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万恶红坊竟然要绑人嫁给恩客不成!
祝久辞猛然坐直身子,因为用力过猛,头还有些晕,外室那青炉里准没生好烟。祝久辞按着太阳穴道,“你也别怕呀,总是能跑出去的。”
祝久辞站起身,循循善诱道:“我替你摘了盖头,咱一块想想办法逃出去。散财是小,连人都丢了可就麻烦啦。”
看美人没有反抗,祝久辞俯身伸手,指尖在那红绸角上一捏,轻轻往旁边一拽,红绸滑到地上。
先入眼的是美人头上繁复华贵的翡玉金饰,第二眼是眉间一抹红,再往下,是那双熟悉的茶色眼眸。
“昭歌!”祝久辞炸毛一样跳开,衣袖被那人拽住。
凤眸微挑,眼尾被红胭脂勾勒上扬,眸中略有水光,楚楚动人。
华美吉服着实礼仪厚重,将梁昭歌瘦削身形掩了去,身姿挺立,宽肩窄腰。祝久辞竟是没能判断出来美人是他。
“小公爷。”那人仍拽着衣袖不放,祝久辞跳得太远,梁昭歌微微探身才能够到,头上的青玉簪坠在脸侧微微晃动。
祝久辞头愈发晕了,慢慢挪回步子来,“这是……”
梁昭歌松了手,从身侧拿起墨玉盘,墨绿之上放着一截桃树枝桠,上面缀着一朵桃花。
“小公爷,这是京城最后一枝桃花了。”
命运翻滚着巨浪,把祝久辞裹进漩涡。古旧的声音从记忆深处翻腾浮现,深重清冽带着古寺的沉寂。
那声音说,最后一片桃花落下的时候,梁昭歌初礼的日子到了。
祝久辞挣扎着从水面探出头,清冽的空气涌入鼻腔,眼前是墨翡花儿盘。
祝久辞迟迟没有落手。
红坊规矩,鲜花点在额头,便算是包下此人了。
昭歌仙人之姿,难道要受他这般侮辱?
眼前的人固执举着花儿盘,祝久辞只好将那枝桃花枝桠拿起。
指尖捏着不粗不细的枝桠,祝久辞一时有些迷茫。他将梁昭歌赎回,是因不愿明珠蒙尘,如今却还要遵循红坊规矩吗?
桃花停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袖子被轻轻一拽,枝桠猛然触到那人眉间,祝久辞惊慌之下松了手,桃花落到额头上,从脸侧滑了下去。
桃花带着露水,有一滴正中眉间花,红意被染开,顺着高挺的鼻梁向下滑去,自山根向右侧淌下,堪堪停在眼下。
于是,美人脸上一道极艳丽的红线自眉间蜿蜒至右眼卧蚕。
祝久辞心一惊,慌忙在身上寻找手帕,未注意之时脚腕突然被一勾,手腕被冰凉的指尖捏住,他整个人失衡向前倒去。
帕子没找到,祝久辞已然将美人扑倒了。
祝久辞趴在梁昭歌身上,一时眼冒金星。待视野清明,他的眼睛与美人的耳垂不过半分距离。
白皙的耳垂上戴一长坠翡玉耳饰,拂绿翡石凌乱躺在耳侧墨发上。
墨绿,纯黑。
常人耳饰多配金银,鲜少见翡翠,若是带不好一是不衬肤色,二是显得俗气。
祝久辞视野中满是那长坠翡玉,本是清冷地衬在墨发上,却因白皙的耳垂与近在咫尺的脖颈,高雅之下竟然透着一分旖旎。
“对对不住,脚下滑了!”祝久辞说完才觉这理由十分蹩脚,慌忙撑在那人胸前要起身,绸缎过于顺滑,他又摔在美人身上。
“这次是手滑了?”梁昭歌问。
祝久辞脸嘭地滚烫,一时之间吱吱诺诺说不出话来。
美人颈肩香气幽幽传入鼻尖,带着淡淡的几乎闻不到的药香。
第二次扑倒,祝久辞的头脑却是顿时清明了。
糖衣炮弹计划胜利在望啊!
原书中,梁昭歌被小公爷分分离离欲拒还迎激得疯魔,初礼之日,小公爷更是没骨气地跳窗跑了。
梁昭歌身处红坊,早已见过太多恶欲缠身的事情,而小公爷未有染指给予尊重,其清灵干净和透彻兴许是将梁昭歌推入炽爱深渊的最后一掌。
祝久辞冷静分析一通得出结论,若是自己油腻腻抱上来,梁昭歌定是会厌恶的。
祝久辞满意地勾起笑容,指尖暗戳戳从胸襟往上滑去,在美人儿的下巴上一勾,贱兮兮道:“着实让美人久等啦。”
饿狼祝久辞扑过去,抱着美人上下其手。
美人静静躺在榻上一点反抗也没有,任凭祝久辞捏捏他耳垂,轻轻碰一碰青玉簪子,指尖点过唇珠,最后又一根一根掰着数他睫毛。
又一次数到三十,祝久辞累得气喘吁吁,埋在梁昭歌颈间休息,
美人抬起手按在祝久辞脑袋上,给他顺了顺毛。
醍醐灌顶是为佛经用语,因为醍醐浇在脑袋上顿时思绪清明。
祝久辞被美人摸了摸脑袋,也顿时醍醐灌顶。
他这些天观星望月盼云盼雨,在京中为梁昭歌造声造势捧为神明,所做一切就是为了能把梁昭歌恭恭敬敬地按照琴先生的礼规请回家教习琴谱,给予一个正当且尊贵的身份,把红纺俗尘彻彻底底甩在身后。
他这一扑……
嗷呜!
难不成回府以后要对国公爷国公夫人说:
我把琴先生扑了。
对全京城百姓说:
我把你们的的神明扑了。
祝久辞咽下口水,默默收起自己的爪子。他悄悄看美人一眼,也许自己这是扑美人未遂呢?
美人躺在榻上,衣襟微敞,肌肤粉中透白,锁骨沾了薄汗。墨发凌乱,与长坠翡翠混作一滩,眉间花晕染了,头上的青玉簪子堪堪坠在一旁,稍一碰就要掉了。
美丽丽且惨兮兮,全然被吃干抹净的样子。
祝久辞眸中涌出泪水,这世间有后悔药吗?现在恭恭敬敬叫一声琴先生,梁昭歌会原谅吗?
“昭歌……”祝久辞委委屈屈唤他。
恶狼成了软猫。
梁昭歌盯着他,眼眸露出疑惑。
祝久辞摆出恭恭敬敬的表情。
梁昭歌美丽的眉头蹙起,伸手一搂,翻身半倚起身子,祝久辞被拢到身下。
祝久辞平躺在榻上,上空梁昭歌的墨发从肩头滑落,掉在他脸上,冰凉,滑顺。
祝久辞弱弱拨开发丝,“我其实本意未想对你……”是要奉请你为琴先生。
美人眼睛红了。
红意从眼底透出来,连到眼尾顺着那红色的胭脂向上扬去,浸染了整双眼睛。
祝久辞在今日总算明白,美人泫泪欲滴那便是世间最好的羊脂玉要破碎。
“昭歌……你怎么了?”
“没事。”眼泪啪嗒落下来。
祝久辞:“!”这哪里没事了!
他方才不过捏捏美人的脸,在红坊里应也不算太过分吧,难不成彻底伤到美人的自尊心了!也对,梁昭歌琴技超脱,傲骨寒梅,岂能容他压在身下捏脸。
祝久辞慌忙要坐起身解释,抬身半路又被梁昭歌按回去。
梁昭歌俯身看他,墨发又散下来,这回落在了他脖间,有一丝痒意。
祝久辞动动爪子想把墨发拨开,见美人又一颗泪珠坠在眼睫将落不落,祝久辞心下一惊,默默收回爪子。
“小公爷骗人。”
祝久辞心中留下两行清泪,心道梁昭歌当真是冰雪聪明,想来已从他前些日子在京城中呼风唤雨请神拜佛的行为猜出要请他为琴先生。
如今不但没请反而把他给扑了,面对祝某如此狼心狗肺的举动,昭歌竟只说出一句骗人,当真心胸宽广。
“我……”祝久辞往伸爪子往怀中掏了掏,拜师帖呢,怎么不见了!
“小公爷承认了?”泪珠从眼眶中滚出来,坠在下眼睫的尾巴。
嗷呜,要落下来了!
“我我没有骗你,只是……”拜师贴呢!!!
梁昭歌双手撑在祝久辞身侧,指尖一颤。
“小公爷当真?”
“千真万确!”祝久辞捂着心脏的位置。
拜师贴跑哪里去了啊喂!
泪珠落下来砸在祝久辞眼眸上,他眼睛被刺激得一酸,闭上眼睛。
“昭歌信小公爷。”
梁昭歌俯下身去,轻轻吻住眼睫。
作者有话要说: 祝久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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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昭歌拿出小本本,掏出偷偷藏下的某人的笔:
第四条,一哭二闹三上吊,一哭实验成功。
第32章 熟饭
眼睫被轻轻吻住, 有些温凉,像是夏日初晨从荷花池中捞起昨日沉下的方冰。
冰凉中透着夏日的暖煦。
祝久辞抱着冰块,一时大脑放空。
荷花真香, 冰块凉凉的。
我是谁?
鄙人祝某, 不小心掉进亲妹看的虐文小说里,为了摆脱小公爷惨兮兮的命运, 现在正无所不用其极地熬制糖浆,期盼着把某人腻走。
我从哪里来?
自天外世界,现下躺在红罗软帐间, 怀抱美人, 脸侧贴着长坠翡玉, 冰冰凉凉的。
我将去往何方?
去哪儿不知道,但糖衣炮弹大计确乎是失败了。
祝久辞还在思索着人生三问, 眼上温凉触感突然消失, 他睁开眼睛, 落入深不见底的茶色眼眸中, 忽而脸颊被捏住。
左捏捏,右捏捏。
右捏捏, 左捏捏。
“怎么又呆住了?”梁昭歌道。
头顶上方似乎传来声音, 不过祝久辞没有听清, 脸上的软肉被捏得变形, 他顿时清明, 美人这是在报复啊!
报复他方才肆意上下其手, 报复他不顾美人名节, 报复他不懂美人琴技暴殄天物。
梁昭歌是何等风霜高洁之人,明珠落入凡尘自是不愿被红尘纷扰,傲骨若是被伤一分自是要十足地还回去。
小公爷一人做事一人当, 方才轻薄于你,你再轻薄回来便是。
祝久辞摊平了,来吧,让暴风雨来的再猛烈些吧。
吾摸汝一下,汝还吾一掌,咱们两两不相欠,等美人的气消了,他再把拜师帖拿出来,认认真真恭恭敬敬把人请回府。
完美。
祝久辞猛然抬起爪子按在梁昭歌手上,“昭歌随便捏吧,我方才做得确实不对。现下你便一点一点捏回来,眼睛呀,耳垂呀,头上的簪子啊……”
爪子往头上探去,恰好没带头簪,祝久辞遗憾梁昭歌是不能报复地拔下他的簪子了。
美人收了手,茶色的眸子盯着他看,一歪脑袋,“ 耳垂……么?”
祝久辞点点头。
温凉的气息扑面而来,耳尖被吻住了。
“!”
祝久辞炸毛跳开,抱起绫罗软绸缩在榻铺一角,脸埋在软绸里,唯露出一双眼睛。
右耳变得滚烫,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那人倚坐在远处,身后红绸垂落,将翡玉耳坠衬得墨绿如晚霞的竹林。
眉间花依然红得耀眼,只是被淡淡晕染开,一直蜿蜒到眼下。
鼻梁挺立,唇珠点绛红。
貌美如斯,人间何见?
美人过来了,祝久辞被堵在榻铺角落。
祝久辞露出一双眼睛,盯着面前的人看。美人眼睛倒是不红了,亦静静看着他。
美人抬手。
祝久辞被按住脑袋,弱弱问道:“昭歌可还生气?”
美人摇头。
祝久辞舒一口气,伸爪子往衣襟去找拜师贴,胡乱摸半晌,竟然真的摸到了坚硬一角,原来是夹在里衣与中衣之间。
祝久辞松开软绸跪在榻上,摆出恭恭敬敬的神态,正要从怀中掏出信笺,只见美人的眼睛又红了。
凉了,还没消气。
琴师风骨,亦韧亦刚。韧则头破血流不逾矩,刚则可杀不可辱,过刚则折。灿烈如夏暑正阳,清雅似山间流水,不屈之崖上青松,傲然若雪中寒梅。
羞辱之伤又岂是他三言两句道歉就能抚平。
祝久辞敛下眼睫,伸爪子揪住一角墨绿,“昭歌如何才能……”
美人拨开爪子,墨绿落到红榻上。“是昭歌唐突,小公爷可是不愿?”
爪子落在冰凉榻上,祝久辞慌了,“愿意,如何不愿!”老子的风骨你且拿去蹂|躏践踏,掰开揉碎了放到蒸锅里蒸,放到油锅里炸,解气后就收下孽徒吧。
梁昭歌眼眸一颤,伸手把祝久辞从角落中捞出来。
两人对跪在榻中,大眼瞪小眼。
“小公爷不解腰带吗?”
祝久辞一愣,连忙道:“解,如何不解!”只要能让美人气消,做什么都行。
祝久辞伸爪子在自己腰间摸索半晌,但怎么看都觉得他此番行为甚是猥琐,尤其是与美人独处于幽闭小榻,且美人眼中尽是泪水,而他在解自己腰带。
祝久辞松了爪子,腰带半垂在腰间,“可好?”可解气了?
美人红着眼睛点点头。
祝久辞松口气,再一次伸爪子往衣襟去,突然被人勾住肩膀,天旋地转之间,头枕在冰凉的绸缎上。
墨绿绸缎在眼前一晃,落得一片黑暗。
人在黑暗中失去视力是难以行走的,紫檀香炉的青烟却不受此间影响,依旧蜿蜿蜒蜒从外室绕过屏风钻进红罗软帐,一股脑全钻进某人鼻里。
祝久辞被搂在温凉的怀抱里,脑袋晕晕转转,世间七情六欲五感全部消失,只剩得嗅觉尚且灵敏,浅淡的药香将他裹挟。
长坠翡玉似乎落在脸上,祝久辞睁不开眼,意识渐渐模糊。
睡意席卷之下,祝久辞这样想着,若是夏日能抱得此冰,那应是极舒服的。
京城四月廿九,最后一片桃花落了。自今夜起京城的晚风不再有桃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