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瞪大眼:“那可是你爸爸和弟弟!你难道就不管他们的死活了?你现在上电视还在大城市有房子,钱本来也多得没处花,难道就不能拿出来救救家里人吗?你长这么大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借高利贷是他和人家白纸黑字自愿签约的,没人逼他,他既然借了就想到失败后要承担后果。”
“父亲在过去二十多年里,我看到他抽烟喝酒的时间跨度超过十年,身体底子是他自己糟蹋的,现在会生病主要也是他自己造成的果。”
“弟弟把你们现在住的地方透露给放贷人,借钱的不是你们,若是他们真的在讨债过程中有暴力行为,属于违法行为,你们大可以直接找警察,而不是我。”
时倦闭了一下眼,脸色有点发白,语气却没什么波澜:“你们宁愿给钱也不愿意解决?”
女人泪眼朦胧:“小倦,你说什么呢,那些人怎么可能是找几个警察就能解决的?要是拿不到钱,他们会一直追着我们,你跑到哪里都根本逃不掉!”
“要是逃不掉,为什么弟弟能逃走?”
女人脸色一僵。
“你们知道弟弟逃到了哪里,放贷人也知道。”时倦说,“可是你们不希望弟弟出事,只能来找我,让我来给他补上这个漏洞。”
女人眼泪一下掉了下来,指着他浑身发抖道:“他毕竟是你弟弟啊,你难道就忍心看着他就这么被那些人抓回去吗?妈妈现在求也求了,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动容吗?你到底还想怎么样?你都这么大了就不能懂事一点吗?!”
“咔哒”一声,大门被人推开。
苏惟宁刚刚摘下口罩,一个名字还没出口,就先为眼前看到的景象愣住了。
女人最先反应过来:“这是你朋友……”
时倦偏头看了眼来人,唤了声:“苏惟宁。”
他的声音和平时其实没什么区别,可是大约是室内光线太暗,也可能是他坐在沙发上和身前高高在上的女人一对比显得太低微,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苏惟宁瞬间忘了打招呼的事:“我在。”
“让她离开。”
苏惟宁问都没问,直接强硬地将女人制服住,将女人哇哇大叫的声音关在门外,一转身,却看见沙发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蜷缩起来。
苏惟宁看着他的样子,也不敢随便去动,只能半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唤着:“时倦?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
时倦抬了下眸。
他身子没有动,脸上也是一贯的没什么表情,影子被落地窗外零碎的光模糊成不甚分明的一团,看不清边沿,也摸不到实体。
可他的睫毛在抖,呼吸也在抖。
哪怕很轻,奈何两人此刻隔得太近,苏惟宁依然感觉到了。
半晌,他听见对方道:“还好。”
对方闭上了眼:“我有点疼,你让我忍一忍。”
苏惟宁怔在原地,清楚地听到心里某个地方骤然塌陷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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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苏惟宁从来没有见过时倦示弱。
哪怕那时因为发烧病得糊涂了, 也顶多只是在无意识时露出那么一点点,醒来就如雁过无痕。
如今就算说起来,你拿他那时的语气用来念学校里每一个星期初始时的朝会上一篇毫无营养的开场白, 也听不出丝毫违和感。
这与其说是诉苦, 不如说是告知, 在表述一件事实。
苏惟宁蹲在地上, 想要帮他,渴望替他承受,却又不敢伸手, 什么都做不了。
他忽然想起曾经在网上看到的一句剧迷对时倦的形容。
像一块满是裂纹的青花瓷,你碰了会被割得鲜血淋漓,末了却只记得为他的破碎落泪。因为光是看着他,就能让你明白这世上有个词叫心疼。
**
血友病作为基因疾病,本身也没什么能彻底治愈的方法, 因为你不可能将他全身那一套致病基因全部替换掉,所以只能抑制。
自从知道这一点后, 时倦便没怎么去过医院。
当然,他本来也不是整天动不动就要复发。
事实上,自从那次和苏惟宁定下不平等条约以后,时倦就几乎再没发过病了,唯一的一次就是去年冬天他母亲找上门来的时候。
后来系统曾经猜测过:【宿主,这或许就是您得到气运之子的喜爱后导致的气运共享呢?】
气运的残缺被弥补了,自然不会再一生坎坷。
时倦:“如果是这样,为什么那天我还是发病了?”
系统思考了半晌:【可能,是您母亲的到来拉低了您身上的平均气运?】
“……”
话是这么说,但若真要细究,其实也不是没有苗头。
时倦平时不怎么出门, 在过去半年里,只有那一天去过外面,最后还因为躲避粉丝连车都没打,而是抄小道一路走回来。
刚到公寓门口的时候,他的身体数值已经开始出现异样。
至于系统的猜测,其实更多的是基于它本身对于气运可以转移和升降的本能认知。
就像这个位面里那句很老的古话: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
时倦再度醒来,已经是中午了。
他掀开身上的毯子,刚从床上坐起来,眼前就是一黑。
“小心。”苏惟宁搂住他的肩膀,低声道,“还疼不疼?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时倦问道:“你怎么突然过来?”
“来找你去参加颁奖典礼。”
“颁奖?”
“今年的金冠影帝奖在今晚颁发。”苏惟宁道,“你要是不想去,就别去了。”
按理来说,这种大奖能入围的都是电影作品,而非电视剧。
只是,当初他们主演的那部剧热度实在太高,几乎是播出后脚,买下版权的影视公司大手一挥,叫人再度改编成了电影,连演员名单都没变。
因为当初时倦的合同是小朱谈下来的,因此两人邀请都递到了小朱手上。
时倦听完,道:“那就去吧。”
苏惟宁不自觉拧眉:“可你现在的身体……”
时倦摇了摇头:“没事。”
很多年后,苏惟宁回想起那一天,就曾无数次地后悔为什么当初不能强硬一点阻止他。
而他也是后来才发现,原来这世上很多事结出的果,从一开始就埋下了最根本的因。
**
苏惟宁这一次来找他是偷偷过来的,小朱因为工作提前一步去了会场,自然也没有人来给他当司机。
颁奖的城市离这里有一段距离,期间甚至要经过一段高速公路。
苏惟宁本来想自己开去颁奖地,可惜开到一半,就被时倦一句话赶去了副驾驶。
前方的交通指示灯由黄变红,天边有细碎的琼玉自天边纷纷扬扬地落下。
苏惟宁一直悄悄注视着身边的人,不经意往外一瞥,微微一愣:“下雪了。”
时倦“嗯”了一声。
苏惟宁眼底映着窗外纷飞的雪花:“以前这里从来不下雪的。”
车子里暖气开得很足,雪花沾在玻璃上,还不待看清,便会迅速融化成斑驳的水滴。
窗外的景色从高楼林立变成人烟稀薄,车前的速度档位刚好维持在最低限速以内。
经过一个弯道,另一侧的道路上迎面驶来一辆足有两层高的厢型货车。
货车左冲右撞,如脱缰的马儿,失控一般朝这边冲了过来,阴影如遮天蔽日的大网在人眼中不断放大,放大,死死攫住了人的视线。
那一刻,似乎天光都昏暗下来。
情急之下,苏惟宁只来得及下意识转身,抱住了驾驶座上的人。
接着一声巨响,整辆车被撞击得狠狠一颤,车头直接变了形,凹陷出巨大的缺口。
许久以后,有血顺着车子的缝隙一点点渗透出来,滴滴答答,像是徘徊在人间的孤魂流下的眼泪。
**
小朱是在那天傍晚接到电话的。
那时的他正在和主办方沟通,一看见来电的号码,条件反射地接起,一通别迟到的催促还没出口,就先被对方抢了白:“您好,请问是朱先生吗?”
小朱听着全然陌生的声音,心里莫名一跳:“你是……”
“请问您现在有空吗?麻烦来南山市中心医院一趟,现在……”
那头的人似乎还说了些什么。
可小朱却只是手一抖,手机直接差点掉在地上。
车祸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瞒着亲属,小朱哆哆嗦嗦地通知了苏家父母,等他急急忙忙地跑到医院时,那一家子却是比他还要早一步到。
再后来的事,似乎也没什么好提的。
苏惟宁一直昏迷到到半夜,蓦然从梦中惊醒,巨大的心慌感包裹得他浑身发冷,几乎要喘不上气。
他对上病床边焦急的视线,沙哑着嗓音问出的第一句话是:“时倦呢?”
小朱慌忙摁住他:“你先冷静,他现在刚刚离开ICU还没……”
一只手挣扎着抓住了他的衣角。
长时间的昏迷负面反应还没过去,恶心和反胃感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胸腔。
苏惟宁狠狠咬了下唇,手指不住地发抖:“朱哥。”
他声音没什么力气,只有竭尽全力才能让人听清:“你让我看看他好不好?”
小朱眼睛缓缓睁大。
不等他说什么,苏惟宁却已经红了眼眶:“我求你了……”
其实苏惟宁也说不清自己那时究竟是什么想法。
分明没有任何预兆,可他却莫名有种直觉,要是现在见不到那个人,他以后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了。
那一路上他也无数次求着上天不要让他的感觉应验。
可它到底还是应验了。
那时医生恰好将病床推出手术室,遇上推着轮椅前来的一行人。
医生朝他们躬了下身:“很抱歉,病人失去呼吸的时间是两点一十三分。”
小朱站在一旁,蓦然狠狠一怔。
两点一十三分。
那正是苏惟宁从梦魇中惊醒的时间。
后来似乎还有其他人絮絮叨叨说过不少话。
比如,“遗传性凝血功能障碍,手术输血量几乎抵得上数个成年人。”
比如,“救护车到的时候发现卡车正好与驾驶座相撞,车祸时他是往右边转的方向盘。”
又比如,“逝者已逝,好好过你自己的余生。”
可苏惟宁却都听不到了。
他只是踉跄着从轮椅上站起来,扶着医院冰冷的墙壁一步步靠近,最终却跪倒在那张毫无生气的病床前,颤抖着伸出手,像触碰一个光怪陆离的泡影,去触了床上那人的鼻息。
大雪已经将整座城市覆上了冷寂的色调。
刺骨的寒意渗入地面,再透过薄薄的病号服,跗骨般钻进他的身体。
他跪在走廊上,冷得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一行泪顺着他的眼尾滑落下来。
那个大雪纷飞的宅院里,白衣如画的喻公子站在飘摇的火焰里,背影是十数年如一日的孤冷清隽。
蓦然有人穿过火海,眼里撞进那抹身影。
而那人回过头,朝来人浅浅地笑:“小殿下。”
有风折断了枯焦的树枝,簌簌地掉在雪地上,像是一声无奈的叹息:“你知道的,你抓不住我。”
他当着来人的面洇入冰池,化作了尘土,化作了落红,化作了十二月的风雪,沉眠于这浩渺天地。
从此再没能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写小殿下追逐喻公子这一段戏的时候,刚好听到那么一句
“你是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失联的爱,就算你的呼吸远在千山之外”
出自周兴哲《永不失联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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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联邦一百七十年, 原神星。
靠近北方的某户农家乐里,老板一边摁着计算器一边乐呵呵地招呼着光临的客人。
一墙之隔的厨房里,老板娘正颠着勺, 铁锅下火舌不住地舔舐着锅底, 勺下的排骨香气揉进空气里, 令灶台下添柴的男生不住地咽口水。
男生是趁着假期来做社会实践的打工仔, 看着很是憨厚。
他将老板娘炒好的菜一盘盘装进托盘,端到前厅,循着记忆上了二楼。
台阶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泼上了茶水, 男生脚下一滑,不受控制地朝后倒去,下一秒却被一只手扶住了。
扶住他的那只手掌心都被袖口挡住了,露出的手指皮肤瓷白,骨相精致剔透。
男生手忙脚乱地站直, 整理好餐盘上的碟子,方才转身道谢:“谢谢谢谢, 请问你也是这里的客……人……”
他顿住,倏地睁大了眼。
因为他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对方生得高挑,穿着黑色的斗篷,兜帽随意地扣在头上,阴影很深,几绺银发自领口掉出来,露出的下巴白得没有一点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