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将就着穿了件白的,又拎着人去平价店里重新选三套衣服裤子,像样的袜子也挑了好几双。
一结账五百三。
“欠着,”姜忘面无表情:“利率两点八,一年内还。”
彭家辉憋着表情点头。
“还,肯定还。”他想起来什么,又要找黑色公文包:“对了——”
“那五百不收利息,回头一块还。”姜忘心想你欠我的可不止这一千,眉毛一扬转身道:“走了,去拿机器。”
公园里卖棉花糖的那几位当然不可能请到嘉年华来,他是网上订购了机器又要到配方图纸,正准备找人好好琢磨。
彭家辉在机械公司干了好几年,来到棉花糖机旁边上摸摸下摸摸,突然就哎了一声。
“这机子你多少钱买的?”他精神起来:“这玩意儿原理简单,其实我都能做。”
姜忘暂时没扩展业务的打算,指指图纸问:“那你会用这个吗?”
机子刚接回来的时候,他图新鲜想做两个拿回家,半炫耀性质地送季老师一个,再给星望一个。
结果愣是弄得满手糖渣不说,还差点把机子搞得过热烧掉。
……后来专门拜托保洁洗了半天。
彭家辉还在挠头,估计是劣质洗发水越洗越痒:“我试试。”
他对比着步骤图启动放糖,捏了根竹签一边踩踏板一边慢慢旋转。
第一个瘪掉,第二个就渐渐像样子起来。
到了第五个第六个,真就跟说明书里的彩图一样,做得蓬松又浑圆。
看得公司里好些妹子围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做的啊?”
“你好厉害喔!一看就会吗?!”
彭家辉很不好意思,主动把做好的样品送给她们吃。
姜忘瞅着有意思,拍拍肩把机子直接送他了。
“算个副业,好好干。”
彭家辉这次真上了心,虽然醉意还没完全褪掉,但脑子已经清醒过来了。
“你说的那个嘉年华,是个什么东西?”
姜忘大致解释了一下,彭家辉边听边点头,搓搓手道:“那不行,我得先找地方多做些练手。”
“那个嘉年华,估计人流量大,需求也多,”他生怕给姜忘惹麻烦:“我做熟了,也方便多卖点,是不是?”
那倒也是。
小孩买什么东西都喜欢扎堆,一扎堆就容易爆单。
姜忘难得看见亲爹靠谱的时候,想想道:“你在我书店旁边卖吧,就红山小学旁边那家。”
“不过吧,要注意操作安全,灭火器会用么?”
彭家辉快速点头:“会的会的,工厂那边都有这个,每年有消防演习。”
“行,回头给你在旁边配一个。”
第二天下午,不忘书店真就添了个棉花糖摊。
“棉花糖五块钱一个,八块钱俩!”
“草莓味哈密瓜味,想吃什么都有!”
在这蹭书看的小孩很多,经常点一杯奶茶一坐一整天,都忍不住蹭过来。
彭家辉从来没有被这么多小孩包围,有点慌乱又很骄傲,语气比从前要耐心很多。
“一个一个来,都排队,排队哈!”
他每递出一个云朵般的粉红淡蓝明黄棉花糖,就有一个小孩欢呼一声,像是在过儿童节一样。
彭家辉突然上班就有精神了。
主要动力在于赶紧忙完,然后下班去书店卖棉花糖。
——以至于第三天就先还完了五百多块钱,然后还特别自信地做出来一棉花糖兔子一棉花糖向日葵,一左一右跟招牌一样插在摊位上。
小孩儿们也很给面子,知道他是彭星望爸爸,给钱都客客气气的,还有小孩买完了都一脸痴迷地赖在旁边看,感觉叔叔像是在变魔术。
姜忘佯装在总台对账,余光瞅着在一群小孩外悄悄观望的星星。
小朋友其实第一天就收到消息了,但是没敢过来看。
他对亲爹的感情太复杂了,复杂到八岁的阅历没法消化。
既像是在这个城里的唯一至亲,又好像再靠近点儿就又会被伤害到。
彭星望酝酿了两三天,甚至还装作不怎么在意地,趁着晚上吃橙子的时候问了一句。
姜忘故意不说。
“自己去看呗,问我干嘛。”
彭家辉正专注地给所有小孩做棉花糖,突然心有灵犀地抬了头,瞧见一群小学生初中生外,小小一只的彭星望。
“儿子!”他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儿子!过来!”
彭星望也懵了一下。
小孩儿们自觉地分开,用很羡慕的眼神看彭星望走近他。
彭星望又想起来以前被追着打的事情,也不敢靠太近,小声喊了句爸。
“你想吃哪个?”彭家辉眼眶有点红,用手擦擦围裙,笑得不好意思:“爸爸刚会做兔子和小花,别的还在学。”
彭星望转头看向姜忘,后者耸耸肩,让他自己拿主意。
“……吃兔子!”
大叔快速点头,用这辈子最专注的状态给他做了个最好看的蓝耳朵兔子。
书店还是很热闹,小孩们等的时候一直在互相交朋友聊天,还有不少人坐在旁边长桌上玩飞行棋。
彭星望站在最前面,和爸爸一样小心又专注地盯着越来越蓬松的棉花糖。
等兔耳朵固定就位,蓝眼睛也点缀完毕,彭家辉长长松了一口气,弯腰递给彭星望,笑得有点羞赧。
“你吃的时候小心点,”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里面有两根牙签,小心划着。”
彭星望点点头,拿着最新款的兔子棉花糖高高举起来。
“看!!”
小朋友们跟着仰头:“嚯——”
“叔叔我也要这个!!”
“我们买的都是粉兔子哎?只有他的是蓝色的!”
“慢点吃啊!吃不完没事的!”彭家辉见他要走了,又招呼了一声:“以后你想吃——爸爸随时给你做!”
“昂!”彭星望快速应一声,跑了个没影。
姜忘心里松了口气,继续该查账查账,该清点库存清库存。
到晚上六七点,秘书那边打电话过来说场地布展图出来了,拜托他过去再亲自看看附近布置哪里要改。
姜忘答应着往外走,忽然被彭家辉拦住。
中年男人看他的眼神仍然敬畏又亲切,有点不好意思地递了根粉色棉花糖。
“你,你也尝一下吧。”彭家辉鼓起勇气道:“好像……是挺好吃的。”
姜忘看向他,把电话挂掉,伸手接了糖。
“我还真的……从来没吃过这个。”男人喃喃道:“尝尝看好了。”
他当着彭家辉的面,像小孩一样歪着头咬了一大口,沾得嘴角都是糖汁。
轻薄绵软的草莓糖在舌间融化流淌,又像柳絮又像花瓣。
姜忘愣在那里,突然发现一件事。
他好像在成年以后,格外抗拒碰触那些属于小孩儿的事物,像是本能地在逃避一些伤口。
可是现在他正在吃糖。
彭家辉还在忐忑地等他给出评语。
“很好吃。”姜忘皱着眉笑起来:“齁甜,但真挺好吃。”
“我早该尝尝。”
第19章
小城居民对嘉年华的热情远比姜忘预计的要高亢。
这种模式的小庆典, 既顶了个洋气的外国名字,有吃有喝有玩,然后时间场地都定的恰到好处,对于生活枯燥的本地人而言实在太有意思了。
姜忘本来还提前划了笔宣传经费, 花了一半发现光是传单就已经有人争着抢了, 热线电话24小时停不下来。
不行,要规避踩踏事件, 还要多请点保安提防扒手和人贩子。
大哥头一次感觉到钱太好赚的痛苦, 吩咐相熟的厂子临时印门票。
亲戚朋友当然先发一批门票, 各个合作的学校也要发一批服务教工家属,完事书店满赠一拨, 限时免费抢再来一拨, 竟然就没剩几张了。
姜忘直接赶助理去买打卡器,场地一旦人数达到限额绝对不允许放人。
“姜哥, 不至于吧?”
“绝对至于, ”男人深抽了一口烟:“咱们宁可少赚点。”
提前三天开始布置场地,放置桌椅线路电板的时候, 各校教师有不少来提前看情况的。
姜忘做事坦诚,事事想着多方共赢, 特意在筹划期间就和多方学校打了招呼。
凡是有意到时候来采购辅导书、设置招生咨询处、安排学生过来做志愿者的,他一律安排专人接待服务。
正忙碌着, 姜忘像是感应到什么视线,在喧闹音响声中抬头往另一方看。
季临秋穿了件松松垮垮的黑T,银链子垂在锁骨旁边,笑容懒散。
“季老师?”大尾巴狼嗅到了味儿, 人模人样晃了过去:“您也来视察工作呢。”
“我主动申请的。”季临秋心情很好, 任由他领着一起逛:“好热闹, 竟然还有魔术师和现场乐队。”
姜忘看向还在试贝斯吉他的乐手,又发掘出很有意思的细节。
“季老师喜欢乐队?”
“嗯,听LIVE很过瘾,不过我只有磁带和光盘,还没有亲眼见识过。”季临秋抿了口冰可乐,半开玩笑道:“要不是身份是个老师,我可能就主动问能不能上去唱两首了。”
姜忘侧目:“你现在上去试试?”
“今天也不行,”季临秋神情遗憾:“今天有同事,开展以后有学生,都不合适。”
姜忘发觉季临秋这人性格和身份太矛盾。
他是满分的好老师。
对学生们轻声细语,做事耐心说话温和,在学校里一言一行让任何人来都没法挑出毛病。
但靠得越近,越能看到季临秋的叛逆不羁。
像是内里有什么在极力对抗,甚至是自我否定地、双重矛盾地活着。
前者并不是伪善的表演,后者也不算故作潮流。
两者都无比真实,却又无法吻合。
季临秋清楚姜忘在观察他,但奇异地没有任何回避,像是乐于被对方看见一样。
哪怕会被误会。
“我有个建议。”季临秋走向喷泉旁的空地,俯身看这边黑胶带画出来的场地:“这里你原来想放什么?”
“表演区或者科普展板。”姜忘思索道:“游乐项目已经饱和了,放太多会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可以弄一个珠心算现场赛,以及有奖单词拼写记忆,”季老师不紧不慢道:“放三排桌椅,一个主持人一个音响,文具辅导书有啥送啥。”
姜忘嘶了一声。
“好家伙,你比我还狠。”
“这种事一向是小孩躲着走,家长争着比,比不过就会来旁边找你买书报班,”季临秋感慨道:“我刚好给我朋友拉两笔生意,她音标班还没招满人。”
姜忘闻声点头,吩咐秘书来办这件事,继续和季临秋往里走。
“有情况啊,谈朋友了?”
“谈什么。”季临秋摇晃着冰蓝色易拉罐,漫不经心道:“是以前帮过我很多忙的师妹,人家明年就结婚了。”
姜忘内心极其不赞成老家伙们配牲口一般的催婚法,但又隐隐地为季临秋焦虑。
他完全不知道上辈子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孤独终老,但这辈子最好不要。
“话说,你都二十六了,谈过么?”男人努力让语气听起来随意点,开玩笑道:“该不会心里惦记谁,一直为那人守身如玉吧。”
姜忘内心预设的答案,无非为是或不是。
如果是,他有责任陪老师走出情伤拥抱阳光,虽然听起来怪青年文摘的,但是他一定会这么做。
如果否,那背后肯定也有别的故事。
可季临秋没有回答,情绪抽离起来。
他的目光变得空空荡荡,像是姜忘无意间打开了从未存在的房间,里面没有墙壁地板,既存在又虚无。
半晌才垂眸开口。
“我不知道。”
他比姜忘年轻,却很少露出这样迷惘的表情。
“我不知道我会怎样。”
“也许一辈子都会和任何人无关。”
姜忘意识到气氛不对,正想要开口缓和下,季临秋自嘲地笑了下。
“算是异类吧。”
“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恋爱结婚,管他呢。”
姜忘愣在原地,大脑空白几秒,很快转移话题,准备带他去吃顿好的。
“你呢?”
“我啊,”男人摸摸下巴:“实不相瞒,我当了好多年兵,你也知道那环境没法谈恋爱。”
“再出来以后,又要安家立命,工作都忙不过来。”他笑起来:“咱两进度条差不多,都是零。”
季临秋眨眨眼:“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姜忘回身看他:“别取笑我,我估计要脸红的。”
“不会,”季临秋皱眉笑道:“我只是先前觉得……你好像阅历挺深的样子。”
居然一任都没谈过。
他们在某些方面达成惊人一致,晚上去撸串都显得更放松。
都没拿满分人生,谁也别笑谁。
八月五号,第一届不忘嘉年华正式在金悦广场举办。
全城大人小孩望眼欲穿地等了两个星期,日子一到倾巢而出,光是入口处凭票可领的一千个闪光气球上午十点就发完了,下午不得不临时雇三个人猛打猛送。
这年头没有双十一没有迪士尼,各家就算挣着钱了也没啥消费欲,难得有个嘉年华自然也乐意多吃吃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