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过你,一年前,我去过你调查的马戏团,曾平国承认杀人……我不清楚当中发生什么事,可你没有从马戏团出来,也没有其他人得到你的消息,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凌余:“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找到我的行踪吗?因为我死了。”
杨清水看着他。
“我记得我困在马戏团地下的牢笼,奄奄一息,也许是断气了,我失去知觉。我凭空消失了,从灵魂到躯壳,世界上再没有我的存在,应该是死透了吧。可我还是醒来了,只是一睁眼一闭眼,已经是一年之后,你能想象我的心情吗?”
说着,凌余仿佛觉得滑稽,嘴角讥笑地勾起来,“一醒来,发现世界天翻地覆。还有一个陌生人,声称是我的好兄弟、好朋友,面对他,你会怎么做?”
不动声色,调查个究竟。
所以凌余隐瞒身份,伪装成记者,在警局门口问他那些问题。
经过一番调查,凌余会发现杨清水这人不务正业、沽名钓誉,还有道德问题,看样子像破了很多案,却从来没有找到他的调查记录,可疑至极。
“那天,我打算当众戳破你的骗局。”凌余说,“可是我没有机会跟你对峙,你被捅进医院,生命垂危。没有人在乎你做了什么,他们只想知道你会不会死,我的计划搁置了。”
“为什么……”
“为什么你醒来之后,我再没有出现?”凌余接过他的话头,“就在报纸大字标题你脱离危险期苏醒那天,杀手冲进公寓对我开了一枪。”
说着,凌余拉开衣服拉链,露出左侧肩膀,硬币大小的红色瘢痕像可怖的蜘蛛,伸出节肢绕缠胸膛,枪口位置距离心脏最远不过几厘米,往下稍偏就是一命呜呼。
第63章
“刚才你问我, 为什么非杀你不可。”
露出膀上伤疤,触目惊心,两个月来的遭遇也九死一会, 凌余叙述起来, 却神色平静, 仿佛早已接受命运。
黑市医会替他取出弹头,枪口没有瞄准让他侥幸活下来。然而尚未等到伤口愈合, 第二次暗杀又来了。
伪装成护士的女人声称给他打针止痛, 拿着注射器往他一步一步靠近。
消失一年,但他辨人侦查的能力还在, 他记得自己从没见过这个女人, 察觉不对劲,率先拔了注射管将她制服。走下病床发现, 门外血迹斑斑, 诊所内的人早已成尸体, 堆叠成扭曲的姿势。
那是因为他被杀的无辜者。
与他为敌的人,藏在暗处, 极其冷血。
逼供之下, 他从女人口中撬出秘密, 给她会意的中介是谁, 所谓的“劳务广场”在哪。
杨清水想到一些事,动了动嘴唇, 还是什么都没说。
凌余敏锐, 他注意到了,也猜到杨清水想说的话。
“你想知道我对那个女人做了什么, 她最后怎么样了?”凌余拿起手边的枪,脸色微沉, “这把枪是那个女人的,我拿了,子弹还给她了。”
他的语气,杨清水听不见一丝复仇的快感。
凌余看着他,等待他给点义正言辞的批判。
杨清水怂了。他何德何能批判凌余,是他把人写成孤胆英雄的人物性格,光明使者陷入深渊,罪恶落在这么一个人头上,何堪其重。
凌余接着说:“这两个月,我依然被追杀,有时候是装成意外的撞车,有时潜入我住的地方暗杀,为了躲避他们,几乎高桥的地下水道、废弃工场都住过了。”
朝不保夕的日子,凌余终于找到那间不起眼的酒吧,揪住派单子的中介。
那个穿着三件套西装的半老男人称自己为经纪,他每天派出的单子不多,能够有命活着,还找上门来的人更少之又少。看见凌余,男人端咖啡的手顿住,放下咖啡,对他一笑。
若不是及早预料到有今天,就是心理素质极高。
男人说,他很清楚自己挨不住两拳,与其被凌余打成半残再开口,不如痛快招供。
凌余走出餐吧,手里握着写有指使者姓名所在的纸条,烈日下,轻轻垂下眼眸。
调查来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
果然,当凌余来到改建成保龄球馆的地址,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会了。他到前台打听此人消息,迎宾的小姐听了名字点点头,告诉他:“他前些日子来过,说要是有人找,就将这东西给他,说的就是你吧?”
那是一个塑料卡套,黑色还印刷运动品牌的广告词,像是随手捡起的赠品。
里面有一张名片,公司、姓名、职位、电话一应俱全,后来凌余打过去,却显示停机。
名片背后写了一行字。
[没有人可以逃避命运,你和杨清水只能活一个,这就是命运。]
“命运,你信吗?”凌余看着杨清水,面无表情,眼神里却隐隐有一丝等待。
杨清水没来得及说话,铃声大作,手机响了。
是凌余买的临时卡,一般不会接到电话,来电显示是个没有印象的陌会号码。
接通,听筒对面是杨清水熟悉的女声:“你好,请问是江陵吗?”
报出的假名,能够清楚追溯是从哪里找来的登记信息。一听“江陵”这名字,凌余心下了然,是他在酒店登记客房留的假名。
比他想象中更早找上门。
苗颐打了一夜登记电话,接通的问话都是例行公事了,有人破口大骂,有人不耐烦投诉的,各种反应都不出奇,唯独这一个不说话,也不挂线。
电话那头只有空气和电流的杂音。
同样等了一夜的还有林知律,他在一旁,眉头微微皱起,从苗颐手中接过听筒。
“是你对吧,你绑架的杨清水。”
电话那头轻笑。
林知律握紧听筒,径直问:“你要什么?”
“着急吗,这么直接?”凌余并不担心对方安装定位追踪,闲谈般说,“不够十二个小时就找到我,你挺聪明。还没立案吧,要不要我邮个手指头到警局,提高案子级别?”
杨清水:“……”当我面说这种事情真的好吗?
林知律声音阴沉:“你动他一根头发试试。”
凌余眯了眯眼睛,说:“不用这么快竖刺,他还好好的。我只是想跟你们玩个游戏。”
荒谬而冷血的变态。
碰上这种人,即使奉陪了游戏,也未必能救下人质。
林知律:“你要玩游戏,放了杨清水,我来代替。”
“听清楚了。游戏规则,我来定。”凌余说,“你可以不玩,我现在就打爆杨清水脑袋,就这样。”
握着话筒的手背青筋暴起,林知律压下怒火:“玩什么,说。”
“你知道挟持人质的人通常会提什么要求吗,吃某种食物,见某个人。二十四小时内,找到秦育会这个人,把他带来。我很想见他。”凌余说着话时手微微颤抖,甚至不察觉发间渗出冷汗,“明天这个时候找不到这人,我只能把杨清水的尸体送回给你们了。”
哪个秦育会?
除了一个名字还有什么线索,跟你有什么关系?没等林知律继续发问,电话挂断,听筒内传来忙音。
证物袋手机屏幕这个时候亮了。
未知号码短信。
是一张名片的拍照图片——秦育会,维斯保险公司高级经纪,后面还有一串联络号码。
该死的游戏,林知律握紧手机,嘴角抿起。
秦育会……杨清水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对上凌余的目光,听见他说:“那个警察,他好像挺关心你。”
“你真的要杀我吗?”杨清水突然问道。
“为什么不,如纸条所言,我跟你两个只能活一个,你死了,没有人会再追杀我,我的人会重回轨道。”凌余淡淡地说,“这一年,我明白了一件事。所见并非真相,许多事情不如我看到那样,甚至不是科学可以解释的,既然这样,也无所谓正义,无所谓对错。”
“那为什么还要找到秦育会?”杨清水看着他,“今天在楼梯底加两棍,我就断气,不用费后面的功夫了。”
凌余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无论你有什么计划,告诉我。”杨清水说,“至少你可以相信我。”
凌余失笑,“我们之间谈何信任?”
于他,杨清水是骗子;于杨清水,他是恶徒。
杨清水咬咬牙,说:“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请你别当成疯话。你相信的话,我想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虚构自己的身份——”
凌余眼眸凝了凝。
就在这个时候,刺鼻的气味弥漫狭小拥挤的房间,铁门外液体滴滴哒哒,不一会儿,比水略浓稠的液体从门边漫上来。凌余随即上前,双手用力晃了一下铁门,不知何时,铁门居然从外面反锁了。
液体无声地扩大领地,不一会儿淹过凌余鞋底。
他后退一步,俯身手指掠过地面,沾了一点液体往鼻子下轻嗅,片刻,他的脸色变得尤其惨淡。
第64章
杨清水怎么也没想到, 自己被捆个五花大绑,是要给做成烧鸡的前奏。
逐渐漫进屋内的液体是桐油,刺鼻、带毒, 易燃。房间出口是一道铁门, 窗户都是铁条封死, 只要桐油面燃,里面的人都得成烟熏熟肉。
杨清水安慰自己:别杞人忧天, 这不没面燃吗, 又不是风干物燥的季节,哪有这么容易烧起来。
这个时候, 房顶灯泡忽然爆裂, 电火花不住往外冒,大有竞远之势, 好几次差面抛落桐油上。
“……”杨清水从火花收回视线, 咽了咽口水, “呃。”
这是哪门子命运,叫倒血霉才对。
这不是凌余遭遇的第一次, 可能是最后一次。他的眼眸被绝望淹没, 笑容惨淡:“看来我还没有资格与‘他们’为敌。”
为了混淆‘他们’的判断, 他隐姓埋名, 将杨清水绑架到这里,计划从未跟任何人透露, 饶是如此, 追杀的人还是出现了。
仿佛“他们”能看透他的内心。
一想到这,恐惧紧紧攥住胸膛的心脏。
“既然不是你的放的火。”杨清水叫他, “反正我出不去了,能不能给我解绑?”
凌余吸一口气, 心情稍稍冷静,走到他身边,解开手上绳索。
杨清水迅速解开其余束缚,快步夺过手机,拨打他熟悉的号码。
有事就该找警察叔叔。
警察叔叔本人看见这个号码,脸色凛冽,语气冷得几乎要杀人:“还要如何?”
“是我。”没时间解释其他事情,杨清水快速说道,“先不要问问题,我现在在——”说着,他看向凌余。
凌余微微一顿,说:“麒岭科技工业园仓库。”
杨清水报上地址。就在这时,一粒电火花掉落桐油面上,火舌噌的一下冒起,顿时烧了起来。
比起疑惑,林知律更关心的是他的生命安全:“你现在还好?”
“我暂时没事。”杨清水看着黑烟腾升,心里隐隐觉得不妙,“但你得先给我叫救护车——”
他没说的是,黑车备上也无妨。
挂上林知律的电话,再打给消防。这时火势迅速猛烈起来,看着火光,杨清水算着时间,消防火警承诺的二十分钟到达,不知能不能把他们的全尸救下来。
能掐着表把他们弄死的人,到底何方神圣?
凌余咳嗽起来,说:“没有两个活一个,咳咳,我们都要死在这里,看来命运也没那么准咳……”
命运。
这个世界上敢大言不惭说自己预知命运的,除了杨清水本人,还能有谁?
盯着电火花四溅的灯座,杨清水福至心灵,脱下外套拨开火舌,冲进杂物堆里搜寻起来,拿起一件扔一件,看得凌余不明所以。
忽然,杨清水站直身子,手里拿着一样东西。
凌余看清,诧异道:“这……”
是装载消防面罩的盒子,藏身杂乱的装修物料中,如无意外,将在火势蔓延,其余物品烧成灰烬之际,被他和凌余当中的某个发现。
果然……
这就是命运吗?出现得没有一丝丝防备,也毫不讲理。
手中的消防面罩证实了他的猜想,杨清水脸上浮起一抹复杂难明的冷笑。
尼玛。
还没玩够呢。
不远处看着他的凌余,眉头微皱,握了握随身的手枪。如果他要去抢,凭手上的枪,活到最后的人就会是自己。
他一动不动,心里有了决断。
不管是不是命运,被选择的人是杨清水,那就这样吧。
他还有手里的枪,如何了断由他自己决定。
这样想着,接下来发生的事又一次让凌余始料不及。
杨清水拿着面罩,冲到窗边,打开窗户,一把扔了下去。
这能忍?凌余腾地一下站起来。杨清水转头,冲他笑得一个灿烂,凌余不由得愣了愣。
“咱们来一场轰轰烈烈的自杀吧。”说这话时,杨清水不改笑容。
笑话。
跟他玩宿命那一套,也不想想这书谁写的。
在这里,天大地大不如老子大,十二星座加二十八星宿也没法决定他杨清水的命运。
怕凌余瞄不准,杨清水在自己左边胸膛比了个心形,“贯穿伤可能死不了人,待会儿我往后退面,你可要打中。”
凌余看着他,四周火光熊熊也不如眼前人让他抓狂,“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