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疏璃早有准备,乌决的控诉还没出口就被打断,疏璃先发制人道:“我还没来找你呢!二十五年前的那次锁魂塔暴.乱,是不是你将它们一路追到奈何桥的?”
一提到二十五年前的锁魂塔暴.乱,乌决的气势就短了一截,不服气道:“我……”
“群鬼把本来要喝孟婆汤的凡人魂魄冲散,害魂使和我们辛辛苦苦找了半天,这也就不提了。你知不知道那群人中有一人漏喝了孟婆汤,带着前世的记忆转世轮回,生生在凡间惹出许多事端来?”
乌决的气势又短了一截,“我……”
“所以你看,”疏璃振振有词,理直且气壮,“我来是为解决你惹出的麻烦,如此劳心劳力,还要被你怪罪?”
“你说什么?”鬼王的声音冷冰冰传来。
“……”
二人面面相觑片刻,一齐转头,流渊就站在不远处,撩起眼皮凉凉地瞥了二人一眼。
疏璃:“……”
乌决:“……”
“那什么,”疏璃咳了一声,“我正要去白练那借命书看。”
流渊收回目光,冷淡道:“命书在我那。”
疏璃眼睛一亮,笑了起来,“大人可否领路?”
流渊转身,疏璃趁机给乌决使眼色示意他快走,没想到流渊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又道:“既是乌决生的祸,罚还是要领的。先等着。”
乌诀自知理亏,臭着脸憋住了没呛声。
疏璃安抚地看乌决一眼,跟着流渊去了。
……
流渊的洞府由千年寒石砌成,寒气如刀,疏璃一踏进去就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冻住,只能运起周身灵力抵挡,这才好受了些。
疏璃打量了一眼流渊,他走在他的左前方,侧脸苍白俊美,面色如常,似无所感。疏璃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二人七弯八拐后才来到石窟深处,这里从外观到内设全无半点府居的模样,空荡荡一片,中间只摆了个打坐用的寒玉台,散发着凛凛的白气。
就好像,这里的主人从未打算认真活着。
疏璃抬起手。
【“不要摸。”】
疏璃弯了弯眼,手指触上石壁。
流渊背对着疏璃,取出存放在石壁里的命书,突然听到身后一声抽气。他转身时见疏璃将手背在身后,若无其事地看着他笑。
流渊眉头微皱。
这座洞窟其实是一个巨大的阵法,每一块寒石上都被施下咒法,接触到与阵法不相容的肉身时会化出无形的罡风刃。
他没有提醒过疏璃。
“怎么了?”疏璃问。
沉默片刻,流渊道:“手拿出来。”
疏璃犹豫了一下,伸出右手,原本细腻白嫩的手指和掌心被割出无数细小的伤口,血密密麻麻渗出,他微微蜷起指尖。
流渊垂下眸,伸出一只手,冰凉苍白的指尖抵在疏璃指尖上,轻轻闭上眼。
一股寒气自肌肤相触的地方传来,疏璃手上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流渊睁开眼,发现对面的人正专注地看着自己,鸦黑长睫下眼底漾着浅浅的光华,是难以言说的欣喜和满足。
流渊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将命书丢给疏璃。
疏璃接住了,却没走,而是问:“我不会用太久,可以在这里看吗?”
“……随你。”
疏璃确实不需要用命书太久,他只是想来确定一些事情。他在命书的扉页写下钟离笑的名字,下一刻,钟离笑的生平皆浮现出来。
“钟离笑,孟氏青仪所转生。……十九岁生辰,亡于楚夏之战。”
疏璃想了想,又写上江衍的名字。
“江衍,寿终正寝于八十三岁。”
果然。
钟离笑的死是必然的,江衍却不是。若没有前世的记忆,他这一生该平安顺遂、健康长寿。
“很棘手?”流渊忽然问。
疏璃回了神,“没。”他合上命书,“既然知道了结症所在,现在只要想办法把江衍拉出梦魇就可以了。”
流渊淡淡道:“乌决生的祸端,该让他自己解决。”
“没有关系啦。这种事情我最在行。”疏璃笑了笑,“况且,他的境遇和……很像”,他说得含糊,停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想帮他。”
“……”
疏璃将命书放在寒玉台上,“我得尽快赶回人间。”他顿了顿,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取下额上的凌霄玉,用手托了递在流渊眼前,“这块青玉灵气充沛,最适合温养魂魄,也能消去些这里寒石的戾气,应该是对大人修炼有些帮助的,大人就带在身边吧。”
流渊没有接,只是看了疏璃一眼。
“如果、如果你不想带在身边……”疏璃踌躇了下,飞快补充道,“那就留在这里,随便找一个地方挂着就好,不会碍事的。”
说完,他像是生怕被拒绝,把玉也同命书一样往寒玉台上一搁,匆匆地离开。
流渊静了一会儿,看向寒玉台。
台上月牙状的青玉由一根细细的黑绳系着,发出莹润的微光。
疏璃没有说这是他自己的原身,也没有说这对他的珍贵。
不代表流渊不知道。
按照疏璃本来的想法,他先用灵力把江衍衰败亏空的身体补好,再为他编一个与钟离笑白头到老的梦,等两人一生圆满后,江衍就该醒了。
然而江衍生性警觉,心志又极坚定,每次都能发现梦中逻辑的不通和颠倒,然后很快挣脱出来。
接连失败几次后疏璃终于停了下来。
【“他不相信。”】
【“现实里发生的事情对江衍来说太过刻骨铭心,不相信也是自然。”】【“你说这叫活得清醒吗?”】疏璃有些茫然,【“他若是活得清醒,不至于把自己魇进梦里;他若是活得不清醒,又怎么会不相信我给他编造的幻境?”】【“大概……是太清醒了。”】亚撒轻道,【“所以才不愿意醒过来。”】它的话音落地,却令疏璃蓦地沉默下来,良久才轻轻开口:【“亚撒,你在指谁?”】亚撒笑了一声,无比自然地反问道:【“除了江衍还能是谁?”】【“……”】疏璃没有回答,而是若无其事地转了话锋,叹口气道:【“我觉得我的业务能力受到了极大的质疑和挑衅。”】但办法还是有的。
既然江衍不相信以外力编造的梦境,那么疏璃可以以真身入梦,亲自推动梦境的发展,给江衍和钟离笑一个好的结局。
说干就干。
疏璃正要结印施法,亚撒突然出声:【“等等,带上流渊。”】【“?”】
【“你们相处的机会。”】
疏璃反应过来亚撒的意思。流渊行踪太过不定,如果疏璃入江衍的梦一趟,出来后发现流渊又开始闭关,岂不是又要等个几百年?
虽然这样的剧情发展实在可怕,但疏璃还是有些犹豫不决,【“这个世界的男神脾气好像有点大,万一他生气了,一掌劈死我那怎么办?”】【“所以要找个好理由。”】
疏璃想到了他放在流渊那里的凌霄玉,瞬间福至心灵,【“有了!”】作者有话要说: 是一锅极具古早风味的狗血
ps.转世后的江衍与孟青仪之间毫无感情基础,江衍会和孟青仪在一起,纯粹是因为他以为这一世的“孟青仪”是上一世孟青仪,所以实际上不存在钟离笑插足什么的(顶锅盖
第35章 青玉牙(4)
入眼是一片茂林,远处隐约传来纵马围猎声。
流渊环视周围一圈,发觉这只是个幻境。
幻境?
他看了眼手中的青玉,眸光沉沉。
前一刻他还在冥界洞府打坐,放在一旁的凌霄玉骤然青光大盛,他只不过伸手一碰,就被猝不及防拽了进来。
他想起疏璃将这块青玉摘下递给他时弯起的笑眼。
那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流渊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听得人声愈近,便抬脚走入林中。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身后发出落叶被靴底摩擦的细微声响,他蓦地回头。
乌发黑衣的美人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要躲开,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顿住。
是疏璃。
只是他此刻看起来却有些像在状况外。
“大……人?”疏璃偏过头,神情疑惑。
流渊一时不清楚疏璃在想什么,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任他一人自言自语。
“怎么回事?难道一年前他在这里出现过?可他那时候不是在闭关吗?……还是因为我在织梦时想到他,结果也在梦里变出了一个他?”
闻言,流渊微微皱起眉,他一开始便猜到这是疏璃造的梦,却没猜到他并不知道凌霄玉将流渊也拉进了这梦中。
疏璃思索了半晌,愈发肯定是后一种猜测,于是重新看向流渊时眼中放出光来,“既然只是个梦……”
疏璃快步上前,扑进了流渊怀里。
太久没有人对流渊做过这样的事情,他的黑眸睁大了一瞬,懵在原地,一时间忘了推开疏璃。
疏璃双手环抱着流渊的腰,在他怀里仰起脸,“流渊!”他这样喊他,笑容温软,眼角下方的小痣如桃花灼灼,声音又轻又甜,带着雀跃和欢喜,“分明不久前才见过你,刚才我又开始想要立刻见到你。”
流渊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嗯?是不是吓到你了?”疏璃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抱着他不肯放开,还是很开心的模样,“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流渊的脸色终于变了。
疏璃被一把推开,他踉跄几步,抬眼时见流渊拿出了凌霄玉,语声冰冷生硬:“是你的玉将我带来此处的。”
疏璃有些愣怔,反应过来后面色白了一瞬,“你是……”他忽然手足无措起来,“我、我只是……我不知道……”
流渊打断他语无伦次的解释,“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顿了顿,“但你最好解释一下,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眼前人的情绪顷刻间就低落下来,看了眼流渊手中的青玉,抿了抿唇,“江衍这边出了点问题,我只能亲自进入他的梦……施法的难度比较大,要借助凌霄玉,可能是……你碰到了凌霄玉,才被拉进来。”
“怎么出去?”
“……不能出去。我已和江衍的身体建起了共鸣,若是没能将梦筑成就出去,他会死。”
“……”
抬起眼对上流渊沉沉的眼眸,刚刚还欢欣雀跃的人此刻的神情却有些难过,低声道:“对不起啊……把你拉进来。不会太久的,真的。”
流渊有那么一瞬间,想要知道为什么他对着他时总是笑着,但眼神经常会变得很难过。
他虽然冷心冷情,却也知道,像疏璃这样的人,应当是不会再有别人不舍得将心捧给他。
流渊默了一会儿,淡淡道:“走吧。”
“?”
“去找江衍。”
“!”美人浓墨重彩生成的眉目又生动起来,跟在了流渊身后。
……
路上疏璃给流渊仔细地说了遍江衍的情况,二人很快找到被狼群围困的宁侯世子。
“困住他的梦魇便是从这里开始。”
疏璃与流渊站在隐了身形站在半空中,望见红衣少女捡起江衍遗落的剑,拍马奔进林中,似赴一场结局注定惨烈的邀约。
“其实这里该是他心中最大的魇。”疏璃轻声道,“江衍虽从未承认,但他在看见钟离笑的第一眼时,确实是心动了的。”
那是无关前世今生的、最最纯粹的心动。
钟离笑一挥枪将狼尸甩开,朗声地笑:“你就是江衍?”
“大人可知何为心动?”疏璃的眼尾弯出笑意,“心动,是看见那人的一瞬,心蓦地动了一动,又像是陡然空了下来,从此以后每时每刻都想要见到他。”
流渊低着头,眼中情绪莫辨。
头狼纵身跃起,钟离笑被江衍按在树干上,睁大眼看着狼齿嵌进江衍的后肩。
“没有什么好看的了。大人,我们去后面。”
疏璃打了个响指,周围景色扭曲转换,霎时由深林猎场变成楼台高阁。
江衍从猎场回来后一直在宁侯府养伤,钟离笑前来探望,被拦在了江衍住处的院外。
美貌的白裙女子微微抬了下巴看她,面上是与传闻中那温柔知礼的性子相左的、毫不掩饰的恶意,对她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他的心思。他不会将你放在眼中。”
钟离笑出生将门,自幼长在边疆,性情率直明朗。若是放在往日,孟青仪的这番话必将让她倍感愤怒和屈辱,但此刻她却没有与孟青仪争辩,而是使了巧劲翻过她,入了院。
她心想,那人说得竟然是真的。
进宁侯府前两名黑衣男子凭空出现在她面前,容貌晃得她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害怕。其中一直笑着的那人说,他们是来助她心愿达成的。她起初并不信,他便告诉她将在江衍院外发生的一切。
就在刚刚,他所说的都一一应验,连孟青仪说出的话都被猜得一字不差。
“还是要表白吗?”
钟离笑想了想,“要的。不管如何,我想让他知道。”
江衍果然拒绝了她,并且态度陡然转变,几乎近于疾言厉色。
“哭吧。”疏璃在钟离笑耳边轻道。
钟离笑原本是不肯在江衍面前哭的,她这辈子都没怎么哭过。然而听了疏璃的话,她的鼻头一酸,看着江衍,怔怔地就落下泪来。
江衍在那一刻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