇怪,但小公爷既然这样说了,他照做便是。
慢慢等榻上的人睡熟,梁昭歌抬手将帷帐放下,将一切整理好,他又俯身将鞋子摆齐在床侧。
眼神无意间扫过衣襟,看见了四只黑乎乎爪印,梁昭歌怔愣片刻,哑然失笑。
*
买铺面不容易,着实不容易。
前期地毯式搜索工作只是繁重规章中的冰山一角,确定下心仪铺面之后还要四处办理文书,向各级府衙报备,此后还有正式交易面谈、官府的公证人等等一系列繁杂的手续工作。
祝久辞忙得不可开交,不得以向梁昭歌告假几日,每天从早到晚在府外奔波。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虽然过程繁琐苦闷了些,结果还是好的。
到今日为止,所有规程只差最后一道关卡,等曲惊鸿带着墨胖儿与交易人在官府见证人前交易完毕,再一同到官府做最后备案,店面便算是盘下来了。
“嘶!太慢了,这都多久了!”萧岑把酒盏扔到桌上,起身往窗外探望。
祝久辞拉不住他,只得转头朝小二道,“再来一壶。”
店小二风风火火冲下去,片刻抱着酒壶回来,“醉仙楼果子酿,您请好嘞!”
“小将军看起来干练精神,怎么办事这么磨磨蹭蹭,这都大半日过去了,房子都能建成了吧!”
“急不得。”祝久辞倒一盏果酿,推到萧岑面前,“萧老将军寿宴将至,你可想好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萧岑惨叫一声,回到桌前坐下。
“本以为我会是块读书的料,奈何翻开书本那些小字就像苍蝇蚊虫在耳边嗡嗡乱叫,着实烦厌。”
祝久辞笑着道:“你要是想不出来,可又要回校场训练了,萧兄保重。”
“嗐,随缘吧。”萧岑愤愤举起酒盏一口饮下,“不过——”
祝久辞抬眼看去,萧岑从怀中拿出一本薄书,“倒还有那么一两本能看得过去眼。”
祝久辞接过来,念着封面:“《东南考物志》?”
萧岑点点头,“山川异域,奇物怪种,讲得还算有趣。”
萧岑将书拿回来,翻到一页指给祝久辞看,“北国东南有一座奇山,山中有至宝,是为南疆族朝圣之地。”
“然后呢?”
“探险啊!”萧岑啪一声合上书,“老子打算去看看!你看著书中连舆图都有,总不会出什么差错。”
祝久辞:“……”
你还是乖乖回校场训练吧。
萧岑在一旁喋喋不休讲起来,从山川地貌讲到南疆族的历史,再讲回那朝圣至宝,祝久辞听得头晕,饮下一口果酿,只觉昏昏欲睡。
暖风从窗外吹进来,哄骗人沉入梦乡。祝久辞终是招架不住困神,手臂半支起脑袋浅浅睡去。
*
祝久辞伸着懒腰从醉仙楼出来,身上带着酒意着实有些不习惯。
似乎还是没把曲惊鸿等回来,祝久辞揉揉脑袋,有些头疼。
天空着实绚丽,东方是浓重的墨蓝,愈向西边云层愈厚,云卷云舒渡成蓝紫,暖黄,烈红。
许久未看到如此震撼的天景,祝久辞不禁怔愣在原地。
暖风吹过,面前飘下一抹粉红。
祝久辞伸手接住,竟是一瓣桃花。
京城偌大,总有惊喜的藏身之所,明明已经五月,竟还有桃花遗藏。
祝久辞收了花瓣,慢慢悠悠往国公府去。
街道上没什么人,大概是黄昏临近都回到家中团圆了,祝久辞有些遗憾如此美的天景无人观赏。
敲开府门,老榕树仍巍然立于庭院,向四周伸展枝桠,张开怀抱欢迎他回家。
绿意葱郁,生机澎湃。
不同于往日的习以为常,一种奇异的熟悉感笼罩住祝久辞。
脚下不自觉跑起来,祝久辞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灵魂被肉|体带着疯跑进小院,一路冲过游廊下了水亭跑进宽敞的庭院,他停不下脚步,身子撞翻了青花水缸,身后哗啦一声巨响,瓷片四飞。
祝久辞猛然撞开门,一地白绫。
半空中吊着一双脚。
“昭歌!”祝久辞惊声尖叫,拼命冲上前踮着脚尖抱住那人小腿。
梁昭歌披头散发双手垂下,三尺白绫将他吊在半空。
“来人啊!”
“救命!”
“快来人啊!”
仆从撞开门冲了进来,一室混乱。
祝久辞被人群推搡到旁边,身子重重撞在墙壁,泪水模糊视线,他隐约看见空中的人影被救了下来,他冲上前去推开无数个人,最终抱住梁昭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