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宋航没能够搞清楚状况。
猛地直起身子,那张漂亮的脸上却不是哀怨,而是宛如天神般悲悯的神色。多亏了治鸟从尤德米安圣子那里学到的术法,他念诵着咒文,伤口上慢慢溢散柔和的光。
他们见他面皮发光,如同代罪的神明,念诵着:“我愿以痛苦代替他们的苦难,以我身替他们敞开永渡的桥,在此界,在彼界。”也不是第一次扮演神棍了,治鸟保证自己绝对演技过关。
一双羽翼在他身后展开,不是属于治鸟的,而是婼颜。
似乎察觉到什么,密闭的空间外,许多飞鸟震动羽翼,一个个撞到紧闭的大门上,撞到头破血流。
终于急了,然而已经晚了。
副本之内、副本之外,项链上的串珠已经连接到一起,没机会反抗的。
她说:“我怜惜你的慈悲,却不愿你受骗,如此,将为你打开黄泉真正的门。”
这是婼颜的运行规则,她强大,甚至比世界意志还要强大不知道多少。然而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光明之魔”从来不会主动做事情。她的乐趣是钓鱼执法,要请她做事,首先要做一条符合她心意的鱼。
好在在所有请得动的魔鬼中,她算是唯一一个积极向上点儿的,只处决行为卑劣的小人,又是个彻头彻尾的光明阵营控。
用系统的话说,就是不容易搞成养蛊,不会送走一尊大神,又来一个把世界意志搞得天翻地覆。
这其中,光明的圣子,最受她怜爱。
治鸟的恐惧、脆弱、神经质,欺骗的不止是宋航,也是掌控这个游戏的主宰者。并非所有人都能够毫无怨怼地接受反人性的献祭品安排,只要生出一点儿负面情绪,卑劣的游戏就有机会继续下去,它打定主意,认为这世上没有完全地献祭者。
那得是多圣母才能干出来的的事情?
于是在治鸟真得做出选择时,才终于慌了神。
它培养出来的玩家,一个个互相倾轧,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圣母?
可惜已经晚了。
副本应声而碎,没有“任务完成”、“副本通关”的提醒,只是崩溃,化作飞沙,回归虚无。
在所有虚像中,唯有慢慢敞开的黄泉之门是真实的。伴随着一扇门的打开,其他所有副本中的门一并被打开,如同不可抵抗的病毒,直到被当做游戏根基的“主世界”中央,同样开启一扇“门”。
所有曾经逝去过的生命如梦方醒,眼见被游戏美化过一遍又一遍的自己暴露出真实的相貌,就连刚从自己的记忆中苏醒过来的宋航也禁不住诧异。
被骗到了。
不仅是在以自己的回忆作为模板的副本里,他本身也实实在在被骗了一道:说什么要他试着俘获他的心,都是哄他转移目标的谎言。
偏生这套谎言,每一句都直戳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宋航承认,他跟大部分人心软的点不一样,天生爱着摧毁的快乐,竟然成了可以被观测到的弱点。
完美地建立起他的期待,又以骗局的方式毁灭。
这行为……简直跟他一模一样!
“你总有办法让我惊喜。”宋航回过头,贪婪地描摹起治鸟的轮廓,“你到底是谁呢?易焱可没有这份心机。”他知道那个喜欢做英雄梦的原身,绝对干不出来披着柔弱羊皮“行骗”的事情。
“然而我觉得,我不需要知道你是谁。”他不想放手了,有这个人在身边,永远都不会觉得无趣。
最棒的是,现在的治鸟完全没有反抗能力。宋航牵起自己许久未曾使用过的银色锁链另一端,也不知怎么想的,如同当日捆住治鸟一般,也捆住自己。
宋航想,他到底还是退了一步,放弃“主人”的身份,给自己捆在“宠物”的位置上,也算是承认了两人平等的地位,是对势均力敌的对手的尊重。
倘若世上真得有月老,也必然想不到,竟还存在这样一种姻缘线,病态相连:“下一世。”宋航念诵着,“这样一来,哪怕你轮回转世,我也能找到你了。”不想放手,那就不放手,身处优势,总有无数中方式达成自己的愿望。
他想跟这个人一起轮回了,一起死,一起生,然后在下一次见面时,继续品尝他带来的无上美味。
他这个总会假装柔顺,随后亮出爪子的宠物,下一次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呢?
“可你没有下一世。”正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原本以为不会再睁开眼的人却突兀开口:“伤在我身,伤在你身。”
以银链链接的两个存在,原本赋予治鸟痛苦的痕迹,一道又一道,重新刻印在宋航的身体上。
可他们终究不一样。
毕竟治鸟早在系统绑定他时,就不再需要人类的身体了,如今在这里的,只是被系统临时塑造出来的,仿照他面目的身躯而已。
“真抱歉,我没有下一世,现在看起来,你也没有了。”
“要为你办一场丧礼吗?”轻轻拥抱了宋航,治鸟温和地询问,面容绮丽美好,“我可是,让你有机会,像英雄一样死去呢。”说完,他用口型比划着:他们都会感谢你的。
第108章 暴风雨中的白鸟(外)
“你要我怎么办呢?”抱臂站立一侧, 婼颜看着这一场谋杀落下帷幕, “一边说着至善的祈愿,一边又引诱人做了你的替身。像你这样伪善,我究竟要不要杀你呢?”
她的规则, 只留下纯善的。
治鸟笑着瞟她一眼:“别闹了,我可从来与善恶无关。”所作所为,只是遵从了委托方的愿望罢了。
既然原身是被当做替代品死去, 那就让宋航也作为替代品死去。
再也没有回归的机会。
“温柔刀啊。”她念着,也确实不想管了,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不论游戏是如何利用这些玩家们的, 现在都没有机会了, 本就已经死去的, 同其他人一样, 回归黄泉;那些还活着的,那就干脆回原来的世界, 就当是做了一场梦, 虽说是惊悚了点儿。
“他会怎么样?”那时出于一腔恨意, 才召唤治鸟过来, 易焱始终没有想到, 最后会是这样一种结局。
成为开启黄泉之门的钥匙, 替换本该属于治鸟的死亡。就像他会在易焱身上下替死的咒术,送易焱一遍一遍品尝危机与恐惧。
他知道,宋航自然是没有再次活过来的机会了。身体被当做沟通生与死的通道,再坚韧的灵魂也不可能抵挡住无数人悲欢离合的冲刷。
直到某一天, 一切回归原位,这个人都不一定会再次存在了。
那样的恨意,在见到宋航的下场后自然是消减下去:“真好,你也有今天。”到死都不知悔改,那就干脆不知悔改地去死。
原谅、道歉?
易焱都不需要,很快他也要回归黄泉,作为替代品,他早已死去过太多次,已经到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作为活人被认定的地步了。
这两者,有哪一个能够让他已经被扭曲的人生回归原位?
又或者让他再次活过来?
“如你所愿。”治鸟看着他,“你要杀他,我当然会满足你的愿望,只要这真得是你心中所求。”极爱、极恨,治鸟当然知道,他究竟能否真正放下,但愿这份恨意不会干扰他太久。
“这当然是我心中所求。”所以这样,就是最好的。
目送着原身也踏入黄泉之门,治鸟坐在一旁的窗户上,看外面婼颜井井有条地指挥这一切:“现在说说吧,系统,你们之间,究竟签署了怎样的协议?”
[您又知道啦?]
“你,婼颜,世界意志。”他缓缓梳理着,“被我注视太久,是件很危险的事情,是要我来猜,还是你自己说?”
[是分割。]
比起让宿主自己猜出来,系统选择自己对自己“严刑逼供”。
[打个比方,如果说世界意志就是一栋房子,各个副本里的原住民就是房子原本的主人,游戏系统就是外来的强盗。胡作非为,逼迫原本的主人,做尽一切坏事。
本来房子根本不需要在意,但是突然有一天,这伙盗贼说,要把房子拆了,世界意志当然就坐不住了。]
“所以它联系了…第一个被联系的,应该是婼颜吧。”
[是,我加入的时候,它们已经瓜分一部分了。婼颜不是人类,她行事遵守规则,您已经猜出来了。]
“她想做房子的新主人,并且保证不会拆了房子,但是却没有赶走盗贼的借口,而我,就是她的借口。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呢?”
[因为游戏系统,也是系统。]
系统干脆地回复。
[虽然不是我的一部分,却能够帮助我成长,至于原因,您很快会知道的。]
“所以,不是世界意志选择了我,而是你勾搭了世界意志,想要多骗一点儿?”窗外,婼颜坐在凌空王座上,指挥着不想离开,还拥有能力的人,对那些漫天飞舞的乌鸦们做最后的围追堵截。
虽然这人没什么善恶观,天天钓鱼执法,不论真善、伪善,一律提倡追捧,可是不得不说,她的确会成为房子的好主人。
起码,她会给这群人选择的权利。
也不是每个人都觉得永生不好,留在这个世界变强,过更离奇的人生,不也很有意思吗?
系统没有回应,全当是默认了他的话。
“系统,我觉得,我有些厌倦你了。”治鸟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系统并不觉得意外。
[最后一个,再有最后一个世界就可以了!]
“何必这么执着呢?”
[求您了!]
它必须要让治鸟进入最后一个世界,不然之前所有努力都白费了。一边默默吞噬着游戏系统的残骸,将有用的部分转化为能量:“我带您去最后一个世界,好不好?”
“好吧,最后一个,这次又是什么任务?”
“这次没有什么限制,委托人无法出现,您可以做任何事,但是,他要求您扮演的角色一定要好好活着。”
“这种要求根本不可能。”治鸟嗤笑一声,“难不成我要活到天荒地老?”
系统闭上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明明已经是最后一步了:“您先看一下剧情吧。”
这次,是一个修道者的故事,故事一开始,就已经是众人皆知的大能者。
剧情很简练,只说了这个修道者,似乎并不怎么讨喜,那跟他的作风有关。他生得冶艳,太过动人,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不少人因他生出心魔。
久而久之,有了一条传言,说他不是跟他们一样的修道者,而是该被诛杀的魔物,只是披了一层伪装的皮。
“反正他惯会伪装。”
有人邀请他去赴宴,宴会上,有人见着他来,便破口大骂,说宴会主人不长眼,“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请进来。
于是他便不再参加宴会。
有人指着他的宗门,说是一群妖精魔物,不该留下玷污正派仙门。于是他就带着宗门离开,遁去难以寻觅的隐世秘境。
直到某一天,那方世界的避障被打破,真正的魔物从外头攻陷进来。
“并不是很长久的时间,只要活过魔物入侵,就足够了。”系统小声说,他已经带着宿主进入了最后一个世界。
镜中人长发披散,柔顺如缎,不时有水珠滴落。身上只穿一件白色单衣,肩背处还藏着水气,熏开来,染得单衣透亮。
美人方出浴罢了。
身后的床上,已经躺了一个人。见他用手巾擦拭长发,直接坐起来,踩着一路毛绒软毯过来,手指与他手指交叉着,接过手巾,坐在身侧:“早说过了,这种事,怎不叫我来做?”
“见你快睡了。”
男人喜欢交织在细语柔声中的缠绵小意,听治鸟如此说,心都快融化了:“再困,帮你擦个头发的时间也是有的。能触碰你这头锦缎长发,说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死我。”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妒忌。
能入温柔乡之主的房帘,这机会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男人其实也不知道,这次如何挑上了他。
同这人在一起,每时每刻都飘在空中一般,所思所想,泡沫梦幻。
他想,这人或许还不知自己的姓名,不过没关系,自己也不知道他的。
都道温柔乡之主,透骨生香,是世间罕见绝色。原以为吹捧出来的虚名,一头扎进来,未成想是真的。
趁着为他拭发,男人偷偷垂下头,张口咬他耳垂:“在外头,旁人都说,您是多情道者,也有猜您是众生道修入歧途,才堕落至此。要我说,那些传闻都是放屁。”
治鸟抬头看他:“那你说,我该是以何道入道呢?”
“您呀,就是天生的色道道君。”他顺着耳垂,一路向下吻去,“毕竟,你连身体,都是完美的色身。”
一举一动,无一不挑动人心。
不怪旁人恨他,就这出门走一趟,就不知要坏了多少无情道修的根基。上月十八,不还有个自称无心无情的剑修,非要跑来向他讨要个说法吗?
“我还在凡尘时,便见过您一面。”真可逗,自己守不住心,偏来怨旁人声诱色惑,那剑修就是自己活该,还不认,“当时未闻仙君大名,只记得高楼月色,扰吾心已久。”
“如今可是得偿所愿?”
“要我千百世性命来换,都值得了。”
说完,便撩开前襟,蜻蜓点水,落于胸膛。
为何非要他来重走一遭呢?治鸟喟叹,手指探入身前人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