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这一次左相寿宴,戏班也受到邀请前来给大伙表演。
这本来是大好事,可惜的是偏偏在准备上台的当口,主演却出了状况。
主演台词多且需要的技艺太高,没有天赋和长时间的训练根本不能胜任,也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顶替过去的。
可丞相寿宴同样不是他们一群草民能耽搁得起的。
前面的小厮催得急,班主急出了满头的汗,正万灰俱念之际,却是时倦站出来,表示自己可以替代。
原本的人掉了链子,而戏班原本培养的主演接班人看到台下那么多权贵就腿软得根本说不出一句话,班主无奈之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把时倦推上了主导的位置。
“砰砰砰——”
班主站在外头,疯狂地拍着木门,恨不得将门拍下一层灰来:“阿倦,你在里面吗?好了没有台子都搭好了!!”
时倦垂下眼,应了一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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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说此刻大厅里。
左丞相如今刚及不惑年,生的红光满面。
他坐在首位,由小厮给他斟了满杯的酒,端着杯子站起身:“在此致谢各位赏脸来光临寒舍,为鄙人贺寿!”
下方的人纷纷跟着起身,客气地说着场面话。
左丞相却没有坐下,而是转身面朝着自己身侧那位躬身一拜,原本高扬的头垂下来,语气也少了那份傲然:“太子殿下,鄙人敬您一杯。”
其他人听到这话,目光皆是一转,纷纷落到丞相身边那人身上。
下方众人尽皆起身的情况下,可那位却偏偏从头到尾都没有要站起的意思,在席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叮铃——”
青铜酒杯磕上瓷器的边沿,碰出一声脆响。
少年执起酒杯,手上长长的袖袍随意地垂着,袖口处绣着金色的流云花纹。
因为背着光,少年半个身子都覆着深色的阴影,另外半边的皮肤格外的白,色调孤冷到极致。
唯有那一双眼微微扬着,瞳色极黑,像是天边遗落的的星子,璀璨夺目却又不敢多看。
他指尖抵着手上的酒杯,杯沿旋转一圈,凹陷的地方最终又停在最开始的方向。
接着,他似乎是勾了唇角,声音带着几分玩味的笑:“丞相何必行这般大礼?”
左丞相仍旧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后背缓缓渗出了冷汗:“殿下……”
“今日不是你生辰?”那人打断他的话,“你确定要把时候耗费在跟我敬酒上?这要是耽搁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鄙人不敢!”
少年估计是玩够了,放下杯子,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却莫名透出几分阴沉的凉薄:“既然不敢,那还不继续?”
左丞相僵硬地直起身子,一仰头将酒饮尽,方才朝下方的宾客念出剩下的台词:“为了助兴,鄙人特地请来了浣花班的人给诸位表演!”
众人纷纷回神,松开那口从看见少年起便一直吊在喉咙里的气,道谢后方才落座。
台上候场许久的小厮齐齐拉开屏风,露出了台上的景象。
左丞相看见了,微不可察地一皱眉。
后台,班主急得直跺脚:“我让你替代小叶,可不是让你来胡闹的!你到底会不会唱?!”
小叶就是那个掉链子的戏班主演。
时倦:“不会。”
班主脸色一白。
“丞相让戏班来,本身也不是为了听戏,只是想让人助兴,顺便在其他宾客面前展示自己能请到帝都名班的权势和附庸风雅。”时倦道,“只要能拿出让人惊叹的表演,不管是不是唱戏,他们都会觉得这就是戏班的安排。”
班主急得嘴巴都冒泡,很想直接去死一死:“你说得简单,这可是丞相,要是演砸了,人家一个不开心把我们的后路全部折了,那要怎么办?!”
时倦纠正他:“如果不演,他一样会折了戏班后路。”
班主:“……”
时倦:“你只能让我上。”
班主:“……”
这糟心玩意儿!
最后的结果毋庸置疑,时倦在万众瞩目下登了台。
与此同时被送上台的,还有时倦方才在后方向丞相府小厮借来的那把红棕色的箜篌。
时倦坐在观音的莲花台上,抬手搭弦,缓缓下压。
第一道乐音在台上响起,像是昆仑山凤鸣鹤戾的长啸。
只一声,众人便明白了什么叫天籁。
**
一曲终了,满室寂静。
沉默间,忽然有人缓缓鼓起掌来。
容貌昳丽的少年笑意盈盈,语调分明是温和的,可眼里的光却莫名让人觉得阴沉危险到了极点:“小公子年纪轻轻,却抚得一手好琴 。”
时倦听着,看向他:“多谢。”
与此同时,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忽然有人朝台上举杯道:“公子既然来了,何不露出真容让我们见见?”
时倦上来卖的是艺,又不是卖脸,因此来之前便叫班主用面纱遮住了脸。
班主听了他那一番话,原本就没对他抱什么期望,只求着他不要让丞相记住,免得日后被针对找麻烦。
班主本意是好的,可惜的是,如今时倦表演方面是过关了,在这方面反倒也被人揪住了。
若是别人,其实也大抵不会遇上这种事。
这位琴师从头到尾都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袍,墨发连象征性地挽着都免了,一直散落到腰间,三尺白纱上一双眼眼尾自然地微微向上挑着,右眼眼尾一颗泪痣,垂眼间的风情勾得人抓心挠肝。
带头起哄的是这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公子哥,姓刘,仗着家里有几分实权,素来男女不忌惯了,这京城里的美人不知被他以一己之力糟蹋了多少。
刘纨绔道:“现在连太子殿下也在这儿,他刚刚亲自发话,你难道还打算一直蒙着脸不成?还是你底下那张脸就真的那么见不得人?要我说,你不如亲自揭了那面纱下来……”
高堂上,少年蓦然溢出一声轻笑。
刘纨绔的话戛然而止。
少年道:“不继续说了?我在这儿听着呢,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居然还有那么多歪七扭八的心思,你不如再给我说说,我还想了些什么?”
那纨绔身侧的男人蓦然起身,一脚踹在纨绔身上,大骂一声“逆子”,方才转身朝少年拱手道:“太子殿下,臣管教不够,多有得罪,还请殿下责罚!”
少年抬起眼:“既然知晓你管教得不好,为何还要放出来?”
男人不敢看他:“臣回去就罚他禁足……”
“你怕是误会我的意思了。”少年扬了扬唇角,眼里的黑色海潮无声得翻涌着,“知道要如何才能让疯狗不要到处乱跑吗?”
男人的身子极其轻微地一抖。
“打断他的腿,用链子拴着,自然就不会乱跑了。”
少年轻声笑着,眼里却毫无温度:“你说是也不是?”
男人凝滞了半秒,方才深深地低下头:“太子殿下说的是,微臣明白。”
纨绔倒在地上,手心“唰”地汗湿了,脸色一片惨白。
时倦坐在台上,就这么围观了一场以自己为源头的热闹,刚一抬眼,便对上那位太子殿下投来的视线。
少年扯开唇角:“既然演奏已经结束,公子不妨先退下歇息。”
时倦:“好。”
走下表演席那一刻,熟悉的提示音终于姗姗来迟:
【检测到本位面气运之子——容许辞。】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更新时间不整齐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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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时倦听着提示音, 点了点头。
系统生怕刚刚一屋子的人分辨不出来,提示道:【宿主,是刚刚替您解围的那一位诶。】
“知道了。”
说起气运之子, 系统倒是想起一件之前没来得及提的事。
时倦在这个位面刚一醒来就要顶替主演上台, 没什么时间听它碎碎念, 系统自然不会去打扰他。这会儿得了空闲, 它便挑重点说了:【宿主,上个位面在高速公路上与您发生车祸的那位肇事司机后来查出来了,叫南群。】
时倦听着这个名字:“姓南?”
【南婉的亲生父亲。】系统说完, 又补充道,【而且他还是您弟弟借高利贷的那伙人手下的一个干事。】
时倦沉默。
系统:【好巧诶。】
时倦:“嗯。”
难得表示认同。
世界说大可以很大,说小也是真的小。
【当初您母亲撒了谎,她之所以想到去找您,不是她在电视上看到您, 而是南群告诉她,您过得很好。】
南群没什么文化, 只有一身力气,为了养家才找到放高利贷这种不光彩的工作。
后来妻子嫌弃他没钱和别的男人跑了,女儿就是他唯一的慰藉。
南婉出事后,他意外得知催债的那家人和时倦的关系,原本是想开一个天文数字让时倦负债累累,再以此为条件求他放过南婉。
可事情却失败了。
他这一生回顾过来着实没什么值得说的,干涩得仿若过期的面包。
他的父母没有了。
心爱的女人不在了。
唯一的女儿也不在了。
他根本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最终从旁人耳中听到关于颁奖典礼的消息,找到他们必经的道路,用最愚蠢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那场车祸,南群是当场死亡。】
系统担心跟时倦说太多这些糟心事影响心情,只简单说了两句交代了对方的结局, 便把话题拉了回来:【后来气运之子得知这些,把南婉连同您的家人全处理了。】
“……处理?”
【她们做的事都构不成刑事犯罪,顶多只是导致您最终结局的砝码之一。】
可雪崩的时候,本就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气运之子可能不太满意法院的处理结果,所以就把他们……处理了。】
系统到底没能说出那个关键字:【反正他们被人发现的时候看起来都挺惨的。】
说惨其实是轻的。
至少系统看到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他们谁是谁。
【再后来,气运之子的家人可能担心他天天闷在房间里出问题,劝说过后,气运之子说要散心,乘坐私人轮船出海了。结果遇到了暴风雨,轮船侧翻了。】
系统小声道:【按照他给家人看的规划,那段时间他本来不应该去那片海域。】
他就是故意的。
【然后您便醒了,我就将您的灵魂传送到了这个位面。】
所以,那个人最终究竟是什么情况:是被救助生还,还是沉入海底,永远长眠。
系统也不知道。
大概也只能想象。
时倦听完,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宿主,您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时倦道,“为什么这么问?”
【我以为您会不喜欢。】
系统跟时倦的时间看起来长,可若真的要算,其实也不过短短几年。
若要问它对时倦最大的印象是什么,它想,它大概率会回答温柔。
时倦虽然是神,但身上却并没有什么不容冒犯的高傲。
比如被校园暴力,他会反抗;被师长指责,他会反驳;被冤枉污蔑,他也会给自己洗清污名。
可若要更深的一步,诉讼,杀鸡儆猴,甚至以更凶残的手段去报复,他却从来不会主动去做。
那些对他施与伤害的人或行为,似乎没有一个能让他真正生气。
就像当初时倦为了拿录像打晕了南婉,离开前却还叫叫狗仔在旁边看着,免得她一个女生睡在咖啡店被潜在的犯罪分子觊觎。
挺魔幻的。
分明应该是冷心冷情的神明。
在凡间为人时却偏偏温柔到了骨子里。
【气运之子的手段太血腥了。】
和它家宿主的习惯简直哪哪都不符。
时倦听着:“是挺直接的,但也还好。”
他知道了害死自己的凶手是谁,但知道也就知道了。
至于那个“处理”的方式,虽然残忍了点,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没生气,也没什么怨恨。
时倦刚刚回答完系统,一转角,便撞上一直关注着台上动静的浣花班的人。
班主看见他,脸上笑得宛若盛开的喇叭花,拍拍他的肩膀:“阿倦,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一手,深藏不露啊。”
时倦“嗯”了一声。
班主问:“你是何时练出的这手琴艺?”
时倦:“我没练过。”
班主还没发话,一旁便有扮演小角儿的男生起哄着道:“倦哥儿,你这话说得就不厚道了,你有这么一手,要是早拿出来,那我们浣花班何愁不能更上一层?”
“都是一个班的人,何必遮遮掩掩?”
“就是,你要是早说,那茶楼里的头牌哪里轮得到叶哥?你去哪儿不得被奉为座上宾?”
时倦看了说话的人一眼,道:“我今天才知道自己会,怎么早说?”
那小角明显不信:“你自己会不会你还能不知?那你倒是说说你今天是何时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