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哥!是我, 小房啊!”房全有精神道:“你现在方便不, 有个特别好的房子我帮你留着了, 是你上次说想买的那种!”
男人昨儿忙工作到凌晨两点, 这会儿脑髓都是空的。
“房子?”
“离重点中学步行十分钟, 坐公交开车来红山小学十五分钟, 交通便利旁边有大卖场,而且!!房东家里要出国, 急着出, 价格很低可以兜底!”
“现在真有两家人已经在看房型了, 哥,我这边先帮你搂着, 你等会能来看看么?”
姜忘总算清醒一点, 应了声。
“好, 我等会过来。”
彭星望睡得翻肚皮, 冷不丁被戳了一下。
“醒醒, 跟我去看房子。”
“……我也要去吗?”小孩赖在被子里:“现在住的地方就很好啊。”
“你明天就要去夏令营了,今天闲着也是闲着,起来。”
出门时一看表,才十二点半。
他们两在楼下打包了两杯豆浆和煎饼果子,都是不要香菜微微辣加个蛋加个肠,老板驾轻就熟早就能背下来。
房子处在闹中取静的高级小区,保安会24小时巡逻,绿化好到媲美花园,藤萝花月季薰衣草种了大片。
彭星望本来还没睡醒,走进去时都有点犯怵。
“哥……你打算,买这么好的房子吗。”
他第一次进这样的地方。
姜忘不置可否,顺着房全有的短信找到指定门牌号,然后愣了下。
平头小伙儿正安抚着房东,瞧见姜老板出现在门口时忙不迭奔了过来。
“姜哥!!看看!!”
“装修风格也是您喜欢的那种!简单低调冷配色!”
“姜哥跟您说,这是咱们城里第一个自配新风系统和中央空调的高档小区,而且房子都住了三年了没有什么味儿,买下来随时可以住!”
男人看了一会儿。
“我确实提过想买房子。”他清清嗓子,表情和缓:“但我没说,想买小别墅,对吧。”
何况还是独栋三层小别墅。
这种房子在一二线城市当然热手的很,每年升值像是坐登月火箭。
问题在于……这里是A城,要住进来的人只有他和彭星望。
“房子呢确实是大了点,”房全有讪笑道:“五室三厅自配小花园,但姜哥你看这价格——房东他们急着变现压得很低,我真心把您当朋友才拉您过来啊。”
话到没错,三百五十平要不到一百万,还附赠全套精装修和实木家具,买了不亏。
“别看有五个房间,”小平头正色道:“您弄个健身房,弄个书房,再来个影音室,怎么布置都行啊。”
“当然了,您把父母接来孝顺,或者时不时邀请朋友过来玩到过夜,那也相当便利!”
姜忘对这个上赶着的便宜有点心动。
他莫名想到更好的一个选择。
季老师现在住的房子又小又旧,还不如过来租他的单间。
……不过现在邀请他过来好像太热情了,还得再熟点再提。
彭星望跟着姜忘上上下下看完,瞧见男人还在思考,小心翼翼地提问。
“如果房间太多了,能不能租给我爸爸啊。”
“不太可能,”姜忘摇头道:“你爸再过段时间会很忙,得隔三差五去外省出差。”
“欸?”
彭家辉自从卖棉花糖卖开窍以后,整个人像是打鸡血一样,深夜跟姜忘撸串许下宏愿要自己挣套房子。
他像是浑浑噩噩混了三十年然后突然想明白了,以至于特意向公司申请了更高难度的职位考核,还主动去跑更远的业务。
只不过忙工作就顾不上小孩,还是得满怀歉意地拜托姜忘再照顾一段时间。
姜忘完全没意见。
他一向不会跟小孩隐瞒这些事,知道多少便说多少,听得小孩眼睛在发光。
“太好了,”彭星望捂着脸道:“爸爸变了好多哦,像谁对他施了魔法一样。”
姜忘心想敢情我是个仙女,姑且接下了这个赞美。
“这个房子确实地段很好,”他和小孩一起从阳台往下看:“小花园里可以给你搭个秋千,阳台采光很好,可以放两个躺椅喝茶看书。”
四处都有绿竹繁花,空气闻起来很让人放松,再也没谁成天通煤炉子,搅得楼道有扫不完的灰。
房全有还站在小花园里,仰着头冲姜忘喊:“房东答应再便宜两万!!姜哥!!你考虑下!!”
“不考虑了!!”姜忘喊了回去:“直接刷卡!!”
第二天星望踏上夏令营大巴时一脸不舍,还挂念着童话一样爬满青绿藤蔓的新家。
大哥说要从三楼做个滑滑梯直通客厅,滑梯诶!
而且还说花园里可以孵鸟蛋养几只小鹦鹉,到时候每天早上都会有小鸟唱歌!
“好好玩,注意安全!”姜忘挥手送别,瞧见大巴消失在街道拐角了才转身往回走。
他把新家的软装翻修交给信得过的朋友,自己转头研究新的生意。
——假发。
事出有因,姜忘当初特意吩咐手下收集整理嘉年华的大数据,看看哪些项目赚的最多,哪儿货物消耗最快。
他不懂软件程序,不会轻易投资自己不熟悉的行业,反而在这些接地气的事儿上格外用心。
然后意外发现竟然有个假发店销售额飚过文具餐饮名列第二,完全是商界一匹毛发浓密的黑马。
姜忘那天接到数据都有点怀疑真实性,自己亲自去人家店里仔细研究,然后哑然失笑。
“姜老板你是不知道,”店里小老板也乐意分享生意经:“现在小年轻可喜欢这个——他们管这个叫什么来着,忘了爱?”
是忘了爱,也是非主流。
姜忘跟目前的文化潮流还存在一定代沟,但很快能领会过来发生了什么。
悄无声息地全新浪潮正在袭来。
最时髦的语言是火星文,初中生高中生都在偷偷戴着假发嘟嘴拍照,QQ空间成为全新的流行社交平台。
真要把头发接到两尺三,染半搓荧光红大片鸦片绿,再拿发胶糊个三角形翻盖头,结局多半是学校记过工作单位劝退。
一帮十几岁小孩又喜欢攀比,下了课偷偷假发一带炫酷装逼,今天是陈家街绿头哥,明天是六中忧郁男,就差在胳膊上纹卟偠暧丶。
姜忘表面笑笑就过去了,转头试探着在书店里卖了一小批张牙舞爪的成品假发。
当天就卖了个干净。
大伙儿都是偷摸着买偷摸着戴,胆小架不过好奇心作祟。
姜老板思索再三,跟假发厂又一联系,决定顺道再卖卖COS用的假毛和衣服。
什么双马尾垂腰假毛狐狸耳朵,只要学生提需求他就敢进货。
于是某家书店的人流量悄么声地再次变大。
一部分学生会神神秘秘地背包进去,如同地下交易般接头一手交钱一手换货。
“白毛有吗?红美瞳呢?咳咳,我想COS那谁……”
“新货摸摸,看看这手感,买两顶送发胶,来点?”
学生们背着包再走出来,面对街边大婶大叔时,仍旧是一脸正经严肃,像是刚刚通宵复习完数学奥林匹克竞赛。
只不过公园和古建筑附近的奇装异服出没率日益提升,逐渐成为城市的奇特一景。
姜老板用全新视角扩大书店渠道功能之余,还是会有点寂寞。
怎么小孩儿一走,他身边就静悄悄的。
没人在晚上吵着要吃橙子,书店盯生意的人换成时不时打瞌睡的兼职学生。
电视完全没人看,空放节目听声还是觉得不习惯。
他开始想小孩儿了。
虽然夏令营统共才两周,但莫名觉得日子哪儿都不对。
姜忘作为硬汉不是很允许自己太感性,只是回家以后会把星望的房间也一块收拾,没事开窗通通风。
小孩儿拿IC卡打电话过来,他还嘴硬。
“想你?我难得消停会儿,这几天总算清净了。”
彭星望哼哼唧唧撒娇:“哥——我想你了嘛——你也想我一会儿成不。”
“行行行,想你想你,真是拿你没办法。”
两人傲娇又黏糊地打了半天电话,助理拿了叠文件过来。
“姜总,这是这两天的合同和邮件。”
姜老板一秒恢复面无表情的酷酷形象:“哦。”
助理忍着腹诽,把贴着邮票的信件递给他。
“有来自慈州的信件,收信人写的是彭星望。”
姜忘接过厚厚信件一看,竟是杜文娟亲笔写信过来了。
他怔了几秒,助理又小声提醒。
“她给您也寄了一份。”
姜忘伸手一捻,发现真是两份信件。
“……我也有?”男人不自觉扬起笑容:“知道了,我先看看。”
等助理退下,姜忘取了小刀仔细拆掉胶封,取出被仔细叠好的信纸。
没有视频通话的2G年代,跨省的长途电话太贵,邮件快递也才刚刚兴起,书信还是人们最常用的媒介。
杜文娟的字清秀舒展,很像她的风格。
姜忘弟弟:
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慈州最近总是下雨,有时候看到小孩们穿着胶鞋踩水,会想到你们,更添挂念。
我给星星写了一封信,嘱咐他要听话勤学,少吃零食避免发胖。
想来想去,也给你写了一封,希望你不要觉得唐突。
先前看到你的时候,我发现你的眼睛旁边有疤,是不是被谁欺负过?一个人在外面打拼还好吗?
你独立能干,我一直羡慕,但也想作为表亲,略一规劝。
姜忘,在外千万不要斗狠犯险,一切平安为先。
挣钱多少固然重要,我也如同期望彭星望万事顺遂一样,期望你无事烦忧,勤加餐饭,夜夜好梦。
望喜乐安康。杜文娟。
2006年7月31日
姜忘第一次收到信,还是来自母亲的信。
他像是忘记如何阅读一样,怔怔看了好几遍,把每一行字翻来覆去地咀嚼,又垂着眼睛笑。
某种意义来讲,母亲给幼时的他,还有如今的他,都寄了一封信。
每一封都代表着挂念和温暖。
姜忘很小心地把彭星望那一封存放在自己上锁的抽屉里,等小孩回家以后再给他自己拆,自己则是把信认认真真读完,有些无措地找纸笔回信。
妈妈给我写信了。
妈妈她叮嘱我要保护好自己,她很在乎我。
姜忘努力不去注意内心如同小孩儿一样的雀跃念头,抿着唇想了又想不知道怎么下笔。
他开始懊悔自己在语文课睡了好几回觉,真要写什么时脑子很空。
最后略笨拙地回了短短一篇,用信封胶条封好,再找自家快递寄回去。
前后不过四十分钟,但像是要花好几天才能回过味来。
他空空荡荡的胸膛里像是被填充进一些什么,像是塞了两根棉花糖,以及几张信纸,以至于心脏再摇晃时,不会碰撞得到处乱响。
彭星望像是知道姜忘的拧巴,前天刚打完电话,今天又打电话过来。
迎面第一句便是“大哥!我好想好想你!”。
还真是嗲的坦坦荡荡。
姜忘虚虚应了声,又以完全不符合年龄的幼稚语气炫耀起来:“你妈妈给你写了一封,给我也写了一封。”
“啊!!妈妈给我写信啦!!你快读给我听!!”小孩在电话那边懊恼起来:“我怎么跑去夏令营了呢,我也想看信。”
但他又很快能振作起来,很期待地问道:“哥哥,你以后会给我写信吗?”
姜忘想了想:“咱还是打电话吧。”
他有点应付不来这么细腻的事情。
小孩撒娇打滚要听杜文娟给他写了什么,他回了什么,又百般叮嘱要姜忘保护好自己那封信,恨不得现在就飞回来看。
等电话挂断,姜忘伸了个懒腰下班,去取车时一路都在哼歌。
日暮黄昏,余晖犹如温暖的轻薄外套,平等如一的拥抱着每一个人。
他脸颊很暖,心脏也热乎着。
小孩晚上不赖在客厅里看动画片,姜忘一个人啃着橙子看了半集《走近科学》,破天荒晚上八点半就困得不行。
索性洗个头回房睡觉,日子过得特别养生。
夏夜宁静安稳,梦也是些无关紧要的平淡故事。
正沉浸着,姜忘忽然听见了焦急的敲门声。
“姜哥!”
“姜先生,在吗?!”
他睡得太熟,以至于花了些时间才反应过来那是现实里的声音,翻身下床快步过去开门。
“季老师?!”
季临秋脸色惨白,从未有过这样狼狈的状态。
“姜哥,你帮帮我,”他已经彻底慌了,说话都有些磕绊:“我爸爸——我爸爸脑溢血,现在正在省城医院开刀,医生下了紧急通知,你能不能带我过去?!”
姜忘眼疾手快给他端了杯热水:“你稳住,我穿件衣服现在带你开车过去。”
季临秋从未在三更半夜求人办事,一时间歉疚又无措,喃喃道:“实在太突然了,对不起……”
“再说就生分了,”姜忘已经穿好鞋,抄过他的肩一同关门下楼,本能地想要给季临秋更多力量:“咱是哥们,有事互相照应是自然的。”
凌晨三点半连加油站的伙计都睡死了,锤了三回门才伸手背擦哈喇子,还差点加错型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