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走,出了村子,便是他租的那两块田。
这几日秦昭没时间顾着这些玉米苗,但几日不见,玉米苗拔高了不少,出苗率好得惊人。
李大力还说这两块地收成不好,这也能算是不好么?
秦昭对种地了解不多,打算改日去问问李大力。
秦昭去溪边打水浇灌地里的玉米。
景黎惊奇地发现,秦昭并不是什么都会,至少浇灌这事就显得很不熟练。
先从溪水边把装满水的木桶提过来,放在脚边,弯腰舀水洒在地里。一次就只能浇灌到身边那一小块地方,浇完再拎着木桶往前挪动。
病秧子体力不行,弯腰起身连着几次,就出了满头大汗,唇色隐隐发白。
景黎:“……”
这才五分之一都没到呢。
景黎实在看不下去,从鱼篓里腾起身,跳进木桶里。
他尾巴用力一甩,扬起一道水花,不偏不倚落到待浇的菜地里。
秦昭:“……”
一人一鱼对视片刻,小锦鲤尾巴尖翘起来,秦昭明显从他身上读出了一点得意洋洋的味道。
那日中午,所有路过这片耕地的村民都看到了这奇景。
秦昭拎着个木桶慢慢走在田里,桶中那条小鱼尾巴甩动,均匀地把水洒在每一片菜地里。
效率提升得不止一点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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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日子又回归平静。
山村生活便是如此,鲜少有太大的波澜,每日都离不开柴米油盐,都是为了生计。
陈大嫂如约帮秦昭耕了田,又挑了几种打理起来不太费力的菜种种进地里。
秦昭按照约定付了她二十文工钱,再炖了碗肉送到陈家,权当答谢。
陈家老太太这次康复得极快,第二天就意识清醒,再过两天,甚至还能下地走几步路。
秦昭登门探望她,顺道将欠的租子还清。
不过由于新房还未盖好,他还得在那间小屋里住上一段时间。
陈家对此自然再无异议。
这日下午,秦昭正准备做饭,房门再次被人用力敲响。
他动作先是一顿,回头与木桶里的小鱼对视一眼。
一人一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深深的不安。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敲门。
秦昭去拉开门,陈彦安站在门外。
那一瞬间,景黎觉得秦昭很有必要在门口竖一块“陈彦安勿入”的牌子,以免这人再带来什么坏消息。
但秦昭毕竟涵养极佳,只见他心平气和地问:“又怎么了?”
“你干嘛用这个表情看我,我有这么招人讨厌吗?”陈彦安大咧咧走进门,不悦道。
秦昭欲言又止。
陈彦安也没在意,甚至心情颇好的伸手逗了下木桶里的小鱼。
被景黎一尾巴,啪地甩在手背上。
“嘶……你这小鱼,对秦昭这么好,对我就这么凶?”陈彦安到现在也不知道,当初在溪边打他的就是小锦鲤。
他只知道这是秦昭养的鱼,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宝贝得很。
陈彦安道:“我上次还给你买吃的了,没良心的小东西。”
如果不是现在还是鱼身,景黎甚至想对他翻个白眼。
小胖子给他买了……一包鱼饵。
里面甚至还有活的蚯蚓!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景黎就生气。
眼看屋内气氛变得有点僵滞,秦昭适时上前打断:“所以你来找我做什么?”
“找你去镇上吃饭啊!”陈彦安眉飞色舞,“我终于过了先生的考核,今天先生还当众表扬我进步得快,都是你的功劳!”
秦昭先前帮陈彦安做的注解很详尽,对他帮助极大。
陈彦安:“走走走,我都在镇上订好位了,特地来叫你的。”
陈彦安直接订了家镇上最好的酒楼,正值饭点,酒楼大堂几乎已经坐满了。
他在柜台报了名字,被小二领着走进去。
“没来过这地方吧?”陈彦安勾着秦昭的肩膀,嘿嘿一笑,“其实我也没来过。这家可不便宜,我拿自己零花钱订的,吃完这顿我得啃一个月窝头!”
秦昭点点头,没说什么。
这顿本来就是陈彦安答应要请的,秦昭自然不需要与他客气。
二人点了三菜一汤和一盘糕点,转眼就花出去一百多文。
陈彦安面上绷着没露怯,心里疼得直滴血。
反观秦昭却神色淡然,自己吃还不止,时不时掰块糕点丢给手边的小鱼。
陈彦安早知道秦昭喂鱼舍得,权当看不见,道:“秦大哥,其实今天请你吃饭,是因为我还有件事相求。”
秦昭头也不抬:“如果是那本书后半本的注解,不行。”
“你怎么知道!”陈彦安轻咳一声,耐着性子解释,“我之前进度慢,先生已经快讲到后半本了,我才刚把前面的背完。照这个速度,我还是跟不上先生授课,秦大哥你就帮帮我吧。”
秦昭喝了口汤,不紧不慢道:“你理解得很快,天赋不算差,只是过去读书不用心思。按照我教你的法子,多用点心,会跟上的。”
“私塾里的先生讲得太快了,我想跟也跟不上。”陈彦安垂头丧气,“我都觉得与其去私塾跟着先生学,还不如跟着你学来得快。诶,等等……”
陈彦安眼前一亮:“要不我就跟着你学吧,你做的那些注解,先生都夸比他理解得还通透,你教我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秦昭有些无奈地看他一眼,“我没有考过科举,又并无功名,如何能教得了你?”
这个时代,想要教书至少得是秀才级别,也就是通过了童生试,但没有通过乡试的那一类人。
镇上私塾和书院里的先生,临溪村的村长,都是秀才出身。
“你怎么知道你没考过?”陈彦安道,“你如果真没考过,为何对这些书如此熟悉?我猜你肯定考过,说不定还是个举人老爷,只是你自己不记得。”
陈彦安又劝道:“教书多好,就我读书那私塾,每个学生每月束脩要收两百文,半年收一次,哪怕只教五个学生,你算算能赚多少?这还没算上每月都要给先生送的米和肉!”
一个学生两百文,五个就是一千文,半年那就是六千文。
景黎差点被嘴里的糕点呛住。
这年头当教书先生这么赚钱吗?
秦昭现在身上倒是还有点钱,但那是因为还没开始盖房。等正式开始施工,材料费,工钱,包括屋里的所有家具,没有一样是不费钱的。
他那点钱,真不一定能撑多久。
而无论是采草药还是抄书,都不算事稳定的生计。
如果真能去教书……
秦昭同样若有所思。
“哎哟,这鱼可真漂亮。”店小二过来添茶,正巧看见秦昭放在手边的小鱼篓,问,“客官,您这鱼也是准备送去青山镇的?”
青山镇是个大镇,离这里有一段距离。
秦昭:“没有,为何这么问?”
“您还不知道?”店小二道,“最近都传遍了,说青山镇有位官老爷家里丢了条能给人带来福运的锦鲤,现在悬赏千贯找回。咱们镇上的渔夫最近天天下河抓鱼,抓到条红色的鲤鱼就往青山镇送,想碰碰运气。”
秦昭:“……”
景黎:“???”
景黎茫然地抬起头,对上秦昭的视线。
店小二道:“那告示就贴在街口,您一会儿去看看?我看那上面画的和您这条鱼像得很呢!”
第21章
店小二说完这话,转身去其他桌奉茶。
他们这张桌上好一阵悄无声息,两道目光落在景黎身上。
小锦鲤在他们的注视中咽下嘴里最后一块糕点,畏惧地往后缩了缩。
看什么,看什么,难道他们真要把他送去那什么镇吗?
他怎么可能是锦鲤,他明明这么倒霉!
漫长的寂静中,还是秦昭先回过神来,舒了口气:“先吃饭吧。”
“你还有心思吃?”
陈彦安现在看见小锦鲤,就像看见活的一千两银子,双眼都泛光。可这毕竟是秦昭的鱼,再如何值钱也轮不到他。
陈彦安清了清嗓子:“秦大哥,我们要去街口看看那告示吗?你这条鱼也是最近才捡回来的吧,万一……万一真撞对了,那就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秦昭抿了口茶,淡声道:“先吃饭。”
秦昭像是一点没把刚才店小二说的放在眼里,吃饭的动作不紧不慢,姿态一如既往的优雅。
而小锦鲤嘛,他认定自己是个倒霉蛋,不可能这么值钱,没心没肺地继续吃饭。
这一顿饭,只有做东这位吃得坐立不安,食之无味。
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陈彦安急匆匆去结了账,拉着秦昭就往街口走。
街口的告示牌前围满了人,一张崭新的告示占据了最中心的位置,众人挤在那告示前,手里都拎着一条鲤鱼。
“你看我这条像不像?”
“你的不像,我的才像。呸,我的就是,我明天就启程去青山镇!”
“开什么玩笑,你那尾巴尖都是白的,去了也得被赶回来。”
“我这不是,难道你的是?你那条鱼明明就是黑的,被你丢染缸染成这个色,一进水里就掉色!”
众人吵吵嚷嚷,拎着各自的鲤鱼互相攀比着。
陈彦安仗着自己体格大,硬生生挤出个位置来,拉着秦昭到了最前面。
景黎也悄悄从鱼篓里探出脑袋,跟着往告示上看。
告示上的字他不认识,但好在几行字下面还配了图。
一条通体鲜红的锦鲤在水中游动,尾巴和脑袋都略微扬起,鲜红清透的眸子透出一丝无辜。
景黎歪了歪脑袋。
这条鱼长得还蛮可爱的嘛。
秦昭低头时,恰好看见小锦鲤茫然地仰起头,瞬间不由在心中感慨一句,这画师的画技真是炉火纯青。
竟然就连微妙的神态都掌握得这么到位。
景黎原本还没回过身来,直到发现秦昭和陈彦安都低头看着自己,才觉得奇怪。
嗯???
这张画长得和他像吗?
其实,景黎其实并不清楚自己长什么模样。
他上一次看见自己的样子,似乎是在……鱼贩的砧板上。
透过刀刃反射看到的。
那时情况紧急,他没有看得太清楚,只是大致知道自己是条红色的鲤鱼,仅此而已。
所以他也并不知道,这张画基本与他的翻版没两样。
身边两人这反应看得景黎有点慌,他撑起身体想看得更清楚,却被秦昭一只手按回了鱼篓里。
“你乖一点。”秦昭低声道,“在这里被发现就麻烦了,你想被人抓走吗?”
一条价值千金的鱼,要是在这街头被人发现,肯定会惹来不小的麻烦。
景黎顿时不再动了。
秦昭与陈彦安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离开了告示牌。
“秦昭,你打算怎么办?”陈彦安问。
二人吃完饭时已经是日暮时分,此刻天色稍暗,二人乘牛车回村。
秦昭怀里抱着鱼篓,垂眸看着里面的小鱼,没有回答。
陈彦安又道:“我知道你喜欢这小鱼,但你考虑清楚,那可是一千两。”
景黎精神还有点恍惚。
在那一刻,他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原来他身价这么高。
那可是一千两,要换成是他都觉得心动。
景黎想到这里,忽然又想起来自己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发生的事情。
他并不是刚穿来时就到了这镇上。他不清楚当初那是什么地方,他只知道自己被装在一个陶罐里,正被几个人往一个陌生的地方运送。
唔……他们当时好像说……
说他是条能给人带来福运的锦鲤,城里有个大人物看中了他,要花一千两把他买下来。
景黎还记得,当时那群人刚说完话没多久,车就翻在了路上。他从陶罐里逃生,掉进了一条小溪里。
他顺水漂流了两三天,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抓到了鱼铺。
因为后面那一系列的倒霉遭遇,景黎压根没把最开始听到的那些话放在心上,来到秦昭身边后,就更没有再想起这些。
谁知道绕了一圈,又绕回来了。
景黎仰起头,有些担忧地看向秦昭。
秦昭……会把他送走吗?
陈彦安一直缠着秦昭问他的想法,秦昭被逼得没办法,悠悠道:“方才那告示上说,丢失锦鲤的是青山镇一位姓卢的员外郎,最喜爱的锦鲤失窃后,卢员外夜不能寐,特意重金悬赏,希望能找回锦鲤。”
“……你没看出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陈彦安茫然地抬起头:“什么问题?”
“如果只是一条普通的鲤鱼,员外为何要花重金悬赏?”
陈彦安道:“这……告示上不是说,能给人带来福运吗?”
“不错,福运。”秦昭不紧不慢道,“那位员外既然舍得花千金悬赏,证明他觉得这条鱼的价值高于千金。既然这小鱼的价值高于千金,我为何要送回去?”
“……”陈彦安叹为观止,“你这脑子怎么长得啊,为什么这么好使,能不能分我一点?”
秦昭淡淡扫了他一眼,后者乖乖闭了嘴。
回到村子,二人的家在两个方向,便在村头道别。
“你当真已经决定了?福运一说有可能只是别人编出来骗人的,还是到手的钱最实在。”陈彦安还是有点不甘心,劝说道,“你不知道,越有钱的人就越容易被这种东西唬,我有个同窗是镇上大户,他上次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个破石头,别人骗他说是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