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人怎么会游得过一条蛇?
骁粤冥想了一下自己刚才游过来的路,这个洞的入口在水潭底部的斜方,通连接着外面的水潭,但这里水是倒灌上来的,想原路返回应该是不可能了。
他挤了挤湿漉漉的眼睫,缓缓睁眼,预料中的黑暗并没有到来,映入眼帘的是散发着银白色幽光的洞顶,恍若漫天星辰。
不只洞顶,连石壁上也是,甚至连骁粤躺的地方,都在发光。
骁粤艰难地撑起身子,看着这些光源。
萤石??
骁粤从手边的碎石里捡起一块,置于掌心,反复琢磨。
萤石是火山岩浆的产物,因为含有磷物质,会在黑暗中形成月色般的银辉。
这么多的萤石聚集在这里,下面必定有一条暗河通往着一座活火山。
大量的萤石照亮了山洞的每一个角落,骁粤撑着膝盖站起身来。
他的推测果然不错,这是个天然的钟乳石洞,满眼尽是石笋、石花、石幔,密集的钟乳石粘连起伏,仿若华灯高照,玉柱如云,洞道似乎很深,恍若蜿蜒的盘龙,看到不尽头。
骁粤抬头便看见了头上挂着的“悬空锥”,顿时心底生寒,这玩意掉下来,得把他刺穿不可。
忽然,他的余光里闪过一个影子。
一个长长的小东西钻到了不远处的石缝里。
刚才的那条蛇一定就是从这个洞里游出去的,这里的温度至少在十八度以上,非常适合蛇类过冬繁衍。
骁粤踩着平滑的钟乳石,轻手轻脚地靠过去。
石头下边簌簌地动了一下。
果然在下边……
骁粤顿时有些兴奋了,他敲了敲石头:“小蛇?”
“簌簌——”
真的在里面!
骁粤从来没抓过蛇,甚至还有些怕蛇,他只好另辟捷径,他脱下了外衣,用系袖口的布条将它做成一个简陋的布口袋,放在石缝口。
可冷血动物是靠感应生物热能辨别环境的,骁粤这么个大活人蹲在那儿,小家伙半晌了就是不出来。
守株待兔毫无作用。
可是这钟乳石长在地上,骁粤根本挪不动,于是他便拆下了手腕上的纱布,如同割腕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
骁粤扒开了伤口一角,用力挤得白肉外翻,殷红的血渐渐渗出,锥心的疼痛袭来,他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
温热的血一滴一滴地滴进了口袋里,石缝里的小家伙闻着热血的味道,一点点地探出头来,钻进了布口袋。
可是骁粤却失望了。
这只是一只未成年的无毒小蛇。
骁粤抹了抹带血的手腕,重新缠好,将那只可怜的小东西从口袋里放出来:“你走吧,我要找的不是你。”
小蛇弯着身子溜得飞快,一眨眼就不见了。
骁粤看了眼渗着血的纱布,紧紧地捏住手腕,以便于更快止血。
他的血现在可金贵得很,本来也就不够用了,还这般浪费,骁粤靠着石壁坐下来,疲倦铺天盖地地袭来。
骁粤知道自己的身体快到极限了,可在这里睡过去可不是聪明的做法,他的手腕还在流血,这可是吸引食肉动物的利剑,睡着了还能醒来吗?
骁粤用萤石砸碎了一只蜈蚣的脑袋,看着蜈蚣尚在挣扎的身子,他忽然笑了,自己竟然净想着抓蛇了,能不能走出去还不一定呢。
第52章 第四卷 ·妖姬脸似花含露(8)
溶洞的内部结构颇为复杂,洞道之初十分狭窄,同时只能过一个人,骁粤将近一八零的身高也要低头前行。
前行一段之后忽然接入了一个偌大的洞体空腔。
骁粤的突然闯入惊扰了洞中的小型生物,一时间四处都是四散逃窜的影子和凌乱的窸窸窣窣,都是蛇虫鼠蚁、蜈蚣耗子一类的。
骁粤还不小心踩到一只未成年的小蝎子,他赶紧抬起脚,观望了一下四周。
这个洞穴足足有四十人的教室一般大,洞顶不断地往下滴着水,岩缝里竟然还有几只蝙蝠。
骁粤想,连这些怕水的生物都能聚集在这里,这个洞应该有别的出口,只是出口的一定不会很大,大概小到只有这样体型小的动物才能通过。
除此以外,骁粤还发现了两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第一就是这些动物。
这个溶洞恒温且光亮,聚集的动物应该更多,尤其是蝙蝠,怎会只有几只?
这第二……便是洞里这些无处不在的萤石。
它们不仅在地板上,甚至还卡在岩壁和洞顶的石缝中,所以骁粤推测,这是地下暗河的汛期导致的。
在某一个时段内,地下河的水会暴涨上来,继而淹没整个溶洞,而爬行动物和蝙蝠这一类听觉灵敏的动物,是能最先感应到大自然预警的。
“呼——”
骁粤乏力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是老天爷爱戏弄人,还是骁粤自己命格犯水逆。
不过想想自己悲催的前半生,后者的可能是最大的,毕竟碰上汛期还不是最坏的,他现在感觉自己有些发烧,耳心发烫的感觉尤其明显,这个洞终年恒温潮湿,早就成了细菌的天然温床,他的伤口已经开始发炎了。
骁粤拎着那只染血的布口袋杵在原地,许是因为他许久没动,原先藏起来的动物们又开始探出头来……
忽然,骁粤看见了那条红棕色的蛇!
骁粤瞬间忘记了疲倦,长得跟书上画的红头铁烙一模一样。
菱形头,三角眼,看体型是只成年的大蛇,由于吃得不错,浑身油光水滑,正在朝一只大老鼠吐着鲜红的信子。
就是它了!
可是骁粤该怎么抓它呢?
骁粤估量了一下,那条蛇体长至少在三米左右,肯定剧毒无比,即便骁粤体内有少量的特异性抗体,但倘若直接被咬,抗原体产生的速度也不可能跟上蛇毒的破坏速度……
就在骁粤满脑子公式理论的时候,那只大老鼠迅速窜逃了,红头铁烙追着闪进了一旁的洞道。
骁粤想也没想便追了上去。
骁粤追着前方的身影,飞快地在洞道里穿行,一开始他还能估算自己往里走了多少米,可三弯四拐下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好在洞道单一,不至于迷路。
“叽叽叽叽……”
骁粤的脚步声和呼吸惊扰了沿途的蝙蝠,尖锐刺耳的鸣叫和翅膀扑腾之声在头顶连绵不断,骁粤完全忘记了自己肉体的痛楚,一度崴了脚都不曾慢下来。
老鼠和红头铁烙之间的追逐由于骁粤的加入,变成了惊慌的逃窜。
洞道已经宽阔很多了,但依旧不过数米,蛇鼠无处可躲,只得加速乱窜。
忽然,一个拐弯,骁粤足下一空,失重的感觉骤然袭来。
他掉进了一个井口大小的洞里,沿着陡峭的斜坡一路滚下深处。
一阵天旋地转后是一片昏天黑地,全世界只剩下了一片嗡鸣,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仿佛有一双大手从黑暗中伸来,拉着他的身体不断往下沉,下沉……
终于沉进了无尽的黑暗中。
当他再次醒来时,望着近在眼前的红头铁烙,他清楚地意识到一觉醒来便逃出生天的奇迹并没有发生。
骁粤起初还后悔用自己的血引蛇出洞,在这种地方伤口发炎是会要了性命的,可现在,他庆幸自己那么做了。
那条红头铁烙危险地吐着信子,围着掉在一旁的布口袋打转,是里面散发的浓重血腥味吸引了它,。
若不是那个布口袋,它一定是在围着骁粤打转了。
骁粤仰面躺着,视线正好看到自己掉下来的那个洞口。
太高了,至少有三层楼那么高,斜坡陡峭,整个洞有个小型宴会厅那么大,让人不禁想起了化学实验里用到的蒸馏瓶。
骁粤忍着浑身的疼痛坐起身,浑身的擦伤都不及他下胸膛里的刺痛,估计是有根骨头裂开了。
他深吸了几口气,继续强撑着想站起来,可脚踝的刺痛让他跌坐了回去。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脚踝已经扭伤,骁粤掀起裤管,从脚踝到脚背已经肿到发紫,刚才撑了那么一下,现在钻心地痛。
现在连逃也没法逃了,只能等人来……这大概是不会有人来救他了吧?
这么深的洞穴,谁能找到这儿来?
骁粤的视线落到了那条他望眼欲穿的蛇身上,这个洞里除了他俩,好像没别的生命了。
“小东西,没想到最后竟然只有你陪着我。”
“嘶——”
骁粤靠着身旁的一块大钟乳石,闭了闭眼:“你还凶我,我都被你害死了…我现在这样叫什么?”
“嘶嘶——”
骁粤:“连你也觉得我成事不足?”
这条红头铁烙估计打从孵化就没见过“人”长什么样,骁粤在他眼里就是个既危险又能吃的大东西,它一边蠢蠢欲动,一边战战兢兢。
骁粤后脑靠着岩石,垂眼看它:“我也觉得自己败事有余,或许我就是个害人的命吧,一出生就克死父母,后来好不容易有了爱情……叶钊也被我克死了。”
“嘶——”
“现在连唯一一个保护我的人都快被我害死了……”骁粤说着停顿了一下,“这么想…其实我死得也不冤。”
“行吧,就当我给祁宸陪葬了,齐德隆也说了,我八成是要给他陪葬的。”
“呵…就这样吧。”
“嘶——嘶嘶…”
骁粤想了想又说:“小东西,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等我死了再吃我,我怕痛,我现在都快痛哭了。”
红头铁烙往前窜了窜:“嘶嘶——嘶—”
骁粤一笑,扯得胸口一阵刺痛:“那……那我当你答应了?”
他缓缓地上眼,呼吸短而绵弱,他想起了祁宸的脸,心中竟充满了遗憾。
自己恐怕是救不了他的命了,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也没有机会再说了,现在回想起来,祁宸好像也没有那么坏,他从一开始都在想方设法地救自己,明明连性命都能豁出去,却始终只字未提,还一副大恶人嘴脸。
这算……做了好事不留名?
这在现代社会这能叫“烂好人”,做了又不让人知道,不就是傻瓜吗……
傻瓜……这个世界似乎从来都不缺傻瓜。
骁粤忽然想起了叶钊,发现这两个人不只是脸像,性格也挺像。
他忽然对瞪着他的红头铁烙一哂:“好遗憾啊,我还想知道他和骁将军的故事……”
“嘶——”
骁粤眼皮微睁:“不要走好吗?你在这里我就……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红头铁烙瞪了骁粤片刻,估计觉得骁粤太啰嗦了,竟然一头钻进了布口袋里,整个身子都盘了进去。
骁粤的第一反应很真实,忍着浑身的裂痛欠身拉过口袋,打上结。
红头铁烙发觉自己掉进陷阱,剧烈地挣扎起来。
骁粤将口袋扔到一旁,瘫回原地,兀自笑了。
都出不去了,还抓蛇干什么…而且他竟然语重心长地跟一条蛇聊天。
骁粤想把那条小东西放出来,但他真的动不了了。
第53章 第四卷 ·妖姬脸似花含露(9)
【章节彩蛋:我可以做你的眼睛】
骁韩云和祁亭相依为命的第三天,骁家军在一条山涧里找到了他们,祁亭为了保护骁韩云跟熊瞎子搏斗受了伤,骁韩云便带着他回了月钩城。
皋戌兵马大元帅骁参乃骁韩云长叔父,虽已年逾半百,却仍旧纵马驰骋沙场,一生战功赫赫,秉性顽固,对来路不明之人素来不甚友好,对祁亭更是一口一个“坏东西”地唤他,下令骁韩云将人出府去。
骁韩云只得自作主张将他藏在了自己院落的小柴房里。
为了防止叔父突击检查,柴房并未做过多的改造,只是打扫干净后添置了床铺和桌椅,给祁亭诊治的大夫,也是骁韩云悄悄从外边请来的。
骁韩云的眼睛因延误了治疗,久久都未能复原,素日里总是白绫遮目,日子也比从前清闲了许多。
那日,他在家仆的搀扶下走进了柴房,坐在窗桌旁饮茶,窗外是一小片澄澈的莲塘,荷花开得正盛,蜻蜓立于荷尖,碧柳垂影,蝉鸣栖栖。
一阵风从屋外吹了进来,洒在骁韩云的发间,他道:“听家仆说,这扇窗破了个洞,现在可有补上?”
祁亭看了一眼窗户纸上的大洞,盛夏的阳光洒在他雪白的衣衫上,也洒进了他湛蓝的眼眸里,片刻后,他道:“补上了。”
骁韩云轻轻一笑:“那便好,近日蚊虫更多了,我还担心你睡不好。”
祁亭又道:“我晚上熏着香,补不补也不碍事,破了洞也好纳凉。”
“你又胡说了。”骁韩云的手被另一双手轻柔地掰开,塞进了一个温热的茶杯,“阿亭,若是府里的下人待你不好一定要告知我,不要凡事都忍着,你总是这样我很担心。”
祁亭放下茶杯,道:“真的没有,这段日子我过得很开心。”
骁韩云将信将疑:“当真?”
祁亭闷声一笑:“你不信我?”
骁韩云急忙摇头:“你的声音总让人觉得平静,我都听不出你是不是在唬我。”
茶香满窗,风拂动着骁韩云额前的碎发,阳光由一侧在他的脸上投下阴影,祁亭看得有些入神:“光听声音还不够,你还要看看我的脸,我的表情和眼神会不一样。”
骁韩云细细地抿了口茶:“我也想看看你,只是我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