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还能不能再看见肯尼斯和莉莲。
还能不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感受他们的包容与爱。
他想要见肯尼斯,非常想。
蒋淮能够感觉到父亲激动而又克制地环抱住他,笑着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这里的味道不好闻吧,我的宝贝。”
肯尼斯的大手依旧干燥温暖,他养尊处优的指尖却多了许多细碎的伤痕。
轻咳了两声,肯尼斯的眼睛中泛着深深的眷恋,以及安心的笑意,他环抱着长大的儿子,“我这辈子还没如此落魄过,但是没关系,我早已为此做好了准备。”肯尼斯笑语道,他笑声依旧低沉又含蓄,却带着难得的放肆,与平常克制的绅士气度完全不同。
拥抱许久,他放开蒋淮,手一下下地抚摸着那头被剪断的头发。
“父亲爱你。”他又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和缓又温柔,黑色的眼瞳里有一丝的湿润,“当然,莉莲也爱你。”
“能够送你平安离开,我心满意足。”
“走吧,宝贝,不要回头。”
依旧戴着斗篷不曾摘下的伽一,站在角落,任由阴暗将身影侵蚀,而一言不发。
肯尼斯抬起头,盯着伽一许久,他缓缓开口,“伽一·埃德加阁下,接下来就拜托您的照顾了。”肯尼斯低下贵族的头,眼神微抬地望着眼前的人,恳切地拜托着。
伽一摘下兜帽,幽深的绿瞳与肯尼斯的双眼直视地交望着。
他将右臂举起,掌心贴向心脏,向着肯尼斯附身一躬,“早已没有了伽一·埃德加。从此以后我只是伽一,作为尼尔的影子,守护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已改
☆、第8章
肯尼斯知道在埃德加家族中,作为继承人的昆汀并不将伽一放在眼里,性情暴戾的昆汀有时候克制不住自己破坏的欲望,就会将伽一作为玩具肆无忌惮地施加伤害。
伽一在埃德加家族中,地位恐怕连昆汀的仆人都不如。
自己的儿子尼尔虽然与昆汀时常混迹一起,看昆汀戏耍伽一,似乎无动于衷。
但是肯尼斯知道以尼尔的性情,他恐怕并没有从中感受到任何的乐趣,相反的,他发现尼尔是厌恶昆汀的这种暴虐五常的。
肯尼斯在观察的时候,发现伽一陷入困境的时候,他看似冷漠的孩子,竟然会偷偷帮助这个可怜的小子。
这对肯尼斯来说是稀奇的,因为尼尔总是表现得对任何事物都兴趣缺缺,仿若世间万物在他那双如同莉莲一样清澈美丽却又莫名冰冷的双眸中,都不过是尘埃。
他会主动帮助昆汀,肯尼斯便认定了这个孩子对尼尔来说是特别的。
年幼的伽一在斗战场争斗中,尼尔的一句求情,侥幸地留下了性命,并授予了埃德加的姓氏。
但他的处境并没有改善太多,埃德加族长,也就是兄弟俩的父亲,并不在意这个私生子。
伽一的意志在磨难中得以历练。
肯尼斯看过那小子的眼神,尽管不动神色,但是在一探究竟之后,就会发现里面充满了坚韧与桀骜,是个值得栽培的勇士。
事实证明,肯尼斯的判断并没有失误。
这十多年来,肯尼斯以尼尔的名义,在暗地里培养与帮助伽一。
甚至在伽一十六岁成人之后,肯尼斯还为他谋划了隐秘的身份,扶持他成为西陆大地上的一方新贵。
无人见过这个戴着斗篷躲在暗处的男子。
他在西陆的商人圈中,显得神秘而冷酷。
众人只听说,这个富甲一方的商人,似乎拥有私人的军队,但没有人知道他们在何处。世人只知道任何用手段企图毁灭他的人都将被毁灭,但却毫无痕迹。
肯尼斯此举所求的愿望很简单。
他是个善良而又有谋略的人。
帮助伽一,肯尼斯所求的也不过是,在未来,在肯尼斯家族出现困境,在尼尔需要支持的时候,成长起来的伽一能够保护他的独子,他心爱的儿子,成为尼尔·肯尼斯最隐蔽的庇护。
·
蒋淮跟随重新戴上斗篷遮掩面容的伽一,走出了牢笼。
他们坐上了马车,伽一带着他离开这片大陆。
蒋淮坐在马车里,这是一辆简陋的马车,与以往的华丽的肯尼斯马车不同,从车外看来破败不堪。
不过马车内还是铺满了柔软的垫子,即使路途颠簸,蒋淮也没有感觉到太多的不适。
这次离开,他按照肯尼斯的意思,没有通知任何人,也没有带走任何肯尼斯家的侍从或护卫。独子一人跟着伽一,踏上离开的道路。
伽一没有坐进马车中,而是跟着车夫坐在车头。
蒋淮独自一人坐着,望着越发陌生的旅途,有时候会拿出挂在脖子上的项链,呆呆地望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或许他在想着与肯尼斯的分离。
“数年之前,我就预料到这个时刻。”
肯尼斯笑着与蒋淮说道,“伽一将庇护你离开西陆,这是他的承诺。”
他用掌心放在蒋淮的肩膀上,为他转了个身,轻轻一推,将蒋淮推出了监牢的门,推离了血腥的24号监房。
“咳——咳——”
“宝贝,我的尼尔,这将是父亲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了。从今以后,你将不再是尼尔·肯尼斯。”
“你属于你自己,你属于自由。”
蒋淮拿出项链中夹着的纸条,指腹抚摸着这张柔软的丝纸上,看着上面熟悉的字。
这上面的地址不在西陆,而在遥远的东陆,在那充满平和与艺术的国度。
“蒋淮,我们在这稍作歇息吧。”
他已经不再是尼尔了,从踏出24号监牢的那一刻,他为自己取了个东陆的名字,他心底异常熟悉却又陌生的两个字:蒋淮。
蒋淮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丝纸折入打开的坠子里,温柔地合上。
随着马车逐渐变得缓慢。
他端坐着,看门帘被一双布满伤痕的大手掀起,露出逐渐西斜的夕阳。
伽一的眼睛在阳光下,如同一颗经过仔细打磨的绿色宝石,熠熠生辉,就连长长的棕色睫毛都闪烁了夕阳的光辉。
他低沉的嗓音响起,“这时候,昆汀应该陷入了个大麻烦当中。”
·
在他们离开不久,昆汀被国王提审了。
因为昆汀的情人泽恩·布鲁斯与心腹贝尔·埃德加被抓到行贿守卫,私下与被国王禁止探视的肯尼斯见面。
染成浅金色发丝的泽恩趴在地上颤抖着。
身上的粗衣磨坏了他细致的手腕,他的手腕上有些许的红肿,他害怕着,低着头,不敢看坐在上座的各位大人。
泽恩的声音颤抖着,述说着内心无边的恐惧:“肯尼斯家族……拥有巨大的宝石出产资源,甚至有许多宝石矿私产并不为人所知……”
“埃德加家族自迁徙来西陆便示好肯尼斯家主,知道肯尼斯家的财富并不仅仅于此……早已觊觎那些宝石矿许久……奈何不知到底是在何处……”
“此次,昆汀少爷要我随同贝尔先生一同前往牢狱,以肯尼斯的独子尼尔性命相要挟……要求肯尼斯供出巨产的矿产所在……”
泽恩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着,眼泪滴落在地板,“求求大人们饶过泽恩这一回……泽恩不过是协助贝尔先生,并不是主犯啊!贝尔先生对昆汀少爷忠心耿耿,只是口不能言,是个哑巴,所以昆汀少爷便要我乔装跟随。”
他磕着头,一下又一下,“恳请,恳请,饶过我一命……求求各位大人。”
鲜血渐渐淌了下来,浸湿了污糟的地面,泽恩渐渐无力,身子一软,便躺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而另一旁哑巴主管贝尔·埃德加的审讯也到了尾声。
他的身上有肯尼斯亲笔写下了数十条宝石矿地址,以及运输的线路。
这早已辩无可辩。
另外在审讯中,贝尔甚至承认了埃德加家族以神秘的西德商人的身份,圈养私人军队,大肆打压对手,迫害阻碍的商人及贵族等行径。
这大大刺痛了国王敏感的神经。
里约五世好武,最重视的便是军队,他的治国信仰是武力治国,力量可以压迫一切反抗,让西陆之国发展成他想要的模样。
埃德加作为国王的附庸,摇尾乞怜地求得生存,并得到了国王的允诺。
在肯尼斯家族被吞噬之后,埃德加的家主昆汀将分得最大的一块利益蛋糕。
那是得益于国王的信任,是埃德加家族最崇高的荣耀!
但是此次事件告诉里约五世,昆汀想要的绝不仅仅于此,他想要的很多,甚至为抵抗他国王的权威做足了准备。
当宫相将审讯结果传到国王的耳边。
这位强壮而残暴的帝王,他充满血腥的双眼在浓密的眉毛下眯起,嘴角扯出了如同野兽一般的笑容,雪白而锋利的牙齿在红艳的双唇中显露。
他一脚踢飞宫相,宫廷华服下包裹的强壮肌肉绷紧着,手掌握住腰侧镶满宝石的剑柄,一把抽出宝剑竖劈直下,“哐当”一声巨响,眼前的桌子被一分为二,成了残骸,在沉重地倒下之际,扬起一阵细屑。
里约五世暴怒非常,但同时他也觉得一口气吞灭了第一及第二大珠宝商的财富,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更何况,如果昆汀真的是神秘的西德商人,他的财富将远不止埃德加家族。
近年来,西德商人在西陆声名大振,生意做得如火如荼,无论何人都无法阻挡他的崛起,更有甚者挑战西德权威的人竟都死于非命。
里约五世早已对西德商人十分不满、万分忌惮,但是却苦于无人知晓西德商人所在何处,真正面貌,包括他的商队都行踪诡异难查,令人捉摸不定。
他对西德商人的忌惮在艾德伯爵的弟弟卢恩子爵死后更是上升到了巅峰。
卢恩子爵虽然私生活荒□□荡,但却贵族中是难得的将才,里约五世一向非常喜爱他。
他在里约五世的命令下,率领了大批人马,乔装为强盗,在线报中指明的西德商人商队将经之处——西陆境外的沙漠之地,意图抢夺西陆商队此次的商货财物,并杀死整支商队的人。
里约五世想要给西德一个警告,告诫他不要在西陆如此嚣张。
但却等来了卢恩子爵及率领的众人的死讯,无一人生还的噩耗。
西陆的人民听到了传闻,只知道是西德商队的人遭遇了强盗,正好路过的军队救下了众人。并不知道所谓强盗是卢恩子爵一众,也不知路过的军队又来自何处。
因此,卢恩子爵的尸身也无法稳妥地运回帝都。
等到他的兄长艾德伯爵,偷偷遣人去运回弟弟的尸体之时,卢恩子爵的身体早已残败不堪,连下半身都被不知名的野兽撕咬成块不知所踪,只剩下可怕的残骸。
这对贵族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来人!传唤艾德伯爵,就说杀害他兄弟的凶手为昆汀·埃德加!让他速速领兵前往埃德加府上抓人来审!”
一小支军队冲破了埃德加的大门,举着酒杯享受着美酒的昆汀,幻想着走投无路的尼尔即将陷入他所编制的网中,即将祈求他哀求他宠爱。
昆汀一口饮下杯中红色的酒液,迷离着微醺的双眼。
直到众人闯入厅中的。
长剑直指他的鼻尖。
瞬间,昆汀从美酒中,清醒了。
·
蒋淮他们的马车停在了河边。
伽一正在河里面拿着小刀刺鱼。
他脱掉了上衣,露出了线条分明的肌肉,两条深刻的人鱼线没入浸湿的裤头中,蓬勃的荷尔蒙在这个逐渐进入的黑夜中蔓延。
他的裤腿卷到了膝盖处,小腿保持了紧绷的状态,他的眼神,在越发昏暗的光线里,紧紧盯着游动的鱼尾。
“哧啦——”一声微响。
银色的小刀瞬间没入鱼腹之间。
伽一的手指轻轻捏住刀身,将鱼往前一推,受了伤的鱼便形成了一个抛物线,落在了一旁的草坪上,垂死摇了几下鱼尾,便不再挣扎,成了一条死鱼。
这是他刺中的第十尾鱼了。
蒋淮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看着伽一。
安静的车夫消失在身后的树林里,不知去了何处。
伽一对此也没有任何说法,只是在蒋淮下了马车之后,为蒋淮搬了块大石头到河边,用布擦了擦,示意他坐在那边。
蒋淮坐了下来,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伽一站在蒋淮的面前,整个美丽的绿眼睛,如同清澈的湖,不见半分冷硬,显得波光粼粼一般,满满的眼里都是他。
他盯着蒋淮许久。
过了好一会儿,那张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上牵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
伽一似乎有些紧张,走了两步,问蒋淮:“吃鱼吗?”声音嘶哑而短促。
蒋淮面无表情地看着伽一,“吃。”
伽一走向一旁拴好的马车,从车座的暗箱中掏出装干粮的包裹。
他的手指灵活地将打了的结拆开,从中找出仅有的一盒点心,那是西陆生产的昂贵的游儿果,精致而美味。
放好其他东西,他转身将游儿果递给蒋淮,“先吃这个吧。”
在蒋淮接过点心之后。
伽一便脱去了上衣,挂在一旁的树枝上。
他高大的身子,敏捷地跳入川流不息的河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