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沉默下来。
带他去嘛!
小锦鲤摆动着鱼鳍,一双眼可怜巴巴望着他。见后者还是不回应,尾巴一甩,腾起身在他指尖亲了一口。
这举动在往日看来不算什么,但今天感觉却不一样。
秦昭收回手,只觉得被对方碰过的那小片区域酥酥痒痒,不自在极了。
景黎仰头望着他,有些困惑。
秦昭是又开始发热了吗,怎么耳朵看上去红红的。
小锦鲤的视线看得秦昭有些不好意思,他移开视线,道:“好了,我带你去。”
.
太阳还未下山,秦昭抱着洗衣盆,手边还拎着个小鱼篓,来到村中洗衣的溪水边。
临溪村的洗衣做饭都用同一条小溪里的水,因此村中洗衣有特定的时间和地点,日子长了,村民都知道不会在洗衣的时间去饮用溪水。
同样的,一旦到了该做饭的时间,也有专人来上游提醒。
秦昭来的时间已经有点晚了,河滩上只剩三四名女子。
洗衣向来是女人干的活,小山村里更没有什么女子不得抛头露面的规矩。尚未嫁人的小姑娘最喜欢结伴来这里,一边戏水一边洗衣,玩玩闹闹就把活干完了。
今日也是如此。
那几名女子看见秦昭过来,纷纷止住玩闹,安静下来。
男女需要避嫌,秦昭没有靠近。他隔得稍远些,寻了片浅滩放下手里的东西。
“记得游远一点。”秦昭把小锦鲤从鱼篓里放出来。
景黎当然不想染一身皂角味,摆动尾巴朝溪水中间游去。
秦昭见他游远了,才抓起点皂角粉,开始洗衣。
那几名女子原本已经把活干完,此刻不约而同把动作慢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水里拍打着早已经洗干净的衣物,视线时不时往秦昭的方向瞟。
李大力之前有句话说得不错,以秦昭这幅模样,站出去没人会不喜欢。
秦昭刚来村子的时候,甚至还有不少女子有意无意从他家门前路过,就为看他一眼。
可日子一长,大家都知道这人身上有怪病,来历不明,还干不得重活。
对于他们这种世世代代务农为生的农户来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基本与个废物没两样。
更别提这人还得定期吃药,又是一大笔开销。
村里的姑娘们这才纷纷打消了心思。
不过嘛,要是偶尔碰到了,看几眼过个眼瘾是没问题的。
长相好看的人,谁会不爱看呢。
秦昭对此恍若未闻,景黎却注意到了这些。
那几名女子在更上游些的位置,手里的活早就停了,几个人脑袋凑到一块,指着秦昭小声嘀嘀咕咕,不知说到什么,还互相推搡嬉笑。
景黎:“……”
这种眼神他再熟悉不过,分明就是对秦昭有意思。
小锦鲤心里忽然有些不悦。
他尾巴一摆,气鼓鼓地游过去,想把人赶走,正巧听见一名女子开口:“你想去与他说话就说,推我做什么?”
另一名女子耳朵都红了,羞道:“我哪里想去了?我……分明就是你们!”
几名女子嘻嘻哈哈,推搡间,原先说话那名女子插在发间的发簪滑落下来,落进了水里。
“我的簪子!”女子心急地站起身。
这里水流不算急,也就刚到成年男子小腿的高度。但溪水底部礁石多,踩进去容易遇到危险不说,东西掉进去也不好找。
几名女子收了调笑的心思,纷纷下水找起来。
可是找了一圈也没找见。
女子急得快哭出来:“那可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这可怎么办啊!”
景黎望着躺在自己不远处的小木簪,幽幽地吐了个泡泡:“……”
明明就在这么近的位置。
这群傻姑娘。
他认命般游上去,叼起木簪浮出水面,游到丢失木簪的女子面前。
女子正急得掉眼泪,恍惚间看见一条鱼叼着木簪朝她游过来,顿时愣住了。
小锦鲤朝那女子摆动尾巴,女子弯下腰,双手把他从水里捧起来。
“你……是你帮我找到的吗?”女子睫羽上还挂着泪珠,带着哭腔问。
景黎送开口,让木簪落回她手上,顺势用鱼尾在她手指上轻轻拍动两下。
没错是我,谢就不用了,方便的话以后请不要成群结队在河边看别人,那是我的。
景黎注视着女子,认真在心里道。
女子自然听不懂他说话。
身边一位女子拿起她手里的簪子,奇道:“还真是你掉的那根木簪,这小鱼太神了吧!”
“而且长得好可爱啊,可以让我摸一下吗?”另一名女子也道。
“我先来我先来,好想把它带回家养啊。”
“我也想,你说我们偷偷把它带回去怎么样?”
几名女子接连围上来,小锦鲤往后缩了缩身子,尾巴轻轻蜷起。
这……这就……
“不行。”一道清亮的男声在几人身后响起。
几名女子动作皆是一顿,回过头去。
秦昭大步走上前来,朝捧着小锦鲤那名女子稍一作揖,道:“抱歉,这小鱼是我养的,可以将它还给我吗?”
方才还在谈论的人就这么出现在自己面前,还与她搭话。那女子有些愣神,一时间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秦昭视线落在小锦鲤身上,朝他伸出手:“过来。”
小锦鲤尾巴一摆,乖乖跳到秦昭手心里。
秦昭严肃的神情这才稍加松动一些,他向这几名女子道别,转身离开。
几名女子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人开口:“那……那真是他养的鱼啊,怎么能养得这么好,还会找发簪……”
“这些都没什么……可清儿今天运气也太好了吧,秦昭主动和你说话了诶!”
被称作清儿那名女子只是望着秦昭的背影,没有接话。
秦昭抱着小锦鲤回到浅滩,二话不说,直接把鱼塞回了鱼篓里。
景黎:“???”
这是干什么,他还没玩够啊!
秦昭手指在小锦鲤额前轻轻点了一下:“我洗完衣服前,你都在这里乖乖反省。”
小妖怪勾人得很,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差点就要被别人带回家了。
“……乱跑就没收今晚的白糖糕。”见小锦鲤蹦跶着想往外跳,秦昭又补充道。
景黎:“……”
他又威胁鱼!!!
迫于某人淫威,景黎只能乖乖待在鱼篓里,一直等到秦昭洗好衣服,带他回家。
才终于在晚饭的时候吃上了糕点。
小锦鲤专心致志地嚼着,快活得尾巴都在不停摇动。
秦昭把糖糕掰成小块,等他吃完一块再丢第二块,以免他吃得太快把自己噎着。
他曾经在书中读到过妖物的故事。
精怪大多是在僻静的山中修炼,化形成人来到凡间,无非几种可能,报仇或报恩。
前者吸收生人精气,严重还会危及别人性命。
但他与这小妖怪呆了这么长时间,非但没有受到任何危害,甚至过得明显比过去好很多。
如果不是这小家伙,他说不定连陈家那一遭都过不去,早就被赶出村子了。
而不是现在这样,家里有了点钱,还租了地,准备建房。
但如果是来报恩……
总不能一直是条鱼的样子吧。
秦昭想得有些出神,忘了给景黎下一块糖糕。
小锦鲤脑袋高高扬起,盯着他手里的糕点,尾巴着急地摆来摆去。
“啊……抱歉。”
秦昭连忙掰下一块糕点,正想丢给他,动作忽然一顿。
看这小妖怪这眼巴巴的样子,他忽然觉得,如果他用白糖糕威胁小妖怪变人形给他看,恐怕都不会失败。
不过这念头只在秦昭脑中闪过一下,便立即被他抛之脑后。
能让小鱼说实话的方法这么多,何必偏要选择这么无趣的法子。
秦昭把白糖糕丢下去,还没进水,就被小锦鲤腾起身体接了个正着。小锦鲤叼着糕点游到一边,吃得两腮鼓鼓。
秦昭支着下巴看他,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
毕竟……看这小妖怪还能有多傻,也是一种乐趣。
第18章
喂小锦鲤吃完晚饭,秦昭取出陈彦安给他那本《尚书正义》。
这本书是当下科举考试中,经义科目的常用书目,也是所有参与童生试的考生必须通读的书目之一。
秦昭不记得自己是在何时何地读过这本书,但就在几个月前,镇上书院送来这本书让他誊抄的时候,他只读了几个段落,便觉得十分熟悉,甚至可以轻松背诵出来。
这个时代已经有印刷本,只是由于售价过高,大部分学生用的仍是手抄本。
陈彦安手里这本同样如此。
誊抄的书册几经转手,难免有些错漏,而秦昭先前做的活,便是将书卷修订,补足错漏,再誊抄下来。
但给书做标注倒是头一次。
他先通读了前几页,将一些他觉得需要解释的词义句义直接标注在旁。而自己的理解和其他注解,则写在另一张毛边纸上,写完后再夹进当前书页。
以作参考。
这种方式,一是可以保持书卷的整洁清晰,不影响陈彦安在听课时做笔记。二是随时可以取出来,防止影响陈彦安自己的思路。
景黎从头围观到尾,从惊奇到愕然,最后看得目瞪口呆。
这人的学习方法……也太超前了吧。
他不去做教书先生,不对,他不去考科举真是屈才。
应当是对这本书理解得很透彻,秦昭提笔书写时几乎不需要思考,用了不到一个半时辰,便标注出了小半本。
他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秦昭没有打算将全本标注完。这其实是个讨巧的方式,帮陈彦安临时应付先生罢了。但未来那家伙还要读许多书,总不能让秦昭次次帮他。
他需要自己学会,举一反三。
景黎完全没想到这些,只当秦昭累了,终于可以休息。
看了这么多天,景黎倒是能认得几个简单的字。但这本书写得晦涩难懂,用的字也复杂,他看了好一会儿,一个字也不认识,无聊地在木桶里打瞌睡。
而且啊,虽然他知道秦昭是因为救命之恩才对陈彦安好,但他到现在依旧不喜欢那小子。
他可忘不了那小子当初的出言不逊。
景黎在水里重重的打了个哈欠,吐出一串泡泡。
“早说过你不用陪我。”秦昭自然看见他打瞌睡的样子,低声道。
可自己待着也很无聊嘛。
景黎摆了摆尾巴。
他就是条鱼,离不了水,也做不了其他事。白天还能跟着秦昭到处跑,这漫漫长夜,除了看他写字,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可以做了。
秦昭读懂了他的意思,悠悠道:“你若能变成人,倒是能做点别的事打发时间。”
“!!!”
景黎吓得浑身一抖,掀起水花溅到桌上。
秦昭早有准备,在水溅出来前拿开了书本。
这小妖怪一点也不稳重,当真修炼过许多年吗?
被说不稳重的小锦鲤此刻缩在角落,尾巴不自在地左右晃动。
秦昭为什么要这么说?
是试探吗?是发现了什么吗?
他哪里露出了破绽?
——丝毫不知他这副心虚的样子浑身都是破绽。
秦昭忍着笑,朝他伸出手。
景黎下意识就想躲,又怕自己表现得太反常引人怀疑,强撑着一动不动。
秦昭缓缓抚摸小锦鲤的脑袋,手指划过冰凉光滑的脊背,再拨弄一下柔软的鱼鳍,每碰一下,水里那小家伙就轻轻抖一下。
害怕还不敢乱动。
真是太可爱了。
秦昭有些恶劣地想着,手指继续往后摸过去,却忽然一紧。
小锦鲤一口咬在他指腹上。
鱼急了也咬人。
可小锦鲤口中那排小牙咬人一点也不疼,还不敢太用力。秦昭只觉得自己的指尖被包裹在一片柔软当中,冰冰凉凉,还有点痒。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忽然一烫,连忙收回手。
“天色太晚了,快睡觉吧。”秦昭道。
这一夜,秦昭梦中再也不是那些陌生的亭台楼阁,也不再是无止境地陷落和绝望。
他做了一夜绮梦。
梦里,少年伏在他身上,头发濡湿,衣衫松散。
那双晶莹柔软的唇瓣微微开合,从他指尖上一点一点亲过去,抬起头,软软地唤了一声——
“夫君。”
那天早上,秦昭头一次在大清早打水沐浴。
还洗了三遍。
.
景黎现在很不满。
秦昭今天早上起床就很奇怪,不像平时那样陪他玩就算了,现在出门还不带他。
哪有他这样养鱼的。
景黎在桶里游来游去,尾巴不满地拍打木桶壁。
虽然秦昭说他只是出去一会儿,很快回来,但是他自己在家实在太无聊了。
他也好想出去逛逛啊。
景黎动作停下来。
说不定,他可以趁秦昭不在的时候,变成人出去玩一玩?
景黎已经变过两次人,多少有些经验。
他发现自己只要吃饱喝足,有了力气,就能很容易地变成人。
今早秦昭喂了他最后一块白糖糕和两小块鸡蛋饼,他现在正饱着,可以试试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