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黎:“……”
要变人就变人,变一半是怎么回事啊!
变成人形的身体比鱼身沉了许多,鱼尾巴吃不住力道,更不可能站起来。景黎尝试在地上扑腾许久,最终只是勉强撑起身体,让自己在身后的长凳上坐下。
原本装他的木桶还放在桌上,景黎靠着桌沿,鱼尾巴一下一下拍打地面。
现在该怎么办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变成人,更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变回去,他这副不人不鱼的模样,一定会吓到秦昭吧。
他会不会把他当妖怪赶走啊……
景黎愁得唉声叹气。
“咕……”
腹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景黎揉了揉肚子。
明明才刚吃完饭不久,怎么又饿了。
景黎揉着肚子,视线不自觉落到一旁的灶火里。
灶火已经烧得没有最开始那么旺,秦昭走之前烤的鸡腿还安静躺在火堆里,黄泥附着的外壳已经被完全烤得坚硬焦黑。
景黎看着看着,肚子又忍不住咕噜一声。
景黎脑中天人交战。
他刚才睡得很沉,并不确定秦昭出去了多久,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那病秧子身体这么差,应该不会离开太久。
说不定现在已经快回来了。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应该专心思考自己该怎么变回来。
可是……
好饿,想吃。
那鸡腿本来就是烤给他吃的啊。
景黎抿了抿唇,鱼尾在长凳上一拍,轻轻朝灶台挪动几寸。他就这么一点一点挪过去,执起灶台边的烧火棍往火里拨弄两下。
啪。
裹着黄泥的鸡腿从火里滚出来,在地上摔碎一个小角。
肉香味瞬间溢了出来。
景黎眼神亮了亮。
.
午后太阳正烈,秦昭背着背篓走在山间,额前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须臾,他终于压不住胸口翻涌的血气,扶着路边的树干弯腰咳了起来。
他咳得很厉害,直到喉咙生疼,口中尝到血腥味道才勉强停下。
秦昭在树边坐下,取出腰间的水壶漱口。
口中的血腥气被暂时压下,秦昭无声地喘息片刻,苦笑:“我这废物身子……”
阳光炙热灼眼,秦昭抬手挡在额前,不经意瞥见自己的双手。
他的手与寻常读书人的手并不像,更不像是劳作过的。右手的指尖和虎口处生着少量的茧,因为许久没有磨砺,已经变得很薄。
那是习过武的痕迹。
秦昭已经很难从这具身体里感受到力量。经年的大病毁了他浑身筋骨,莫说是练武,就是多走几步路都觉得喘不过气。
可先前遇到危险时,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保本能,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他到底是什么人?
很多人在意这个问题,秦昭更是。
没有人会愿意一辈子当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秦昭没有在原地歇多久,他很快扶着树干站起来。
他现在可不是一个人,要是再不回去,那条傻鱼再被猫叼走就麻烦了。
而且,也不知道那傻鱼独自在家害不害怕?
想到这里,秦昭的脚步不由加快了些。
担心那野猫又偷溜进去,秦昭临走前特意将家中的门窗紧锁。他很快回到家门前,正欲推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些许响动。
秦昭眉头一皱,用力推开门。
屋内比他走前凌乱不少,长凳倒在屋中央,地面还残留着不少水迹。
桌上的木桶里只剩下些许清水,不见小锦鲤的踪影。
秦昭心头一紧,正欲去找,余光却忽然在灶台边看见一样东西。
原本包裹着鸡腿的黄泥与荷叶被随意丢在地上,里面的鸡腿却已经不翼而飞,空气中甚至还残留着些许肉香。
秦昭:“……”
秦昭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
他的视线在屋内细细打量,桌案边的水迹最多,且范围较大。那水迹分做两头延伸,一头直至灶台边,但不多,应当是被灶火的热气熏干。
而另一头,则是一路进了卧房。
秦昭心下了然,放下背篓,转身走进卧房。
他的卧房本来就不大,一眼就能望完,却没见到半个鱼影。
只是某条小鱼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浑身都湿漉漉的,走哪儿都带着“罪证”。
秦昭目不斜视,走到水迹消失的床脚,低声道:“出来。”
景黎险些打出个饱嗝,连忙用手捂住嘴。
少年把自己蜷缩在床底下,骨架娇小的身躯藏在床下半点不费力,垂在身后的尾巴紧张地发着抖。
景黎没想到秦昭会回来得这么快,他刚把鸡腿吃完,还没来得及收拾外面的残局,听见脚步声就慌不择路躲进了床底。
更重要的是,他都还变不回去呢!
他这幅不人不鱼的样子,一定会被当成妖怪的。
快变回去啊啊啊啊!
床下没有动静,秦昭以为是自己吓到他,声音不自觉放柔了些:“快出来,你这样待着不会缺水吗?”
景黎倒是从没有这么希望他能缺水。
他急得眼眶都红了,偏偏刚才吃得太饱,终于忍不住溢出个小小的嗝。
秦昭正想蹲下去床底抓鱼,听见那小小的响动,却是愣住了。
那声音怎么……有些像人?
他静静听了一会儿,床下又不再有任何动静。秦昭只当自己听错了,继续蹲下身,弯腰看向床底。
眼前似有一道红影闪过,秦昭一个晃神,却见一条鲜红的锦鲤扑到他怀里。
终……终于变回来了。
景黎松了口气,浑身都松懈下来,身体还在止不住发抖。
可秦昭没有动。
在那片刻间,他似乎……看见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他从未见过那名少年,甚至因为时间太过短促,并没有看清少年长什么模样。
秦昭低下头,怀中的锦鲤用尾巴尖一下一下拍打他的手腕,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地轻轻发着抖。
他望向锦鲤那双湿润的眸子,脑中忽然浮现起一双明亮而湿润的眼珠。
是错觉吗?
秦昭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异样。
怀中的小锦鲤由于太久没回到水里,鱼鳞已经有些干涸。
秦昭定了定心神,不敢再耽搁,把小锦鲤抱起来往外走。
起身前,他余光一扫,在床底看到了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
秦昭:“……”
景黎入了水,意识才缓缓回笼。
他在水里活动活动鱼鳍,熟悉的水流和在水中漂浮的轻盈感让他放心下来。
秦昭注视着小锦鲤在水里游来游去,忽然轻声问:“你刚才在床底下做什么?”
景黎仰头望向他,片刻后,乖巧地摇了摇脑袋。
鱼在梦游,鱼不知道。
秦昭又问:“刚才有人来过?”
景黎眼也不转,尾巴无辜地在身后摇晃。
鱼睡着了,鱼什么都不知道。
“我从外面锁了门,应当没有人进来。”秦昭扫了眼一片狼藉的灶台,悠悠问,“所以,那鸡腿是谁吃的?”
“!”
景黎没忍住,打出一串泡泡饱嗝。
秦昭眼眸微微眯起,在对方考究的目光里,景黎抱着圆滚滚的肚子躲进水底。
鱼……鱼真的不知道!
第10章
翌日清晨,秦昭如约出门前往陈家。
景黎破天荒没有跟去。
其实秦昭是愿意带他去的,小鱼不沉,何况这次只是从村西走到村东,装在背篓里并不费事。
但景黎坚决不肯。
他还不知道昨天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变成人,万一在人前又变一次,他一定会被人当做妖怪打死。
而且,昨天一切都太匆忙,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看自己是什么模样。一个身上长着鳞片的人,肯定好看不到哪儿去。
他不想让秦昭看到他那副模样。
“最后一次机会。”秦昭站在房门前,朝屋内轻声道,“当真不去?”
小锦鲤趴在木桶边沿,露出一对清透的红眸,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迟疑。一人一鱼对视许久,景黎坚定地摇了摇尾巴。
不去。
他是条有骨气的鱼,说不去就不去。
秦昭拿他没办法,温声道:“那你乖乖在家待着,我很快回来。”
说完,锁了门离开。
景黎望着紧闭的门扉,忽然有些沮丧。
他要是能变成正常的人形就好了。
他好想和秦昭一起去啊。
秦昭这一去就去了快一上午,景黎左等右等,还不小心睡着好几次,还是没等到人回来。
他原本对秦昭的医术很有信心。
这人喝的所有汤药都是自己买药来配置,又认识这么多种的草药,医术一定不会差。
可是他要去治的那位老太太不是普通的病。
陈家看了这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秦昭真的有办法吗?
如果治不好,他会被赶出这里的。
景黎越想越放心不下,鱼尾在水面轻轻一拍,身体从水里跳出来。
小锦鲤落到地上,甩了甩尾巴上的水,准备像过去那样通过村子的沟渠去村东头看看。
只是偷偷在暗中看一下,秦昭没事他就回来。
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房门被秦昭从外面锁上,但小锦鲤身体很小,足够从门缝间的小小缝隙里溜出去。他慢慢往前挪动,刚来到房门前。
“喵——”
!!!
那、那是什么声音?
小锦鲤吓得背鳍都直立起来,他趴在地上,眼也不转地望着房门的缝隙。
忽然,一只毛绒绒的白色猫爪从缝隙里伸进来。
“喵!”
啊啊啊啊啊——!
景黎从原地蹦起来,连连后退,直到扑通跳进桌上的木桶里。
他悄悄探出头往外看,那猫爪还在努力挠着门,小猫的绒毛不长,爪子前端白色,后面橘黄,像是戴了个白手套。
就是上次要吃他那只猫!
猫爪一下一下挠着陈旧的木门,尖锐的声音听得景黎心里直发毛。
没、没事。
秦昭今天锁了门,它进不来的。
他肯定不会这么倒霉——
景黎刚这么想着,只听得啪嗒一声,陈旧腐朽的木门生生被猫爪挠破一小块。那双浑圆的猫眼巡视片刻,锐利的目光落在景黎身上。
随后,那橘猫用脑袋顶开木屑,竟从那比自己身形不知小了多少的小洞里钻了进来。
啊啊啊啊啊啊——!
在橘猫跳上桌的瞬间,景黎腾身而起,用鱼尾狠狠一拍,竟将木桶整个倒扣在橘猫头上。
橘猫浑身顿时湿了个彻底,动作也缓下来。
景黎落到地上,竭力朝门外扑腾。
他很快从橘猫挠出的小洞里钻出去,扑通一声,跳进门外不远处的沟渠里。
.
村东,陈家。
陈家大院在临近几个村落中都算是富饶的,前院里堆着些稻谷蔬菜,还种了点花草。从前厅进入后,又分三个小院,共有六七间屋子。
主屋内,秦昭轻轻取出老人穴位上的银针。
老妇人靠在床头,眉宇紧蹙,猛地咳出一口黑血,偏头昏厥过去。
陈家一大家子人全挤在外屋,听见动静纷纷冲进来。
“娘!”
“她、她怎么不动了?”
“你在做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屋内乱成一团,秦昭不紧不慢用软布擦拭银针,将其装回布袋中。
秦昭心平气和道:“无妨,陈老太太卧床不起是气滞血瘀所致,每日施针将淤血逼出,再佐以活血化瘀的汤药,很快就会好。”
“活血化瘀?”人群背后,一个声音传来,“这几个月来,活血化瘀的药不知道吃了多少,没见有什么用。”
说话的是陈家老三,生得肤色黝黑,身形瘦高。
“那是因为缺了一味药引。”秦昭从背篓中取出一包草药,递给陈彦安,“这是乌山参,每日取此物入药煎服,药方我已经写在里面。”
“汤药早晚各服一次,三日后应当就会有所成效。”
陈彦安道:“好,我知道了。”
“你真的信他?”陈老三道,“乌山参这么珍稀的药草,他怎么可能有?”
陈彦安一愣。
陈老三道:“乌山参可不是普通的药,一株都能抵他好几年租子了。他要真能找到,自己卖了赚钱不好吗,何必送来给我们家?”
秦昭眸光微动,竟露出一点笑意:“这么说来,你知道乌山参对陈老太太的病情有奇效?”
陈老三脸色一变。
“我先前便觉得奇怪,中风这病虽然不好治,但绝不可能求医问药数月连个对策也找不到。”秦昭平静道,“因此昨日我特地去寻了一趟葛大夫,确认陈老太太的病情是气滞血瘀,能以乌山参入药。”
他抬眼看向陈老三,淡淡道:“而且他告诉我,他早与陈家人说过这方子。”
陈大嫂从他话中品出些什么,扭头看向陈老三:“老三,前几次的大夫都是你找来的,大夫说过这药方吗?”
“说……说过。”陈老三脸色苍白。
陈大嫂:“那你怎么——”
“我当然不能说!”陈老三厉声道,“大嫂,你要我给这老不死的用乌山参?你知道那一帖药要多少钱吗,你怎么不去花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