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像这样因为一个不确定的消息就匆匆忙忙跑过去,无论如何也不是他该有的模样。
可他都顾不上了。
只有见到那个人,亲眼确认那人还在离他极近的地方,他才能安下心来。
一路飞至东临阁。
容许辞推开雕花木门,映入眼帘的便是白茫茫的水汽,氤氲了整间屋子,像是笼了层厚厚的白纱。
他站在其中,有一瞬间的怔愣。
感受到后方有人的气息靠近了,他猛地回身,却看见了他正在找的那个人。
时倦:“殿下。”
直到这时,容许辞才有了那么点对方仍在身边的真实感。
时倦目光扫过对方垂在身侧的手上裹着的白布,方才抬眸看向他:“为何突然过来?”
容许辞沉默地抿唇,半晌,才道:“我听旁人说你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一夜了。”
时倦点头,没有否认。
“你为何不离开?”
时倦:“洗澡。”
“为何?”
“碰到血了。”
“除此之外呢?”
时倦听着这么个问题:“没有了。”还要什么原因?
少年心里微微晃荡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有点发愣。毕竟,他以为那人是因为不喜他的碰触才来的。
时倦等了片刻,见他没有问题了,反手推开一旁的大门,走出了这座院子。
容许辞赶忙跟上。
时倦道:“那个房间往哪边走?”
少年听得一怔。
“不记得?”
“不,记得。”
容许辞也不管对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反正只要对方的人在这里,愿意怎么跑都行。
时倦带着人重新回到了那座偏殿。
这座房子在端王府是真的偏,一抬头就能看见通往外界高高的围墙。
时倦捡起之前掉在地上的铁锁链,摁下铁环。
铁环做工很好,内侧凸起,涂了厚厚的涂料,除了束缚感,其实不怎么勒人。
锁扣却是个挺新奇的小机关,当他锁着什么时,只有用钥匙才能打开;而当里面没关什么人时,朝着内里的方向按压那只铁圈,它便会自主穿过另一头,不要钥匙也能用来关人。
具体模样大致可参考金属手铐。
时倦拿着铁环,转头道:“手。”
容许辞不明所以,但仍是伸出手腕。
“啪嗒——”
手腕上传来冰冷的触感。
下一刻,那铁环直接扣在了他的手上,首尾闭合。
系统一脸懵逼。
少年看见这一幕,愣住了,那双黑眸里难得浮现出那么点茫然之色。
时倦干脆利落地把人锁上,看他好像没多少要反抗的意思,方才道:“我不太喜欢被别人锁着。”
容许辞面上不变,只有呼吸停顿了一瞬。
“有个问题,之前一直没问。”时倦语气很淡,话也直白:“殿下,你有多喜欢我?”
明明他之前离开王府大半个月,对方都好好的,可偏偏昨天突然闯进来,还是以这样的方式把自己带回来,总不可能是心血来潮。
他之前在水池里稍稍思考了一下,结合对方进门时看那个纨绔的眼神,大致就能猜到前因后果。
只是,容许辞这样的行为,最初是真的让他有点惊讶。
倒不是别的什么。
对方是少年皇子,长得好,武功高强,身份地位更是超然,在民间又是口口相传的民心所向。
按理来说,这样的人,和该被人们捧着护着,走到哪里都不缺目光,更不会缺少倾慕者。
这浩大京城,不知多少名门闺秀为他乱过心神。
这样的人,哪怕真的动心,也应该是主导和被迁就的那一个。
可是……
时倦想起当初在茶楼,昏迷前看见的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样毫不商量的果决和强势的态度,却并不是上位者目中无人的霸道和占有欲。
而是珍重。
就好像对方笃定了自己永远不可能选择他,所以只能放手一搏。
哪怕有一丝机会,谁会愿意冒着被厌恶和怨恨的风险,选择用这种方式。
说到底,也不过是看不到希望,又因为做不到看着对方另许他人。
哪怕后来真的把他带回来了,也仿佛时刻都觉得自己会毫不留情地离开。
究竟是多没有安全感。
时倦其实不是很能明白对方这般情绪是来自哪里。
容许辞一只手被拷着,听到这个问题,抿着唇。
时倦看他不答,刚一伸手去碰他,可对方却像是触电似的退开了。
“躲什么?”
容许辞只安静了片刻,出了声:“你让我离你远点。”
时倦眨了下眼。
他当初离开房间时,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句。
说实话,他到现在也没明白自己面对血这一类黏腻而污浊的东西那股暴虐是从何而来,而每一次碰到了,他的言语行为便会不自觉变得毫无顾忌。
虽然他平时也不太会掩藏自己的喜恶,可大约是本身喜恶情绪太少的原因,他平日里看起来总是节制的。
偶尔抛开顾及,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总会格外伤人。
容许辞没有听到他反驳,指尖僵硬了一瞬。
他抬头,定定地凝视着眼前人,嗓音很缓:“我知你不喜被人禁锢,不过既然来了,你便走不了。”
时倦听着这句话,莫名地看着他。
“我的确拦不住你。”
少年慢慢地勾起唇,眸光暗沉:“可这王府里有千百侍卫,却不可能拦不住你。”
有钱有权,想要彻底拥有一个人,其实非常容易。
若想逃,没关系;若想死,便截下所有的可能;若愤怒仇恨无视,没关系,反正这些也是个人情感,严格来说也影响不到自己。
剪断羽翼,打断双腿,卸下臂膀,用暴力用药物用精神折磨甚至用死亡,方法不胜其数。
他对时倦没法下手,这王府里那么多人可不一样。
只要一声令下,纵然时倦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敌得过浩荡人群。
只要他足够狠心。
只要足够狠心……
容许辞指尖摁住了掌心的伤口。
撕裂的疼再一次蔓延上来。
少年忽然有点委屈。
可他就是不够狠心。
系统觉得这位气运之子可能要被宿主逼疯了。
时倦道:“可我不想被人锁着。”
容许辞面上讽刺:“那能由得你?”
时倦抓着那根铁链,稍稍用力,将人拉到自己面前:“知道我为何要锁着你么?”
他一怔,微微睁大眼。
秋风将枯黄的摇摇欲坠碾作零落尘土,那时于无声处静静淌过的岁月。
他指尖勾着着那只铁环,低低地道:“因为比起被人锁着,我比较喜欢锁着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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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时倦的体温在那天下午开始升高。
彼时容许辞因为手腕被扣着, 钥匙又被时倦拿走不知放哪去了,他索性叫人把他原本在议政殿的折子全都搬过来,就地批起了事物。
他处事的时候不避讳时倦, 而时倦在这王府也无事可做, 索性那这些折子当看书似的看起来, 间或瞥见上面写着的异国名字, 不自禁念道:“南宁?”
“嗯。”容许辞执笔蘸墨,低头在白纸上落下一笔,“是和大夏毗邻的一个国家, 在秦岭淮河以南之地,曾经实力挺强。”
时倦:“曾经?”
“后来南宁内乱,封王谋权篡位,掀翻南宁国前朝皇室,自己当上皇帝, 却整日忌惮打压朝臣,国家自然也开始走下坡路。”
容许辞合上写完的册子, 抬头问道:“你对南宁国感兴趣?”
“还好。”时倦声音有些轻,“既是别国,为何你好像知道很多东西?”
容许辞眸子稍弯:“我和南宁国一个人有旧,所以多关注了些。”
他说着将批完的小册整理叠放好,去那时倦手上那本时,意外碰到他的手,却觉出他身上那不同寻常的温度,动作稍稍一顿。
时倦像是没感觉到,既没有像之前那样避之不及,也没有说什么。
容许辞只顿了一秒,便抬手, 小心翼翼地覆上对方的额头。
温热的触感熨帖得人心里发烫。
容许辞拧了下眉:“你现在发热,难道都没发现?”
时倦眨了下眼,有点茫然地望着他。
容许辞不敢耽搁,直接叫人去请太医。
来的是个老大夫,本想直接上手,后来感觉到背后的太子那冷厉得能被人后背捅出一个洞的眼神下选择从心,在病患的手腕上盖了张手绢,方才开始诊脉。
片刻,他收回手,目光有点迟疑:“这位公子,请问您近期是否有过既往病史,或是受伤的情况?”
时倦摇头。
他又不是太子,也不会整天招引刺客,自然没什么会导致受伤的地方。
容许辞却忽然想到什么,蓦然上前,提起对方的衣摆,轻轻拉下长袜。
脚踝瞬间暴露在空气里。
红红紫紫一片,淤血几乎将踝骨压成了畸形。
容许辞只看了一眼,便没敢再看下去。
老大夫估计也没想到能看见这么个惨不忍睹的模样,仔细查看后,两条眉毛都快打结了:“公子这是如何受的伤?”
时倦垂眸看了眼:“之前踝骨折断,我后来将它复位了。”
容许辞紧紧抿起唇。
老大夫不知道,他却知道:这伤这可不是被动,而是对方主动造成的。
那会儿时倦离开房间前,亲手掰断了自己的踝骨,方才摘下腕上的铁环。
老大夫一时语塞,犹豫了片刻,自知分量不够,到底没敢评价这些贵人的私事。
坐在矮凳上用小夹子检查:“公子现在感觉如何?此处可是灼热麻木?可有疼痛之感?”
时倦:“没有。”
老大夫没忍住:“公子,您不说自己的情况,老夫很难判断您现在所需。”
“真的没有。”
时倦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很淡:“我不会疼。”
**
送走大夫,容许辞吩咐了下人熬药,回到房间之中,低声道:“既然伤成这样,为何不说?”
时倦:“我之前不知道。”
容许辞明显不相信。
时倦:“感觉自律神经障碍。”
“什么?”
“就是无痛症。”
大约是骨折发炎引起发烧的缘故,时倦的声音也有些低哑,眼睑就那么垂着:“顾名思义,我感觉不到疼痛。”
少年听得愣住。
系统听到这一句,蓦然想起先前不少事。
比如当初在丞相府被刺客抓得满是淤青。
比如后来宵禁时被禁军长箭擦破皮肤。
又比如不久前他为了摘下铁环,那样直接地掰断了自己的踝骨。
可无论哪一件,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正常人该有的疼痛神色,甚至连生理性的反应。
仿佛那些伤根本不是落在他的身上。
系统说得好听似乎是个高科技,可就像它并非直接植入时倦脑海随时随地读取他的脑海意识或是获取位面中化身过往记忆,它同样不会每时每刻都去检测它的宿主身体数值如何。
那样未免太不尊重。
只有明显发现时倦面色有异,它才会去检查一番。
那些所谓的“系统以性命要挟宿主去完成任务牟利”一类曾在联邦里闹得满城风雨的新闻,也不曾出现在他们身上。
因此,连它也不知道时倦在这个位面还有这么个毛病。
它还以为这一次他的身体终于能是健康状态。
少年太子沉默片刻,弯下腰,小心地抱住他,缓缓收紧手臂。
**
两个月后,大夏迎来入冬后第一场雪。
皇帝按照习俗,在这年末召集了一众权贵世家,乘着轿撵,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京城出发,一路往北,向太行山方向的清福寺拜佛祈福。
容许辞作为太子,自然要跟随,而与他一同出发的,还有这段时间里一直住在端王府的时倦。
戏班刚刚因为新戏在京城里再度扬名,按理来说正是戏热度最高的时候。
可是后来王府的小厮过去打了招呼,而班主听到原因,竟是半点都没计较就同意了接下来时倦的缺席,着实令旁人讶异。
跟随皇帝领头的大部队之人大多是朝廷中地位中等偏下,需要刷存在感的命官,而其他本事大的,则大多是选择自家人一同出行,到清福寺再汇合。
年末来上香的不止皇室,还有百姓。
车队刚到清音山,便能看见山路上来来往往身着绸缎言笑晏晏的人们,路旁的松柏下还坐着支小桌摆摊算卦的老人。
皇帝之身贵为龙体,全程赶路都很慢,来得比视线独自出发的各家要晚。
一路来到清福寺,带头上了香,没有跪佛,只是在高高的雕像前弯下身,念完了文官准备的长长的祈语,接着挥手宣布在为落脚而建的宫殿设宴以斋饭款待众人。
时倦撑着伞,携着伞面上覆得薄薄的白雪,在山腰上那棵松柏下见到了容许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