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秦昭无奈。
这有什么可吃醋的。
小锦鲤出生时黏着的那个人,不就是他吗?
可景黎显然不想再讨论这件事,很快将话题岔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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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鹿鸣宴的请帖送到了秦昭府上。
书房,阿七向秦昭回禀了这些天调查的结果。
“……邓天佑三年前被圣上任命为巡抚,一直负责江陵省府的民政、军政大事。在您……出事后,也是由他在负责江陵省府附近搜寻您的下落。”
秦昭将那封请帖摊在桌上,悠悠道:“我记得,当年投靠我门下的官员,在我离开之后都被以各种理由处死或发配地方。邓天佑非但逃过一劫,还升了官……”
“是。”阿七道,“此人当年就不是先生心腹,恐怕是见先生失势,便转投皇帝……”
秦昭抬眼看他,眸中忽地泛起一丝冷意:“这话是顾长洲告诉你的?”
阿七一怔,低下头:“是……”
“是我最近待你们太好,让你们都开始敢随便揣测我的想法了?”秦昭靠在椅背上,淡淡道,“我从未说过我要和小皇帝站在对立面。”
“属下知罪。”阿七猝然半跪在地,身影在书房跳动的烛灯里显得模糊不清。
秦昭冷道:“起来,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阿七悻悻起身。
秦昭道:“如今天下太平,我没有改朝换代的念头,更没有要去一统天下的野心。这种话我不希望再听见。”
“是,先生。”
“至于邓天佑那边,你觉得我去是不去?”秦昭又问。
阿七沉默不语,秦昭道:“尽管说,怕什么?”
“是。”阿七应了一声,道,“属下……我觉得,邓天佑如今态度不明,贸然相见,恐怕对先生的处境不利。”
秦昭望着那封请帖,轻叹一声:“只是一个鹿鸣宴便瞻前顾后,日后去了京城,又该如何自处?难不成要一直躲着吗?”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
秦昭用指尖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须臾,才缓缓道:“鹿鸣宴上不仅有邓天佑,还有几位翰林,若就这么去赴宴,的确冒险了些。”
他取过纸笔,提笔在纸上快速写了几行字。
片刻后,秦昭放下笔,道:“你明早去一趟府衙,将此物交给知府,告诉他我忽然病倒,恐要缺席鹿鸣宴。”
他将纸上的墨迹晾干,叠好交给阿七:“去吧。”
阿七:“是。”
阿七将东西接过来,转身欲走。
“等等。”秦昭唤住他,叹了口气,“给我打盆凉水来。”
翌日,秦昭不负众望,再次起了烧。
“怎么回事,你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景黎拧干帕子给他擦拭额头,担忧地问,“你是不是昨晚看书又忘记关窗户了?”
秦昭躺在床上,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偏头轻轻咳嗽一声:“无妨,或许是有些着凉。”
他昨晚用凉水擦了遍身,又在窗边坐了小半个时辰,能不着凉么?
不过景黎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
“就不该让你自己去书房待着,那里面那么冷。”景黎急得眼眶都红了,愤愤道,“你怎么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呢,就不怕哪天把脑子烧坏!”
秦昭唇色发白,伸手摸到对方柔软的指尖,轻轻摩挲:“别担心,不会的。”
“就知道哄我……”
恰在这时,阿七从外头快步走进来。
景黎扭头看他,一下来了火气:“大早上的你跑哪儿去了,想让你去寻大夫都找不到人!”
阿七劈头盖脸被数落一通,低声解释:“我……”
没等他说完,景黎又看见了跟着阿七一道进来的人。来人穿着一身衙役官服,瞧着有些面生。
“你是……”景黎问。
“是我让阿七去了趟衙门。”秦昭解释道,“今晚是鹿鸣宴,我这模样恐怕去不了,得给知府大人一个交代。”
那名衙役也道:“是,知府大人听说秦先生病倒,特意派小的过来探望。”
景黎一怔,明白过来。
秦昭病成这样肯定是去不了鹿鸣宴,可那毕竟是巡抚举办的宴席,秦昭又是解元,说不去就不去,未免让巡抚大人脸上无光。
知府大人不敢轻易抉择,因此特意让衙役过来探望。
明面上是探望,实际是一探虚实。
知府大人的意思是,如果秦昭只是有些轻微不适,还能走动,那就是派轿子去接,也得把人接去鹿鸣宴。
可现在这样……
衙役看着那躺在床上,烧得面色苍白的男人,心下隐隐担忧。
这身子骨,要是强行让人去赴宴,怕不是要闹出人命来。
……还是算了吧。
衙役心头有了决定,便道:“知府大人体恤秦先生身体,今晚的鹿鸣宴先生无需参加了。先生送给巡抚大人之物知府大人会代为转交,还望先生好生休息。”
秦昭勉强支起上身,点点头:“有劳知府大人。”
衙役就要告辞,景黎道:“我送您出去吧。”
虽然知府这番举动让景黎有些不悦,但对方毕竟是衙门的人,得罪不起。他扶着秦昭躺回去,帮他掖了掖被子,道:“你好好躺着,有什么事就让阿七去做,我去给你请大夫。”
秦昭咳嗽几声,低哑道:“好。”
景黎随便披了件衣服,便与衙役一道出了房门。
阿七望着景黎离开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秦昭,忍不住道:“夫人看上去很担心。”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秦昭忍着浑身的酸痛乏力,不适地蹙起眉头。
他这身体着实有些经不起折腾,可如果不这样,就连知府那关都过不了。
装病,是最简单,也最不容易被人怀疑的方法。
阿七欲言又止。
心道这方法好是好,但看夫人今天早上这心急如焚的样子,要是让他知道这是故意为之,恐怕不会太容易哄好。
阿七没敢多说,又道:“顾长洲那边已经按先生所说吩咐下去,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等着就好。”
秦昭轻咳几声,道:“折腾这么一通,希望我那位昔日的学生别让我失望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景黎:你完了:)
第117章
当日黄昏,鹿鸣宴。
巡抚与几位翰林悉数到场,宴席上推杯换盏,歌舞助兴,新科举人们按规矩上来敬酒。巡抚邓天佑坐在主位,知府则坐在他身侧,向他挨个介绍敬酒的举人姓名。
乡试由翰林负责阅卷,巡抚无需插手,只在最终定下排名时将考卷过目一番。
能够在他心里留下印象的名字并不多。
不过他并未因此偏好任何人,对每位上来敬酒的举人都态度和善。尤其在听说有人在困苦时还坚持读书,今朝终于中举后,还会真心夸赞几句,劝说对方莫要放弃,日后要继续为国效力。
巡抚大人年纪尚轻,为人谦和,举止有度,在新科举人心目中赚足了好感。
听说这位巡抚大人当年也是名穷苦书生出身,最是了解他们这些文人的难处,有稍感性些的,甚至当场百感交集,落下泪来。
待最后一位举人敬酒完毕,邓天佑才偏头问知府:“就这些人?”
知府猜到他指的是什么,回禀道:“回巡抚大人话,还有位解元秦昭,今日卧病在床,不能到场。”
“卧病?”名翰林听了这话,不满道,“什么病这么严重,鹿鸣宴都敢不参与了?怕不是得了解元,就孤高自负,不把邓大人放在眼里了?”
“李翰林莫说气话。”邓天佑态度依旧平和,问,“解元患了什么病,请大夫瞧过了吗?”
“下官已经派人去他家看过,是老毛病了。”知府道,“巡抚大人有所不知,这位解元在府城出了名的病秧子,三天两头卧床不起,听说乡试考完那天,回去还病了场呢。”
“这身子骨……”邓天佑感慨叹息。
他对这位解元印象颇深。
解元历来由他和诸位翰林商议后决定,通常会有好几名备选,只因每人心中都有他们认为当拿第的人选。列出几名备选后,再结合多方考虑,才可最终定下排名。
可这次的解元,却没有任何悬念。
所有人拿到那份考卷之后,都毫不犹豫将其列为了第一。
这种事在科举场上极其罕见,邓天佑就是想不记住都难。
他本想借着这次鹿鸣宴,看看那位解元的真面目,没想到对方竟然因病缺席,着实可惜。
邓天佑心中感慨,却也并未太过在意。
感慨是因为他读完那位解元在乡试上所作的文章后,着实有些欣赏对方的才华,可那毕竟只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说关切倒谈不上。
邓天佑没再说什么,诸位翰林只议论了几句“不懂规矩”“白白损失个让巡抚大人认识的机会”之类的话,便不再多做议论。
宴席进展过半,酒足饭饱,知府又道:“巡抚大人酷爱赏诗,这次鹿鸣宴的请帖上已通知过诸位举人带各自的诗词前来,不知可要他们现在呈上来?”
邓天佑点点头:“呈上来吧。”
鹿鸣宴作诗是历来传统,邓天佑又是个酷爱吟诗作赋之人,每次无论大小宴席,都少不了这环节。
只见知府抬手挥,让侍卫端来一方托盘,盘中整整齐齐摆放着数张纸条。
每张纸条上都是一首诗。
邓天佑问:“岳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知府笑吟吟道:“回巡抚大人话,这上面都是此番新科举人所作的诗词。下官想了个新玩法,几位大人每人从中挑出一首最喜欢的,再让他们当场出题作诗,优胜者下官会予以褒奖。”
“有意思。”邓天佑道。
作诗品鉴回回都有,其中不乏有人用旧作浑水摸鱼。这法子让众人先出一首旧作较高下,再通过即兴题评出优劣,比往年简单的作诗品鉴更有趣些。
“那就本官先来罢。”邓天佑坐直身体,俯身去看那些纸条。
他认真端详片刻,含笑点头:“岳大人,看来今年江陵府出了不少能人啊——”
邓天佑刚说到这里,目光触及其中某张纸条,忽然一顿。
知府没注意到他的异样,附和道:“都是圣上庇佑。”
可邓天佑没有回应,他紧紧盯着其中张纸条,眉心压紧,方才还温和的面色竟然显得有些凝重。
“大人?”知府注意到气氛不对,问,“有什么不对么?”
邓天佑拿起其中张纸条,冷冷问:“这首诗是谁写的?”
他这语气可不像是欣赏,知府心下骇然,只听端着托盘的侍从道:“这……这好像是秦昭写的。”
邓天佑猝然抬眼:“谁?”
“秦、秦昭,解元秦昭。”那侍从被他吓得磕绊下,才道,“就是今天告病缺席那个……”
秦昭上午派家丁来府衙向知府告假,不过作诗的要求在请帖上写得很清楚,因此秦昭在告假时,同样送上了首诗,表明要献给巡抚大人。
知府事先看过这首诗,在秦昭以往的水准里着实般,他只当是对方生了病,状态不佳,没有多想。
可现在看巡抚大人这反应……这诗真有这么糟糕?
秦昭出了名的会作诗,这诗说是水准般,那也是与他自己过往比较。要是与其他举人相比,知府不觉得他会落了下成。
至于气成这样吗?
知府心中不解,又不敢当真凑近去看。本想听巡抚大人评判几句,可后者只是轻飘飘将那纸条扔了回去,又从中随便挑出另外首,递给那名侍从:“就这个了。”
随后,便坐回原位。
诸位翰林逐个选出自己最喜欢的诗句,被选中的人再起身以固定命题作诗。众人吟诗作对,派祥和,可巡抚大人却仿佛有些疲惫,全程心事重重,兴致不高。
待到鹿鸣宴结束,知府送走顶头上司,才想起来去翻看秦昭送来的那首诗。
可他翻来覆去找了许多遍,也没找到写有秦昭那首诗的那张纸条。
……丢哪儿去了?
知府困惑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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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下,景黎搬着个小凳子坐在后厨的灶台边,有搭没搭地扇着炉火。
阿七推门走进来,景黎回头问:“小鱼崽吃完了?”
“嗯,正在陪先生休息。”阿七将空了的碗碟放到灶台上,过来接景黎的班,“夫人也去吃点东西吧,药我来煎就好。”
“不用,你去休息吧。”景黎道,“我不饿。”
阿七没动,又道:“您一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您这样,先生知道会担心的。”
景黎抱着膝盖,别扭道:“谁乐意管他担不担心。”
后厨的气氛有些僵滞,阿七在原地站了片刻,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先生的温度已经降下来了,我瞧着气色也好了很多。虽然现在还在睡,但明天应当就能下床。”
“他还是多躺几天吧。”景黎声音有些发闷:“大夫说他思虑伤神,能多睡一会儿是好事。”
说到这里,又抱怨道:“乡试都考完了,你说他还在劳神个什么?”
阿七又是沉默片刻,宽慰道:“夫人请宽心,先生不会有事的。”
“你们每次都这么说。”
这么久相处下来,景黎早就将阿七当做至亲好友,说话没那么顾忌:“让你帮忙盯着他,你就只会帮他瞒着我,也不知道是哪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