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这些人费解的视线中,苏晤开着车将贺砚予带到了自己的宅邸当中。
他在源市的住宅是来之前帝国就提前准备好的,因为两国合约的关系, 帝国不会亏待他, 所以他的宅邸当然也是极为宽敞华丽的大宅。
来到源市的一个多月时间里,苏晤回到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多的时间里他还是留在办公的地方。
他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方式了,每天用工作把自己的时间塞得很满,不会让自己有空去想别的事情。
他觉得家里太空旷, 越是大的地方就越显得空旷,这会让他想起以前在首都的时候和贺砚予共同生活的日子, 这些回忆曾经是他最珍贵的,后来又成了每天沉眠时候的噩梦。
但现在不同了。
推门回到家中, 苏晤回头看着垂眸跟在他身后的贺砚予,这次再回到家里,终于有了与以往不同的感觉。
缠绕他多年的孤寂藤蔓似乎顷刻间被烧成了灰烬。
他后悔了,他认为自己应该早点反应过来,早点将贺砚予给带回来,把他关在房间里让他哪里也去不了,让这个人只属于自己就好。
苏晤温柔地笑了起来,牵着贺砚予被铐着的手,带他走了进来,随后关上房门,又落了锁。
做完这些之后,他才又说道:“你看看这里,你喜欢吗?”
贺砚予环顾着这房子四周的摆设,没怎么出声。
作为帝国替苏晤准备的住所,这里的环境的确很好,所有的设计和摆设都按照着最高的标准而准备,令这里宽敞明亮但却并不会过于简洁普通。
和以前贺砚予苏晤在首都的那个屋子相比,这里当然要好上许多,而和贺砚予现在与贺昭昭的住处相比,这里更是好了不知道多少。
但对于贺砚予来说,这里也仅仅只是个住处而已。
贺砚予没有太大的反应,而盯着他的苏晤也因此脸上多了几分明显的失落。
似乎完全不担心没有战斗能力的贺砚予能够逃脱这里,苏晤捉住贺砚予的手,低头把铐着他的手铐打开,语调里的落寞异常明显:“你不喜欢这里吗?那你告诉我你不满意什么,我让人来改好不好?或者我们重新改造,把这里变成以前在首都星住的那样,你会喜欢吗?”
现在苏晤的语气,和他在人前的时候完全不同。
但与其说他是变了,倒不如说他像是恢复了从前的语气,从前还是首都第一医院的苏医生时,他每次回到家里,和贺砚予说话就会用这样软绵绵的语气。
他会用这种方式哄着贺砚予,或者向贺砚予撒娇,有时候乖巧有时候又有些蛮不讲理。
但苏晤现在的变化,却没有令贺砚予有半点的情绪起伏。
虽然没见贺砚予有回应,但苏晤还是专注地在和贺砚予说着话。
在刚才说出了那些之后,苏晤又牵着贺砚予的手来到了沙发边上,他从柜子里面找出医疗箱,让贺砚予坐下之后,自己则蹲在贺砚予的脚边,开始如同呵护般小心地替贺砚予处理身上那些细小的伤口。
那些伤口并不严重,实际上甚至不需要去怎么管,只要用水稍微冲洗下就能够很快恢复。
但在整个帝国医术都排名前列的苏晤医生,在面对这些伤口的时候却仿佛如临大敌,连小小的破口都认真地去处理着,不肯让贺砚予感受到半分疼痛。
事实上贺砚予也的确没有痛觉。
他只是垂下眼,看着苏晤这样抓着他的手认真处理,并且时不时说出几句活跃气氛的话。
苏晤的话比以前还要多,从这名劫匪的事情,说到他回到帝国后发生的事情,接着又说起贺昭昭,还有他们以前所过的日子。
他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这么说的时候眼里都还是带着笑的,就像是恋人间最为亲密的对话。
“那名劫匪现在已经被他们送去监狱了,他不会再有机会伤到你了,当然任何人都没有机会。”苏晤这么说着,抬手轻轻触碰了下贺砚予的脸颊,随后又笑了起来:“对了,应该很久没吃东西了吧,我已经让人去准备吃的了,都是你以前喜欢吃的,等吃过东西以后我带你去其他房间转转,再给你看看我们的卧室……”
苏晤的声音不停地传进贺砚予耳中,贺砚予听了有很长时间,终于开口说道:“所有的改变都是不可逆的。”
他的声音突然插在贺砚予语调轻松的叙述中,让苏晤霎时停了下来,稍有些不解地看着贺砚予。
这是他们回到这里之后,贺砚予初次出声说话,所以苏晤听得格外认真。
只是他没有弄明白贺砚予的意思。
苏晤同样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紧贴着贺砚予,微微侧着头笑:“你在说什么?”
贺砚予看起来却是耐心,他接着说道:“这世上所有的改变都是不可逆的,因为时间是不可逆的,所以人的年龄会改变,外貌会改变,性格也会改变,而在改变过后,不论怎么伪装,都是不可能回到过去的样子的。”
就像是,白纸不可能在经历过风雨之后,依然还只是张白纸。
就算人能够保持初心,那也已经不是从前的那颗心。
贺砚予很确信,苏晤现在所谓的“和过去一样”的性格,不过是伪装出来的模样而已。
贺砚予问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为什么要执着于假装把那些东西恢复原状?”
苏晤再度笑了起来。
他看着贺砚予,字字句句说出口的时候,就像是在跟自己较劲:“没有过去,只要我没让它过去,它就不算是过去了。”
“只要我说你是我的,你就是我的。”
贺砚予说道:“如果你真的觉得过去才是最好的,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
苏晤抬着头,眼里的情绪压抑至极:“我当时没有别的选择,你要我说几遍呢?贺砚予?我为什么就没有后悔的资格?”
贺砚予沉默了下来。
良久他才又说道:“后悔是最没有用的情绪。”
说完这话,他就已经放弃了再和现在的苏晤沟通,在这种状况下所有的沟通都是没有必要的,而他向来不愿意做没有必要的事情。
虽然他的确是A74空间的情绪采集专员,所负责采集的情绪就是“后悔值”,但他很清楚,和其他所有的情绪值相比,后悔是最无用的情绪。
但这偏偏又是人类身上力量最强的情绪。
接下来的时间里贺砚予没有再说话,但苏晤却在短暂地情绪变化之后,又恢复了先前的活跃,继续没完没了的和贺砚予聊天,然后带着他看遍了这房子里的所有房间。
而这些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是双份的。
苏晤在接贺砚予过来的时候,看样子是临时起意,他当然没有时间让人去准备更多的生活用品,所以很明显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苏晤早就准备好的。
整个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双人使用的,就好像这里原本就应该住着两个人,而不是他独自居住。
最后苏晤带着贺砚予回到了卧室。
卧室里面有着宽大的双人床,衣柜里面也有着属于两个人的衣服,苏晤拉开衣帽间,对贺砚予说道:“这里的衣服都是按照你的尺寸准备的,也都是你喜欢的款式,将来……”
他原本还要说点什么,但因为不想让贺砚予再被别人见到,他笑着收回了后半句话,接着说道:“对了,都看过这么多了,你还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贺砚予没有理会他的前半句话,说出了自己记挂的事情:“昭昭。”
苏晤怔了怔,似乎是已经完全将这件事情抛在了脑后,直到现在才记起来:“昭昭在看到你被抓走之后很担心,我让人去安抚她了,她这两天没去学校,都好好呆在店里面被人保护着,你可以放心。”
虽然苏晤这么说着,但贺砚予依然默然注视着苏晤。
苏晤于是继续道:“今晚我会让人接她过来,今后她和我们一起住在这里,就我们一家人。”
贺砚予听着他说话时的语气,说道:“在你的眼里,她的存在只是个不受欢迎的工具。”
他说出这话,不是疑惑的语气,而是肯定。
苏晤面上保持了整整半日的完美笑容,几乎就在这时候缓缓开裂了下来。
他很难去反驳贺砚予的话。
从前想要孩子,是因为他认为有了他们共同血脉的孩子,贺砚予就能够更容易原谅他。后来再见到贺昭昭,他认为有这个孩子的存在,他能够更容易让贺砚予回心转意。
在他的眼里,他对这个没有养育过接触过的小孩,根本就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但贺砚予放不下,他于是只能接受这小家伙横插在他与贺砚予之间,分享着贺砚予的感情。
到现在为止,苏晤已经不在意被贺砚予看穿心思,他继续去牵贺砚予的手,但贺砚予却忽地转身,挣脱了他的钳制,没有要留在卧室的意思,而是独自去了书房。
第38章 第二个世界 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
贺昭昭是在晚上被接过来的。
六岁的小姑娘穿着条粉蓝色的小裙子, 戴着黄色的帽子,平常总是被梳成漂亮小辫子的头发,今天因为没人去弄, 所以只是乖顺地披散下来。
她在进门之后几乎是踩着小拖鞋啪塔啪塔地就朝屋子里面冲了进来,等见到屋子里面的贺砚予,她眼睛里迅速地蓄积起泪水, 边哭边朝着贺砚予扑了过去。
贺砚予伸手准备接住表情委屈的小姑娘。
然而还没等父女两人相互拥抱, 苏晤就已经提前把这小姑娘拎了过去, 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贺昭昭感觉到自己突然双脚离地,看到自己爸爸近在咫尺却不能拥抱, 她最先的反应当然是生气,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是有人拦住了自己。
从进门之前贺昭昭就满心满眼都只有贺砚予,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这房间里面除了他们还有第三个人。
有点不自在地扭头看去, 贺昭昭这才发现拎着她的竟然是之前对她说话时表情很凶的叔叔。
而此刻这个叔叔的表情明显比上次还要阴沉可怕。
几乎没有花费任何反应的时间,小孩就立刻做出了最本能的选择。
她直接张着嘴嚎啕大哭起来。
贺砚予倒不像是其他人类那样拥有着极端丰富的情绪,只要稍微见到小孩子哭泣,就会心疼关心到无以复加。
他向来都是用自己的方式教导着这个人类幼崽, 所以这时候看到苏晤和贺昭昭闹出来的动静, 他沉默地看了眼贺昭昭,随即又抬头以审视般的目光看向了苏晤。
他分明没有说话,但目光里带着的询问已经让苏晤感觉有些心虚。
稍微松开了贺昭昭,不过苏晤却仍然没有让她去到贺砚予的身边,只是牵着她的手说道:“你爸爸现在受伤了, 你最好不要用刚才那种方式扑过去,不然碰到人伤口, 我就白给他治伤了。”
贺昭昭听到他这些话,顿时眼里的眼泪又包了起来, 不过她这次倒是没有像刚才那样直接大哭,她稍微冷静了点,怯生生地看了看苏晤,又重新转过头看向贺砚予,似乎想要靠近看看贺砚予现在的状况。
小孩子的心思再好懂不过,苏晤当然看懂了贺昭昭的心思,但他却不想让这小孩如愿。
他以近乎蛮不讲理的态度说道:“好了,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贺昭昭睁大着眼睛,可怜兮兮地待在原地:“我,我不要离开爸爸!”
苏晤皱眉,对于应付小孩实在没有什么耐心,他能够跟这自说自话根本不懂大人意思的小家伙说到现在,已经是到了极限了,他指着贺昭昭道:“真正说起来我也是你有着血缘关系的父亲,所以说你不光是要听他的,也应该听我的话。”
他虽然语气不重,但对于心思敏感的小孩来说,这些话却已经足够让贺昭昭感觉到受伤。
然而苏晤却没有停下话音,他继续说道:“贺砚予刚刚才被救出来,他现在需要休息,而我们也需要独处,你在这里不太合适,所以你最好当个听话的小家伙,自己回去休息,不要让你爸爸操心,你明白了吗?”
贺昭昭眼泪已经糊满了脸蛋,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她稍稍抽噎着,却不敢继续哭出来,只是委屈地点了点头。
随后她抬头对贺砚予小声说道:“我会乖乖的,我不让爸爸担心。”
贺砚予听着他们的对话,听到现在,他以目光安抚着贺昭昭,却没有开口,只让苏晤送贺昭昭去了提前准备好的楼上房间休息。
苏晤送贺昭昭回到了房间,等到再回到贺砚予所在的那间书房的时候,他才终于稍稍舒了口气,算是松懈了下来。
他不喜欢应付小孩,他天生就不是什么充满耐心的人。
回到房间的时候,苏晤注意到贺砚予还坐在书桌旁边,手上捧著书册,桌上还摆杯茶,看起来像是丝毫没有要准备休息的意思。
苏晤笑着说道:“你还是和以前的习惯一样,一点也没变。”
从以前苏晤和贺砚予才刚认识的时候,贺砚予就是这个样子,喜欢安安静静地看书,不爱社交也很少和人交流。不太了解他的人总会觉得他看起来冷漠到不近人情,但只有真正和他接触之后,才会发现他其实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难以接近。
甚至于和贺砚予相处,反倒是件让人觉得轻松的事情。
有时候苏晤甚至觉得,贺砚予就像是一面纯粹的镜子,他能够反射出所有最直观的表达,因为只要自己对他好,他就会回以同样的好,只要足够热情,他也会以同样的热情回应,只不过方式或许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