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与邓天佑相识,他怕被人认出来,借故不想去参加鹿鸣宴。
这个逻辑不难想到。
景黎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音量,他闭了闭眼,声音有些颤抖:“……我担心了你一整天,你就是这样糟蹋自己身体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
秦昭在心底叹息。
在看见小夫郎因为他这么难过后,秦昭已经决定要把真相告诉他。可谁知道,他还没来得及坦白,他家小鱼就已经猜出了真相。
这下不好哄了。
秦昭轻声道:“你冷静一点,这其中牵扯了许多事情,待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不用了。”景黎打断他,“你今天还在生病,我不想和你说这些,先休息吧。”
秦昭:“那你……”
没等秦昭说完话,景黎挣脱开他的怀抱,转身进了内室。
片刻后,他抱着鱼缸走出来,将其放在了外间的桌上。
“在我消气以前,我要睡这里面。”景黎气鼓鼓道,“和你分房睡。”
秦昭:“……”
秦昭还想再哄,可景黎没有给他机会,只见屋内红光一闪,小锦鲤扑通一声跃进鱼缸里,两侧的鱼鳍扒拉扒拉茂密的水草,游进水草丛里把自己藏起来,只留给他一串泡泡。
分房睡的决心异常坚定。
秦昭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内室。
二人相处这么长时间,秦昭难得看见景黎态度这么坚决,如果他执意继续纠缠,恐怕得不偿失。
况且,这件事根源就是他生病,他现在不能再折腾下去了。
得先把身体养好才是。
秦昭回到床边,自家崽子倒是没心没肺睡得正香。他又回头望了眼外间的方向,无奈地在儿子身边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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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黎几乎一夜未眠,直到天快亮时,他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去多久,景黎身旁有东西碰了碰他。
景黎正半梦半醒,鱼鳍不耐烦地一拍,却碰到了一个光滑小巧的事物。
那小东西被他拍得在原地打了个转,又游回来,在他腹部拱来拱去。
“别闹……”景黎认出那是什么,鱼鳍一捞,把那不安分的小家伙搂过来稳稳压住了。
小鱼崽被他压得动弹不得,却不生气,软乎乎道:“爹爹起床。”
“你怎么过来了?”景黎这一夜睡得很浅,很快清醒过来。
小鱼崽:“找爹爹玩。”
小崽子现在说话还只会一些简单的短句,但已经能清晰表达自己的意思。
景黎松开他,从水草丛里浮上去。
正好看见秦昭端着早饭走进来。
见他终于冒出个头,秦昭忙朝他笑:“醒了?”
景黎吐了个泡泡,抱起小鱼崽化作一道红光,直接从鱼缸里飞入卧房内。再出来的时候,父子俩都已经穿戴整齐。
秦昭给他添了碗粥推到面前,又对小鱼崽道:“我来喂你,让爹爹好好吃饭。”
小鱼崽看了看秦昭,又看了看景黎,似乎抉择了片刻,摇头:“不。”
“听话。”
家里三个大人都给小鱼崽喂过饭,这小崽子因为太贪吃,还从没有明显表示出抗拒任何人。可今天,他却紧紧抓着景黎衣襟不肯松手,甚至把脑袋都埋进景黎怀里。
“你别逼他了。”景黎道,“多半是一觉醒来没看见我,有点想我了。”
语气不冷不热,甚至连看都没看秦昭一眼。
……这是还在生气呢。
秦昭有些无奈,却也没再坚持。他本想着找机会单独哄哄自家夫郎,可小鱼崽今天仿佛偏要和他作对,整整一个上午都黏着景黎,秦昭想让阿七把他抱出去都不肯。
臭小子,就会坏事。
秦昭无可奈何,只能远远望着父子俩在院中玩乐,心里默默叹息。
一直到用过午饭后,小鱼崽才终于倦了,同意让阿七叔叔抱他去睡午觉。景黎原本还想跟过去,却被秦昭拦住。
“小鱼。”秦昭放软了声音,“我的病已经好了。”
秦昭这次身体难得争气,睡了一夜之后竟好得彻彻底底,秦昭没放过这个机会,连忙向景黎邀功。
景黎闷闷地“哦”了一声,还是不太想理他。
秦昭又道:“别管鱼崽了,昨晚没睡好吧,我陪你躺一会儿?”
根本没等景黎同意,半搂半抱着把人往床上带。
“我没消气呢。”景黎抗议道。
“知道。”秦昭道,“你先睡,睡完再继续生气,好不好?”
景黎:“……”
景黎昨晚一夜没睡着,今天和儿子玩了一上午,的确有些累了。可能也是因为太累,他将自己昨晚说过消气前要和秦昭分房睡的事情忘了个干净,乖乖脱了鞋爬上床,背对秦昭躺下。
身后的床榻一沉,秦昭也上了床,从身后搂住他。
却没说话。
今天午后的阳光很好,和煦而温暖,让人也慵懒起来。景黎抿了抿唇,还是狠不下心把人推开,便随对方去了。
秦昭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待到景黎觉得自己就快要睡着的时候,才听到对方在耳畔轻轻道:“我错了。”
“……不该让你这么担心,以后不会了,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你根本就不明白。”景黎的脸埋在被子里,闷闷道,“我气的不是这些。”
“什么?”
“我不明白,你明明只是想装病不去鹿鸣宴,为什么要连我一起瞒过去?”景黎越说越生气,翻身坐起来,“你如果提前告诉我,我不是可以帮你骗过知府吗?你不说我不说阿七也不说,还有谁能看出你的病是装的?”
“……你为什么要连我一起骗呢?”
他分明只需要和景黎说实话,景黎就可以和他演一场装病的戏,将这场鹿鸣宴避过去。
可秦昭根本没想过这个法子。
他从来没想过让景黎帮他。
甚至在这场装病的戏里,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瞒着景黎。
景黎:“我知道你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我可以理解你的苦衷,可是你不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你如果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小鱼崽怎么办?”
秦昭沉默地望着景黎。
半晌,他轻声问:“小鱼,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鱼的分房睡:我睡鱼缸你睡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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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也注意身体呀。
第121章
听见秦昭的问话,景黎先怔了一下,别开视线。
……说漏嘴了。
景黎沉默不答,秦昭见他这模样,却好像是松了口气。他搂着人躺下,缓缓道:“我早该想到才是……我先前只当你是不希望我太过操劳,因此不想去京城,但……你其实是担心我的安危,对不对?”
景黎还是不说话。
他低着脑袋,手指轻轻抓着被角,没点头,但也没反驳。
秦昭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很久以前。”
“多久?”
“……”景黎抿了抿唇,小声道,“我不记得了。”
倒不是他故意欺瞒,只是……秦昭一定要问他一个期限的话,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因为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
最开始发觉一些古怪,应当是从秦昭考取小三元之后。
他们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一举一动不可能完全瞒得过对方。自从秦昭考取小三元后,他便时常独自去书房里,一呆就是一下午或一晚上。而从那之后,景黎常常会从书房的炭盆里发现一些纸张灼烧后的灰烬。
他直觉秦昭在瞒着他做点什么,可他没有问。
景黎从不觉得相爱的人必须无条件坦诚,他尊重秦昭的选择。他假装不知道,不过问,可有些事不是他假装,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古怪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前来借宿的萧越,顾家对他们愈发尊敬的态度,还有……秦昭在处事风格上那微乎其微的变化。
与秦昭相遇后的每一件事景黎都记得很清楚,他身上那古怪毒药的来历,那年中秋诗会他对出的那首诗,云观寺里他得知锦鲤身世的反应……这些数不尽的点点滴滴,散落在平静生活中,一旦汇聚起来,却组成了唯一的答案。
一个景黎很不愿面对的答案。
秦昭垂眸静静看着怀里的少年。少年躺在他身侧,身体微微蜷起,仿佛想借此把自己藏起来。他总是这样,遇到不想面对事情就只想缩起来,却忘记隐藏脸上局促慌乱的表情。
秦昭低头,在对方微微颤动的睫羽上落下一个吻。
“辛苦了。”秦昭低声道。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景黎不需要过多解释,秦昭从对方的反应已经明白了一切。
秦昭从未觉得记忆的恢复对自己有任何影响,他继续像过去那样与景黎相处,无微不至地待他好,尽最大努力将他庇佑在自己身后。
他以为这样,能让景黎更轻松,更有安全感。
可事实上,他弄巧成拙了。
那些伴随着记忆回归的狂妄和自负,让他无形中将自己和景黎放在了不对等的地位上。他自以为是地觉得景黎就该被他保护着,继续快乐无忧地过他的小日子。
可他忘记了,所谓夫妻,本就该共同进退。
这些时日,秦昭想瞒着对方把所有事抗下。可他瞒得根本不好,小夫郎发现了,知道了,却出于尊重一直憋在心里,默默担心着,害怕着。
这于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痛苦?
秦昭头一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
“对不起。”这是秦昭说的第二句话,“你说得对,小鱼,是我自以为是。”
景黎眸光微颤。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景黎抓住秦昭的手,有些慌乱,“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的,我就是……我就是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我不想看见你伤害到自己……”
“你不用向我解释这么多。”秦昭把他搂进怀里,下颚抵着对方头顶,轻轻蹭了蹭,“你是担心我,我都明白。”
“有些事情,我本该主动告诉你的。”
秦昭缓缓开口:“多年以前,先皇在世时曾封过一位异姓亲王,封号荣亲王。荣亲王家中三代忠良,父辈皆是劳苦功高的忠臣。他出身权贵之家,自幼饱读诗书,深受先皇赏识,甚至与其结为忘年之交。”
“后来,先皇滥用药物至瘾,重病卧床。先皇重病那段日子,大权旁落,皇后嫡系趁机拉拢朝臣,意图不轨。那段时间朝堂内外都很乱,就连荣亲王家中也受到牵连,父辈锒铛入狱。他去向先皇求情,先皇却告诉他‘旁人能救你一时,不能救你一世’。”
景黎抬起头,眨了眨眼。
怎么觉得这话听起来像是推卸责任?
这是个皇帝该说出来的话吗?
“你也觉得有问题对吧?可他那时别无选择。”秦昭叹了口气,“后来想想,先皇多半早已经预料到了之后的事。论起帝王权术,那位的水准无论是日后的摄政王,还是当今圣上都望尘莫及。”
“那天之后,先皇下了一道诏书,封自己唯一的儿子,年仅十二岁的小皇子为太子,并将其交给荣亲王教导抚养。”
景黎明白过来:“他在制衡?”
“对。”秦昭道,“皇后嫡系的权势日益强大,先皇唯一的办法,便是培养起一股能够与之匹敌的势力。”
而荣亲王,绝对是当时的第一人选。
不仅是因为他的天赋才华,更是因为,如果不扳倒皇后一脉,他无法挽救自己家人的性命。
而且,不得不承认,先皇给出的条件十分诱人。
当年的荣亲王性子高傲骄纵,对他而言,先皇给了他一个救国救民、证明自己的机会,没有人能抗拒这种权势名利带来的诱惑。
“可先皇没算准一件事。”秦昭轻声道。
景黎:“什么?”
“他没撑到计划成功的那天。”
荣亲王不负重望,很快拥有了可以与皇后嫡系抗衡的势力。可先皇的病情实在太重,在下诏书后不久,他便撒手人寰。
先皇病故,小皇子顺利继承皇位,身为小皇子老师的荣亲王奉命亲政,成为当朝摄政王,权势如日中天。成为太后的皇后嫡系势力彻底一蹶不振,朝中再也无人能与摄政王抗衡。
秦昭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语调很平稳,景黎只是静静看着他,直到他说完,才低声问:“那他的家人……救出来了吗?”
秦昭闭了闭眼:“没有。”
“那场权势争夺中死了很多人,很多事情并非人力所能左右。荣亲王全家上下近百口人,最终……只有他一人幸免于难。”
景黎眼眶瞬间蒙了红。
他把头低低埋进秦昭怀里,手指抓紧了被子,似乎在借此掩盖某种沉重得叫人喘不过气的情绪。
“不必难过。”秦昭抚摸着他的头发,声音依旧温和,“他现在有了新的家人,有了自己想要保护的存在,没什么可难过的。我想,或许就是因为他太害怕失去,所以他才不希望自己在意的人被卷进那些纷争当中。”
“他太想保护自己心爱的人,甚至因此忽视了对方的感受,害对方为他担忧难过。”
“他现在已经知道错了,小鱼,你最后原谅他一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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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黎到头来这一觉也没能睡得成,秦昭要告诉他的事情太多了。从过去的经历,到这段时日秦昭的谋划,一讲就是一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