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淮坐在沙发上,坐姿端正,他的睫毛长长的很是好看,蓝色的眼珠倒映着月色,看着被星空笼罩的大地。
仆人都退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偌大的家里,安静极了,只有风吹动薄纱的声音和他自己的呼吸声。
双瞳仁少有的有些柔软的迷茫和无神。
打开的书放在掌心,摊开的书页被风吹过了几页。
鼻息飘过暗夜的花香。
单薄的衣衫护不住身体的温度,他的身体感到一点点凉意。
就这样坐了一夜。
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金红色的光线洒满了世间万物。
蒋淮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轻缓地将书放在桌上,然后起身走进房间。
他躺在床上看着洁白的天花板,思索着自己存在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他想了很久,很多年,却完全找不到答案。
时间的流逝,那般安静。
蒋淮感受着自己清浅的呼吸声,他的腹部随着呼吸起伏着,心脏也沉静地跳动着。
一下一下。
嘭嘭嘭。
又深又浅,又轻又重。
门外的走廊上传来渐渐走近的脚步声,带着轻盈又温柔的节奏。
是我的母亲回家了。
蒋淮垂下眼帘,任由睫毛盖上视线。一切又归于黑暗。
“吱呀——”
门被推开了。
床榻的一侧因重量而微微塌陷下去。
蒋淮能够闻到几不可闻的香气,以及逡巡在他脸庞上的视线。
经过一天一夜,那香气已然淡了不少。
雏菊绽放过后,败落了,便也失去了它特有的温暖和芬芳。
一双保养得细腻柔软的手,覆盖上蒋淮的脸,细细地描绘着他的五官。
良久,伴随着一声轻叹,落下的是一滴落在脸上的冰冷的眼泪。
莉莲内心那充沛的柔软情感,几乎要从那滴眼泪中溢出来。
眼泪顺着蒋淮的脸颊随着颊骨的弧度滑落,然后落入散落的黑发当中,莉莲的手从泪痕处擦拭着。
她在蒋淮的身边呆坐了许久。
在最后,她的手指自他黑色的发丝中拂过,为他掩好被子,关上了房门,走了出去。
“啼哒,啼哒——”
脚步声渐渐远去。
·
接下来的日子里,家主肯尼斯仍旧忙碌得不见人影,而莉莲突然热衷起聚会,与各家的夫人们腻在一起,在家的时间也大大减少。
连昆汀都很久没有拜访了。
在蒋淮的吩咐下,如非必要,仆人从不敢主动打扰。
这是十几年来,少有的独处的时候。
肯尼斯和莉莲对他的关怀渗入了他所有的生活,充满了热切的爱意。
他们关注他,最新的服饰是否装满了他的衣橱,每日的餐点是否符合口味,朋友有没有邀约他一同外出,琴声中流淌的是快乐亦或忧郁,日光多久未覆盖他的周身,几日未曾外出。
而昆汀自从相识之后,无论蒋淮愿不愿意,都执意地要闯入他的生活,带来了热闹的喧嚣。
蒋淮的世界里,来来回回闪烁着身影,有人长久地留在他的身边陪伴着他,不曾离去,有人一闪而过,在他的脑海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本应适应了被家人和昆汀围绕的日子。
但是他发现,他并没有因为陪伴而带来愉悦。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他屏息已久的沉闷得到松懈。
蒋淮并没有感到孤单,却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久违的熟悉的轻松,让他可以沉浸在独自一人的世界中。
仿佛他天生就应该一个人。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神像都露出包容的笑容,伊雅虔诚地跪拜在地,一切凡世的烦恼在此刻都褪色。她的旅途在此刻停止了,当她回过头的时候,夕阳在遥远的山脉中降落,沉重的大门缓缓关闭,发出了轰鸣,她的内心波澜不惊。她是一个孤独者,不愿与这个世界相容,她不爱、不恨、不喜、不悲,她就是虚无,早该消散,不该打扰这个繁杂的世界……”
昆汀的拜访打断了他的阅读。
放浪不羁的昆汀,在继承了家业之后,脸上多了几份威严。
棕色的长发被尽数向着脑后束起,露出英挺的面容。
他的瞳仁如翠竹一般的色彩,此刻却沉淀着肃穆,嘴角也少有的没有勾起,紧绷着像是不知如何开口。
蒋淮感觉到身边的位置一塌,昆汀坐了下来,倚靠得很近,他可以感觉到透过衬衫传来的温度。
昆汀的手臂环抱过蒋淮的肩膀,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声音带着温柔。
“我亲爱的尼尔,可怜的尼尔,”昆汀慢慢地说着,气息吐露在他的脖颈上,“你的父亲肯尼斯家主因涉嫌造价与雇凶杀人,被国王下令抓捕。而你的母亲莉莲夫人四处奔波也无法改变这个命运,未免再让家族堕落丢脸,已被请回母族做客。”
蒋淮的腰板挺直,眼神落在远处,他有些迷茫。
昆汀的声音太近,近到让人听不分明。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挡住了他的视线,昆汀的双手捧着他的脸,不知何时,当初的少年有了成年人的轮廓和冷酷。
“我的尼尔,衣食无忧、无忧无虑的尼尔,突然无依无靠了。”
“你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已改
☆、第5章
昆汀来的时候,还是早晨。
铁艺的窗户外,传来鸟啼的清脆声响。花香从缝隙中飘散进来。
蒋淮的双手生得十分完美,白皙而修长,突出的骨节也显得精致而不染尘埃,圆润的指尖中有着淡淡的肉粉色。他将手平静地放在膝头。
昆汀的声音里似乎有着悲悯,“我不相信肯尼斯先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大家都知晓肯尼斯是最为值得信赖的商人,”他说道:“但是我们西陆的第二大珠宝商,也就是莉莲夫人的父亲所掌控的易万思家族,却向国王陛下呈去了一批珠宝,称肯尼斯先生的商铺供给的是假货。”
蒋淮安静地听着。
“易万思家族认为,长久以来,肯尼斯用劣质的彩石仿造高贵的珠宝,镶嵌在镀金的黄铜上,与真品混合售卖。因着师傅的雕刻技术高超,以及众人对肯尼斯的信赖,长久以来并未被察觉。他们因此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良久,蒋淮问:“除了易万思,是否还有其他人指证我的父亲吗?”他抬起眼帘,透彻而又带着冷淡的眼神落在昆汀的脸上,“比如说,你们埃德加。”
“不,没有。”昆汀盯着蒋淮,“相反的,我为了尼尔,一直在试图为肯尼斯先生奔走。”
“哦?”蒋淮问,“有何效果?”
昆汀听着蒋淮的疑问,轻轻叹了一口气,“易万思家族提供了证据之后,许多小商户竟也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说自己从肯尼斯处进的货物里面掺假。其中一家商铺在店内搜到进货负责人与肯尼斯希尔大道最大门店的主管切尔西的往来信件,信件中有明确的交易款项及回扣比例,以及部分珠宝的成分说明,掺假掺得证据确凿。”
“情况如此,国王必然加以重视。他命司法所严加审查。”
“最为严重的是,当国王部下的主审官名人去提请切尔西的时候,切尔西已然死在家中,士兵们查封了他的家宅,并看到他留下的信件。”
“切尔西在信中说明了,长久以来他的家人收到肯尼斯的控制,他本人迫不得已为肯尼斯的罪证遮掩。他知道了太多肯尼斯的事情,此时被发现必将被肯尼斯所除,当做弃子担当罪责。”
“现如今,他如实写下所有罪行,并留下了一本账本。恳亲国王陛下看在他的坦白之下,救回他的家人。”
昆汀缓慢地表述着,将详尽的情况一一说给蒋淮听。
“国王的人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切尔西的家人,可是他们也已经死于非命。”蒋淮问道:“是这样的吗?”
昆汀点了点头。
剧情简单得如同一场闹剧。
但却毫无证据可以反驳。肯尼斯从此背负了弄虚作假、伤人害命的骂名,被投入了司法的大牢。
蒋淮嗤笑地想着。
眉眼低垂,表情冷漠。
身边的位置一动。
昆汀站了起来,然后踱了两步,走到江淮的正前方。
他蹲下身子,修身的裤身让他的姿势有一丝僵硬,他单膝跪在蒋淮的面前,然后低下那张总是显得不太正经的脸。
手指的指腹轻轻碰了碰蒋淮的脸庞,然后慢慢地包裹住,宽大的掌心火热带有薄茧,如同指腹上的手茧一样都是训练过后留下的点点痕迹,有些刮痛了蒋淮那张娇生惯养的脸。
蒋淮感觉得到他的手的温度。
脸被轻轻抬起。
一股温热的气息随着昆汀的再次开口触碰到他的鼻息,交缠在一起。
然后就望进了那样一双眼眸当中。
“尼尔……”
昆汀的眼神里一向带着邪肆,以及明显可见的高傲。
但在此刻,他狭长的眼中,几乎丝毫不见任何的放肆,甚至带着少有的认真,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碧绿的瞳仁,里面荡漾着温柔。
“尼尔,让我照顾你吧。我会努力对你很好很好,也会尽我所能去救肯尼斯先生的。”
【父亲肯尼斯被抓入狱,母亲莉莲受到母族的控制。家族或许将被覆灭。】
【亲爱的尼尔,你选择……】
选项一:【接受昆汀】
选项二:【拒绝昆汀】
·
昆汀离开之后。
听到风声的佣人们簇拥在一起窃窃私语,被白发苍苍的管家怒喝一声后如鸟兽散。
蒋淮板直着后背,耳边似乎还萦绕着吵杂的讨论声。
管家站在他的身边,温声安慰着:“尼尔少爷,事情远没有那么糟糕。肯尼斯家族能够在西陆的商场屹立多年,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
“如果,如家族里的人也希望父亲能够就此倒下呢?”
蒋淮不知道这件事情已发生了多久,近期肯尼斯的事务一直很多,他很少与父亲见上面。
现如今发生了那么多事,竟然没有任何人来汇报过,家中依旧一片安然无恙的模样。如果不是昆汀的到访,他作为肯尼斯的亲子,都不知道父亲已被捕入狱。
“收拾一下,我先去去拜访一下外祖父,把母亲接回家来。”
管家应是,躬身退下。
太阳悄然升到正空,灿烂的阳光灼烧着大地,刺眼照射着,蒋淮盯着那一片,眼中泛起空茫。
他呆愣了一会儿,不知为何感到有些无力。
许久过后,才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心中沉甸甸的。
易万思的主宅并不在繁华的闹市,而在稍显遥远的边郊。
马车带着蒋淮驶去,车轮咕噜咕噜地走着。两旁的房子逐渐变得分布稀疏。
蒋淮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将勾勒着精细绣纹的窗帘勾起。
路途逐渐蔓延着,他一眼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易万思庄园,阳光打在尖塔上,形成一圈完整的光晕,金碧辉煌而又带着肃穆。
带着家徽的马车停靠在铁艺大门之外,驻守的卫兵持着长茅,在望见马车里的蒋淮的时候,恭敬地低下头颅。
大门从两侧向内打开,发出沉重的“吱呀——”。
蒋淮的外公易万思老先生,是个很严肃的老人。
他有着近乎于白色的白金长发,抹着适量的发油,将发丝全部向后方梳理着,一丝不苟地垂在脑后,保持十分的整洁。
带着岁月痕迹的额头完整地显露在书房柔和的灯光下,他的面容上没有一丝笑意,与发丝同色的眉头习惯性地微微皱起,冰蓝色的眼珠紧紧地盯着他的外孙。连眼角的皱纹也显露出严苛。
他穿着深色的袍子,带着硕大的绿宝石戒指的手指,交叠地放着在大腿处。
“外祖父。”
蒋淮并未因易万思老先生的态度而感到拘谨或不安,他单手放在腰腹处,平静地弯下腰行礼。
在听到易万思“嗯”的一声回应之后,他挺直自己的腰板,如同一根绷直的弦。
“我知道你所来的目的。”易万思老先生说道。
“现阶段,你的母亲并不适合回到肯尼斯家。现在的肯尼斯家族已陷入一团混乱当中,你的父亲被捕入狱,肯尼斯现在在西陆代表的是一块等待瓜分的肥肉。无论是你柔弱的母亲,还是你这个天真的肯尼斯继承人,都无力解决这个困境。”
看得出易万思老先生并无意在无谓的交谈上花费太多的时间。
他随意地摆手,示意蒋淮在一旁落座后,立刻单刀直入地告诉蒋淮。
蒋淮抬起脸,平淡的目光与老人锐利的眼神相遇,他的皮肤在西陆这样的国度也显得偏白,在黑色长发的映衬下显得越发苍白。
“所以,外祖父您的建议是让我坐以待毙,看父亲服刑,看家族被蚕食,做一个无用的人,看最后西陆慈悲的大族们是否顾及颜面,为母亲和我留一些残羹冷炙以度时日?”
蒋淮轻声询问这位老人,姿态尊重。
“尼尔,我从前就曾与你的父母说过,他们太过溺爱你并非好事。作为一个继承人,你完全是不合格的,肯尼斯家族的财富你守不住。”
在老人的眼里,蒋淮甚至是柔弱可欺的,他的肩头扛不起肯尼斯的责任与财富,人人都不会畏惧这个少年,反而会把他撕咬得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