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早点解脱,好让你们分家产是吧?”
“都胡说八道什么?!”陈大嫂恼道,“娘还躺在里面,你们在这儿说这些合适吗?”
一屋子人被她这么一吼,纷纷安静下来。
景黎从鱼篓上方探出个脑袋,四下看了看,又缩了回去。
易地而处,这些人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难处,也不能说完全有错。可这种念头……实在是太冷漠了点。
老太太如果听见,该有多难过啊。
秦昭倒是神色未改,他朝屋内的人稍一作揖,道:“请诸位去屋外等候。”
屋子里似乎还有人不太乐意,被陈大嫂一瞪,没再说话,灰溜溜出了门。
陈大嫂领着秦昭进里屋,一对较为年轻的男女守在床边。
“老四,带着你媳妇先出去。”陈大嫂招呼一声。
那男人的长相和陈老三几分相似,但个子没这么高。他身边的女子更是柔柔弱弱,听言抬起头:“大嫂,这人是谁呀?”
“是秦先生。你前几天回娘家了,没见到,之前就是他给老太太看的病。”陈大嫂道,“你们先出去吧,让秦先生给娘瞧瞧。”
女子神色有些犹豫:“要不我留下吧,万一有个什么要帮忙的……”
“不必。”秦昭淡声道,“几位出去等我便好。”
“可是……”
女子还想再说什么,她丈夫却在一旁拉了她一下,把人拉出了屋子。
陈大嫂道:“我也出去了,就等在门外,有什么事你吩咐一声就行。”
秦昭想了想,道:“的确有一个忙需要大嫂帮。”
“……这几日的药渣还在么?”
房门被合上,床上那位老太太面容灰白,精神比前几日看到时还要糟糕。
秦昭把鱼篓放在床头的小案上,坐在床边替她把脉。
小锦鲤从鱼篓里探出头来,鱼尾巴在身后无意识地轻轻摆动。
秦昭一提药渣,他就猜到了原因。
肯定有人在药里动手脚。
他赌一顿红烧肉。
.
秦昭在屋里足足从中午待到了下午。
眼见太阳快要落山,主屋的房门才被拉开。
秦昭脸色看上去不怎么好,唇色隐隐发白。他走出屋子,陈大嫂立马迎上去:“怎、怎么样了?”
秦昭没有回答,而是问:“药渣呢?”
“在这儿!”陈彦安端着个盛满药渣的竹编笸箩走上来,“前几天的都倒了,这是昨天和今天留下的。”
秦昭在药渣里翻找片刻,道:“这药是谁去抓的?”
“我。”陈老三上前一步,将秦昭那脸色不对,又道,“你可别污蔑我,我完全是按照你给的药方抓的!”
秦昭:“可我给的药方里,并无川芎这味药。”
“川……川什么?”陈老三没听清,却意识到了什么,大声辩驳,“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我就是直接按你的方子抓的药!”
秦昭解释道:“川芎有行气开郁,活血止痛之效,对陈老太太的确算是对症。可此药药性极烈,不适宜让久病不愈,脾肾阴虚的病患服用。”
“何况这药渣里,川芎未免也放得太多了。”
陈大嫂道:“这、这么说,我娘真是因为……”
秦昭点点头。
陈大嫂怒喝:“陈老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陈老三道,“这几天的药都是老四媳妇熬的,你怎么不问她,她弟弟还在镇上的医馆做学徒呢!”
众人吵吵嚷嚷,又跑去质问老四媳妇。那柔柔弱弱的女子被人围着,一句话不说,开口先是哭了起来。
秦昭漠然看着这一切,摇了摇头。
答案不言而喻。
天色渐渐暗下来,主屋内,陈彦安帮床上的老人擦了擦脸,问:“我阿婆还能醒过来吗?”
秦昭靠坐在他身旁的座椅上,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她是因为那味药的药性太烈,导致血瘀加重。我已经替她施针通了经脉,只要顺利醒来就会没事。但能不能醒,就要看运气了。”
陈彦安把帕子往水盆里一丢,揉了把脸:“我四婶是因为想要分家。”
秦昭:“我知道。”
“不只是她,大家都想要分家。”陈彦安道,“我娘,三叔,四婶,大家早就不想挤在这里,也不想再分出精力照顾我阿婆。”
陈家长辈还在吵给汤药动手脚的事,只能让作为小辈的陈彦安来顾着病人。
秦昭道:“但你不想?”
“我……我也没有不想。”陈彦安声音低哑,“我只是不希望这件事的代价是我阿婆出事。”
秦昭拍了拍陈彦安的肩膀,后者把头埋在手掌里,没一会儿就听见陈彦安压低的哭声。
“我……我阿婆对我挺好的。”
小胖子哭得肩膀抖动,看上去有点滑稽。
景黎的鱼篓还放在靠在床头的小案上,他只要撑起身体,就能看见躺在床上的那名老人。
老人头发花白,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这老人心地很善良,当初若不是她救了病重的秦昭,还将家里的空屋子租借给他,秦昭现在还不知道会如何。
好人应该有好报才对。
景黎在心里想着。
不远处,小胖子还在哽咽着说:“……阿婆要是能醒过来,我一定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再也不给她和我娘添乱。”
话音刚落,床上的老人轻轻咳了一声。
景黎:“……”
这么神?
他尾巴一摆,回头望向秦昭。
秦昭自然也注意到了,收回目光,对陈彦安道:“你刚才说的当真?”
陈彦安:“我干嘛这时候还骗人,但是……但是……”
“你阿婆醒了。”
“你别骗我,怎么可——”
陈彦安话音一滞。
他抬起头,床上的老人又轻轻咳嗽一声,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陈彦安:“………………”
秦昭带小锦鲤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尽了。
他把小锦鲤放回木桶,又去将上午的红烧肉和馒头热好,端到桌上。
“起来吃饭了。”秦昭敲了敲木桶边沿。
小锦鲤的动作像是比平时迟缓很多,半晌才摆动尾巴,晕晕乎乎游上来,甚至还差点一头撞上木桶壁。
秦昭连忙伸手挡在他面前,才让小锦鲤没撞到脑袋。
“这是怎么了?”秦昭戳了小锦鲤一下,“困了?”
不……不困……
若景黎现在是人形,秦昭就能看出他眼皮耷拉得抬不起来。
不知为什么,从陈家出来之后,他就困得要命,只想好好睡一觉。
本来一开始精神还不错的。
小锦鲤强撑着精神,鱼鳍勉力在身侧晃了晃。
不行,他还不能睡……他想了一整天的红烧肉,还一口也没吃到呢……
秦昭也看出他精神不好,道:“先睡一觉吧,明天再吃。”
“不要……”景黎固执道,“我要吃肉……”
景黎困得意识不清,浑然没注意到自己刚才说的是人话。
那清亮温软的少年嗓音让秦昭略微一怔,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小……小鱼?”
可小锦鲤没再回应他。
秦昭伸出手指在他脑袋上碰了碰,小锦鲤轻飘飘落到水底,不再动了,只有两侧的鱼鳃随着呼吸轻轻扇动。
睡……睡着了?
第20章
秦昭有时觉得,这小妖怪根本不是来报恩的,多半是来报仇的。
否则怎么会天天搅得他睡不好觉?
秦昭困倦地按了按眉心,从床上坐起。
外面日头已经很高了。
或许是昨日忙了一整天,加上睡前又听见小妖怪在自己面前口吐人言,秦昭夜里睡得不怎么安稳,很罕见地睡到了这个时辰。
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喂鱼,秦昭拖着困倦的身体爬起来。
简单梳洗穿衣后来到外间,小锦鲤趴在木桶边,活力十足地朝他摇尾巴。
……倒是恢复得很快。
秦昭顺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道:“久等了,这就喂你。”
他走到灶台边,揭开灶台边盖着的碗碟,昨日特意留下的那碗红烧肉平白少了大半,就连放在一旁的馒头也不见了一个。
秦昭:“……”
小锦鲤在他的注视下沉进水里,轻轻打出个小嗝。
景黎也不想总是偷吃,可他昨天一整天就只吃了一块糖糕和两小块鸡蛋饼,从中午到晚上一点东西也没吃过,今早醒来饿得前胸贴后背。
偏偏秦昭还迟迟没睡醒。
想到对方昨天忙碌了一整天,景黎也舍不得叫醒他,只能……自立更生。
自力更生也没那么容易,景黎饿得太厉害,虽然勉强变成了人,但尾巴怎么也收不回去。还好秦昭晚上没有熄灭灶台里的火,他只要把肉和馒头一起放进蒸笼蒸热就能吃了。
他还特意给秦昭留了一份呢!
景黎躲进水底,有点心虚。
他最近的言行好像越来越放肆了,秦昭……不会发现他有问题吧?
但秦昭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他将剩下的肉和馒头热好,但没怎么吃肉,只就着几块土豆吃完了馒头。
碗里还剩的几块肉,还能当做给小妖怪晚上的加餐。
吃完饭,秦昭带着小锦鲤出了门。
山村的农户每天吃两顿饭,早晨起来先去地里干活,回来才开始吃早饭。这会儿刚过了饭点,有不少村民在村子里散步,或直接躺在院子里消食。
秦昭一路走来,遇到些村民甚至会主动和他打招呼。
境遇已经与过去完全不同了。小山村闭塞,临溪村还算是异姓散户多的,临近的槐下村,就是葛姓的同族人居多。
不过就算是散户,在一起住久了,互相联姻,一村人走到哪儿都是亲戚。
秦昭本来就帮过柳家,最近又租了李家的田,和村里的大户陈家也算是和解了,在村里一传十十传百,大家自然对他没有像过去那样排挤。
景黎对这些尤为感慨。
他刚到村子的时候,这些人还躲着秦昭走呢。
秦昭先带小锦鲤去了趟村长家。
他还没忘昨天的打算,要找村长写个雇人的告示。
刚到村长家门口,却意外看见了陈家人。
主屋的门大开,陈家那几个长辈围在屋子里不知道在说什么,陈彦安等在院子里,朝他挤眉弄眼。
秦昭走过去:“你们怎么在这里?”
“还不是我四嫂的事。”陈彦安压低声音道,“他们昨天商议了一晚上,我娘说这都差点闹出人命,想要送官。”
秦昭问:“你四叔能答应?”
“不答应也没法子,这么大的事,村长都拿不定主意。”陈彦安道,“而且啊,我们决定要分家了,等过两天阿婆再好点就开始商量。”
秦昭点了点头,他并不想过多干涉别人的家务事,没有再多做评判。
景黎倒是觉得这个决定挺好。
村里默认家中长辈还在世就不会分家,也没有小辈敢主动向长辈提及,加之老太太病了小半年,这才把事情闹成现在这样。
现在这情形,尽早分开对谁都好。
陈彦安又问:“不说这个了,你呢,你来这里做什么?”
秦昭将来意告知。
“你要借耕牛?我家有啊!”陈彦安一拍胸脯,道,“我知道你刚租的那块地,等这儿的事了了,我让我娘直接帮你耕了就是。”
秦昭却摇头:“这样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陈彦安摆摆手,“我娘上午还在说呢,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帮你是应该的。”
小胖子态度十分诚恳,但秦昭没有轻易答应。
二人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一道候在屋外,等待陈家人商议完毕。陈大嫂走在最后,刚一出来,陈彦安就赶在秦昭之前说了他的想法。
陈大嫂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举手之劳而已,秦先生不必与我客气。”一夜过去,陈大嫂连对秦昭的称呼都改了,“之前的事本来就多有冒犯,你现在又救了我娘,报答你是应该的。”
“你那块也没多少,干脆今年都包给我吧,什么犁地种菜收割,我全帮你干了。”
“那怎么行?”秦昭坚决不肯答应,“陈家本就对我有恩,要真算恩情,陈家对我的恩情不是更大?”
景黎知道秦昭其实不全是因为恩情的事。
陈大嫂一个女人,在这种小山村独自养活儿子本来就不容易,何况陈家马上就要分家,她的日子只会更难。
她还得帮陈彦安赚束脩费,哪能占她这些便宜。
陈大嫂为人直接,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反正我肯定得做点什么报答你的。”
秦昭想了想:“不如这样,便按你所说,帮我耕地播种,事成之后我按五成工钱付给你,如何?”
陈大嫂还有些迟疑,但看秦昭这么坚决,只能点头:“成。”
这两天陈家还有些杂事要处理,陈大嫂与秦昭约定,三日后去帮他耕地。
这事不能拖太久,等分了家,那头牛还指不定会分给谁去。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解决了耕地的事,秦昭又带着景黎往村西走。
村西头有几块空地,其中一块已经被围了起来,是秦昭已经买好准备建房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