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倦将房门拉到尽头,声音听不出情绪:“殿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 那一刻,容许辞的肩膀似乎紧绷了一下。
半晌,他开口:“醒了?”
这句话显然是废话,因为对方的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
时倦:“在外面等了多久?”
容许辞收紧手指,面上却毫无表情:“刚好路过。”
后头的徐卫:“……”
之前到底是谁从早上便一直等在外面, 连听禀告都寸步不离的?
时倦看了看他,也没揭穿, 只是道:“你把我迷晕,就是为了把我栓在这里?”
容许辞抿着唇:“是又如何?”
不等对方开口,他便望着他,声音又冷又硬:“你若是想让我帮你解开,奉劝一句,还是莫要再想。”
言下之意,就是不可能了。
徐卫早在两人谈起昨天的事情起便自觉离开了,反正一个被栓着的普通人,一个是武功造诣高强的皇子,他一点都不担心对方能闹出什么事儿。
时倦听着他的话,没有开口。
容许辞却是垂下眼, 道:“我去叫人给你端早膳过来。”
**
说是去叫人,可容许辞这一走,却没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早饭是时倦半月前在王府过夜时,那位伺候在西殿外的小厮送来的。
估计是考虑到他一个人待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会不喜,那小厮布菜时,还特地问了他的口味,又解释了这个房间在端王府里一座极为偏僻的院落里,还不忘说两句茶楼后来的情况。
小厮是机灵人,总是拣能听的话来说。
时倦像是听进去了,又好像没有,也没什么特别明显的反应。
不过一晚上的时间,迷药又是江湖上不知哪位能人异士所制,效果远没有那么快耗尽。
时倦身子提不起力气,精神也不济,而房间里估计是防止他做什么,也没什么能打发时间的饰物书籍。
他整个白天就坐在床边对着窗外发呆,累了就直接躺下睡觉。一整天的时间,他几乎有一大半都是在昏睡中度过的。
他睡到半夜才再次醒来,一睁眼,便看见床边背对着他坐着的那道身影,背脊挺直得宛若修竹。
似乎是感受到身后的视线,容许辞转过身,手上还拿着印戳的文书:“身体如何了?”
时倦闭了闭眼,低声道:“我没力气。”
容许辞怔了一下,伸手将床上的人扶起来,让对方靠在他的肩膀上。
一低头便能看见那人苍白的脸,心里有点后悔自己当初选择用药:“要不要叫太医?”
可就在他胡思乱想的这刹那,那个他上一秒还这忧心的人,下一份便直接抓住他两只手腕,转身就将他摁在了床上。
容许辞下意识想要反抗,可时倦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来:“殿下。”
他猛地一顿。
时倦低着头,道:“为什么绑我?”
容许辞瞳孔微微一缩。
半晌。
就在时倦以为对方没打算回答时,对方终于开了口:“可以避免你再遇到其他宵小。”
时倦:“你说昨日同我在雅间里那个人?”
容许辞抿着唇,没说话。
本来以为只是那纨绔一厢情愿不长眼,可是他居然那么记着那个纨绔吗?
时倦没听到他的回答,又道:“只是如此?”
容许辞沉默地盯着他的眼睛。
忽然一翻身,直接将身上的白衣乐师反压在床上,膝盖跪在那人的腿上:“不止。”
他蓦然笑了一下,薄唇扯开一个弧度,可黑眸却深得危险:“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吗?”
——我现在想要你去府上,从此为我一人弹奏。
时倦到底只是一个普通人,还是如今中了迷药还没恢复的普通人,力气也没剩多少。
容许辞习武多年,只要他想,要制服对方还真没什么难度。
“我不喜欢你去看别人。”少年居高临下,眼里的光自上而下,诡谲得辨别不清,“所以只能让你只能看到我一个了。”
时倦被他桎梏得动弹不得,只能沉默。
两人这么一番动作,衣服头发都散开了,呼吸却交缠得愈发近。
时倦的被药物折腾得脸色发白,他本身肤色也白,此刻更是显得没什么生气。
像一只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色的瓷器。
让人想护着,生怕他磕着碰着。
又想狠狠碾碎。
容许辞微微垂下眼,躲开他的视线,缓缓地唤出一个名字:“阿倦。”
此刻,整个大夏国最桀骜的少年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将唇落在面前那人的锁骨上。
触到的是凸起的骨骼和微微泛凉的温度。
像是只有薄薄的皮肤将骨节一裹,毫无支撑。
少年嗓音暗哑又低沉,唇边带着浅淡的笑,轻轻地道:“阿倦。”
时倦在这京城本就来历不明,认识他的人只知班主一直唤他“阿倦”,却无一人知晓他真正的名字。
这两个字像是某种古老的喃语,念起来几乎要叫他上瘾。
时倦感受到自己胸口的触感,动了动手:“殿下。”
身上的少年松开桎梏着他的动作,小心地搂着他的腰。
时倦沉默了片刻,伸手推开他:“容许辞。”
少年身子微微一顿。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对方不是叫他殿下。
时倦道:“你想要我么?”
一瞬间的寂静后,身上的人似乎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时倦没什么反应:“可是怎么办,我不太想。”
容许辞安静了片刻,方才低低地嗤嘲了一声:“我也不需要你来认同。”
“你的确可以不要。”时倦抬起身上少年的脸,平静道,“可你想过后果么?”
容许辞被他强迫着与之对视,眼里的黑暗浓郁得化不开。
怎么可能没想过。
怕他讨厌,怕他冷淡,怕他疏远,怕他怨恨。
所以才和对方耽误那么久。
因为怕的东西太多,反倒一时间没法下定决心。
可是,现在却不同了。
既然对方已经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和他是没可能的。
他又为何要收敛自己的欲望。
时倦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想的什么,忽然反手从床头的缝隙里抽出一支细长的木棍,尖锐的那一端对准了自己的眉心,狠狠插了下去!
容许辞本就和他对视着,也清楚地看见了他的动作。
这房间里所有可能对身体造成伤害的物品几乎都被他叫人撤下去了,对方手中的木棍究竟是从何而来?
究竟是检查的遗漏,还是对方早就预料到这一刻,所以早有预谋?
电光石火间,容许辞脑子里飞掠般划过无数个问题,可面上唯一的,也最真实的条件反射,却只有一个:
他蓦然伸出手,覆上了那人的额头。
尖锐如期而至,毫不留情地扎破了皮表,几乎要洞穿他整只手掌。
容许辞面上瞬间覆上一层薄汗。
“滴答——”有血顺着他的手背滑落下来,滴在那人色泽浅淡的唇上,像是雪原上蓦然盛开的红梅。
时倦尝到血腥味,眸光缓缓暗了下去。
他垂眸看着身上的人,嗓音带着微微的哑:“起来。”
“我……”
“我话只喜欢说一次。”时倦面无表情,“五秒钟。”
容许辞忽然一怔。
他来不及思考对方这点细微的变化是为何,却也来不及压抑着本能完成远离的反应。
时倦说五秒钟,就真的是五秒钟。
没等到对方自己离开,他直接伸手,蓦然抬手掀翻身上的人,那力道几乎要让人以为他先前的一切都是假象。
时倦的手搭在少年的脖颈上,墨发随意地散落下来,被桌台上的烛光铺下幽深的影子,将他的脸映得晦暗无光,唯有唇色因为被血染过,鲜艳得宛若月下最艳丽的蔷薇。
有人说,脖颈上生物界大多数动物最脆弱的地方,因为只要稍微一用力,再强大的生物折断了此处,下场也只有一命呜呼。
他双指抵着少年凸起的支气管,感受着指腹下血液涌动的触感,语调浸了霜降时的冰霜,冻得人浑身都是一个战栗:“害怕么?”
容许辞抿着唇,没说话。
时倦垂着长睫:“那你知道我会怎么样么?”
少年抿着唇。
“木棍是从床榻支架上拆下来的。”时倦缓缓道,“你把房间里的东西全清理了,是怕我想寻死?那你想过我还能从这房间里找到足以杀人的凶器么?”
少年蓦然睁大眼:“你敢?!”
“这一次是被你挡下了,那下一次,下下次呢?”
时倦浅淡地笑了笑:“我若想死,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拦得住我?”
“你既然敢绑我,那你想过后果么?”
少年忽然觉出一股浓重的恐惧和仓皇。
“你连自己那泛滥成灾的感情都控制不了,凭什么觉得你能控制我?”
时倦用木棍染血的那一头轻轻碰了碰少年脆弱的脖颈,眼里的光意味不明:“我要想走,你敢拦么?”
不敢的。
这根本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拼,比较的就是各自的底线。
时倦自己就是最大的筹码。
木头一端上的血蹭到他的指尖。
时倦看着手上的血,厌烦地皱眉,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他松开手,将木棍扔到角落里,接着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踝骨狠狠一掰。
“咔嚓——”一下。
骨骼摩擦断裂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在这间狭隘的房子。
时倦却像是半点没感觉到,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利落地摘下脚腕上的金属环,站起身就要往门外走。
少年下意识去抓他,最终却只握到一截冰冷的衣袍。
空气中的血腥味更重了。
时倦看着衣摆上的血,垂下眼,不等对方有下一步动作,直接将手收回来。
声音没有丝毫温度:“离我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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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徐卫是在昨日去过的那座大殿房间里找到他家主子的。
此时房间里的情形和早上有些不同, 该在这儿的人不在,不该在的却还留着。
徐卫没进去,就站在门口, 道了声:“殿下?”
容许辞转过身, 眸色很深, 语气却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有事?”
徐卫:“那天茶楼的事已经解决了, 有人编了个楼中有朝廷要犯那日大伙儿前去是为捉拿的理由,现在百姓都在说您英勇神武。”
说实话,这理由其实挺荒谬的, 可惜哪怕生活在天子脚下,寻常人家和朝中也始终存在距离感,对皇事的知晓大多来自每一日里说书先生的侃侃而谈以及街头的话本故事。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朝中众人都对容许辞避之不及,而京城百姓却都对他赞不绝口,其声望甚至非常之高。
就连那天丞相府刺杀一事被说书先生讲述完后, 众人对他救下一个普通人的事也没有丝毫怀疑,反倒纷纷道他心怀黎民。
在他们心里, 这朝中没有那个毫无底线的疯子,只有一个少年英才的太子殿下。
徐卫交代了该交代的情况,看他毫无反应的模样,心一横,声音又冷又硬:“殿下,那位先生……”
容许辞抬起眼皮。
“……您要不要去看看?”
倚在床头的少年听见这句话,意识到什么,微微顿了一下。
“去哪?”
徐卫:“东临阁,那位先生已经进去快一晚上了,现在还没出来,下人也不敢随意打扰。”
容许辞安静了一瞬, 而后,原本幽深的眸子忽然一闪。
像是黑夜里骤然亮起的一簇星火。
“殿下……”
徐卫还想再说什么。
可眼前的人身影却蓦然一闪,直接从窗户跃出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这座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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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许辞没想到今日还有机会在自己府上见到时倦。
因为那时对方说出那句话,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走道里,连多看一眼都嫌费事似的。
他其实想过很多对方清醒后对待自己的态度,也打定了主意。
若是其他情况,他想,他绝对当场就追上去,把人给捞回来,甭管对方愿不愿意,先把人得到手再说。
可他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
他在那人离去时下意识的挽留,换来的却是一句毫无温度的诛言,已经那毫不掩饰的恶感。
他在原地发愣了很久,才缓缓品味出一个他之前不愿意去面对的事实:好像被讨厌了。
刚一生出这个想法,随之而来的便是胸口处泛起的密密麻麻的疼。
连呼吸都带着苦涩的气息。
不过想想,谁会喜欢一个软禁了自己的人。
那时的他是真的以为时倦早就离开了这个令他厌恶至极的地方,可刚刚徐卫说什么?
时倦没有走,甚至现在仍然身在王府中吗?
其实不应该这么急切,徐卫就在面前,多问两句打听清楚情况总归不会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