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也好,黎司植还有自己的小算盘,低声答应了。
在周彦川没法弄明白先皇死去的原因时,只能让黎司植先去打探。
几日后,戒备森严的京都城内的一处小酒馆外,多了个面容寻常的年轻人。年轻人好奇四处看,这里家家户户闭门谢客,商铺开着门的也不多,像城内大酒楼都关着,只有些犄角旮旯的小馆子没有受影响。
黎司植看着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京都,敏锐嗅出皇室中的不寻常。
恐怕如同周彦川想的那样,皇帝死的不对劲。
他走过几家小馆子,只有身后这里有人,当然要进去,有人的地方才有消息。
真正落座之后,黎司植觉得自己似乎想多了。
这里的人很沉默,用膳速度像是恨不得能早点吃完早点走,迫不及待的恨不得端起盘子倒进胃里,省去吃掉的这一步骤。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处处都是紧绷到不敢说话的样子?
黎司植没有主动问,竖起耳朵窃听四周。
四周除了冬日凛冽寒风吹起万物带来的飒飒声,安静到仿佛万里荒无人烟。
黎司植挑起面,碗里面的牛肉片比以前要多,这里变了。
一碗面吃过,他没听见一个人说话,连店小二都是比划着说着多少钱,那家是看的黎司植头皮发麻,又怕暴露自己是刚混进来的事实,谨慎的没开口。
付过钱离开小馆子,他想了想,去了大理寺等地方,恍然发现这些地方也都没有开门。
整个京都被一种不知名的雾霭包围着,人人有罪却好似被缝起来,有些自危的意思。说是提线木偶都高抬。
越是奇怪,越是让黎司植想要弄清楚这里的情况。
他记得钱少爷说过,回京之后有问题就去钱家钱庄,那里会有人认得他给的玉佩,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
在江北时候,周彦川能那么快搞定太子留下来的人和地方,也有钱少爷帮忙的功劳在。
就冲这两点,钱少爷已经从太子的船上跳到了周彦川这里。
即便被钱少爷知道他是谁的人也已经无所谓,横竖大家是同根线上的蚂蚱,不帮忙还想着被同时串起来烤么。
当黎司植拿着玉佩进钱家钱庄,被领到最后面的院子里,他终于见到了第一个能在京都里说话的人。
他没以真面容示人,肆无忌惮得问话。
“京都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面刚经历过欺压,连做大生意的人都没有,以往很多热闹的街巷都不见了,进出入也受限制,这是谁下的命令?”
回答他问题的是个有些年纪的老头子,这老子抽着旱烟袋,叭叭的,一脸苦相。
“还能是谁?先皇驾崩,能做主的只有太子,也不知道太子抽什么风,下了一通封城命令,看样子是要将京都给弄垮了。”
周彦山不会毫无征兆搞这手,肯定有别的原因。
黎司植这么想着,又听老头子腔调严肃道。
“不过没封城前疯传了一些荒诞言论,在那之后太子理国听闻这事儿,便下旨封城。”
“说了什么?”
“先皇不是安乐死,是被太子下毒谋杀的,连带着皇帝身边的那些太监侍女也无一幸免,死状凄惨。否则这很难解释一夜之间,养心殿无一活口。”
黎司植身躯一震,结合眼前情况,倒是很难不相信这老头说的话。
“关于太子突然想不开弑父也有个说辞。”
黎司植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老头子也愿意知无不言:“江北的两广总督苏檀死了,死之前向五殿下吐露许多贪污细节,更说出与其合作之人便是东宫之主。太子怕皇帝找茬,又发现五殿下之所以敢查这件事,都是出自皇帝授权,怕将来皇位坐不上还得丢了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能和他作对的五殿下不在京都,先下手为强。”
黎司植面色不动分毫,调动系统配合调查,也确实有这么回事。
别说,有时坊间传闻很可能便是没证据的事实。
先皇就那么死了,太过于仓促。
太子动手也太莽撞,居然没有个完整计划,想到就杀了。
这皇帝死后种种传闻表明太子做事不够周全。
黎司植并不知道这是周彦川留在京都内的人见机行事散播出来的谣言。
太子的计划还是万无一失的,毒杀先皇之前,想让人将京都围得水泄不通,连只鸽子都飞不出去,这些人消息传不出去,制造流言倒是擅长得很,这才弄得京都人心惶惶,密不透风。
这会儿的太子在黎司植心里都快要被打上废物两个字。
“我家少爷让我全力以赴的配合你,接下来你想做什么,需要什么,我都可以提供。”
黎司植颔首:“谢谢,我会的,请先为我安排个住处,再送一套夜行衣。”
他今晚需要夜探皇城。
见到周彦山,才有机会弄清楚这人近来是个什么情况。
就目前情况来说,掌握得还不够彻底。
黎司植还有自己的打算,他需要趁此机会摸清楚周彦川在城内的势力部署,这对往后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一点,他不能马虎。
夜幕之下的京都比白日更可怕。
万家灯火,悄无声息,像个空无人烟的死城。
皇城之内也相差无几,御林军安静巡逻。
黎司植蹲在不易察觉的死角望着这诡异一幕,暗自惊呆。
周彦山到底在皇城里干了什么。
他躬起腰背往养心殿去,一路避开诸多耳目,终于抵达,掀开瓦片那刻,他以为会见到暴躁难自控的中年男人,谁知截然相反,难以置信。
第56章 不做替身-015
养心殿内烛光通明,好似藏不住一处黑暗,亮堂堂的地面跪满人。
身穿太监服侍的男子混在粉色衣裳的侍女间,混乱得不成样子。
在这些人前面站着位身着绣有龙纹的明黄衣裳的中年冷峻男人,看不见男人的脸,黎司植无法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端看这罚人跪满殿的架势,怕是在暴怒边缘。
像是应证他的想法,男人摸过身后案几上的长剑,剑光乍起,照亮人脸。
一起一落,鲜血飘零。
离男人最近的一个太监当即倒地不起,不大会儿功夫,地面晕出大片暗黑血迹,还有逐渐往旁边蔓延的趋势,可无人敢动,也无人吭声。
仿佛这一幕发生过很多回,多到让人面临死亡之际,也能麻木对待。
那不是从容,是对眼前死亡无法抗拒、无法自救的绝望,被迫接受。
黎司植头皮发麻,来到这里这么久,还是初次看见当面杀人的画面。
血腥,不适,还有几分晕眩。
他恶心得想吐。
脑袋却很清醒的在分析着明明有资格做皇帝,偏生还拖着坐太子的周彦山到底这么做是为什么。
周彦山看着眼前宛如木头的侍从门,打从心底发出不耐烦,手中长剑方才饮过新鲜血液,上面血迹尚未干涸,随着他走动时不时滴落在地面,无端增添人恐惧之心。
他便在这四周空寂又恐怖的时候轻描淡写开口了。
“有没有人说点本殿下感兴趣的东西?”
决定毒死他父皇的那日,他知晓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据说他亲爱的五弟不是他父皇亲生儿子。
是前朝遗孤。
因为他五弟的母妃怀孕那时不受重视,连带临盆都无人问津,是深宫冷院里面的一位老嬷嬷帮忙,才让她顺利产子。还据说那位好不容易产子的可怜婢女生的乃是双生子,营养没跟上,加之生的不顺利,当场没了一个。
这都不重要,只说那老嬷嬷顺势掉包了,将前朝遗孤换做他的五弟。
他真正的五弟则被老嬷嬷放在木盆里悄然顺着护城河送走了,去往何处,又落在谁手里,无人得知。
当真讥讽,皇室之中,哪能容忍这般丑闻存在?
不过,这对周彦山来说,不能说是丑闻,反而是个很好利用的点。
他想到数次与周彦川交手都没能讨到好处,似乎冥冥之中有人在帮对方。这让他不得不往前朝遗孤是否有助力上面想。
也许,在他父皇死后,用前朝遗孤这个名头除掉周彦川会更顺理成章。
在这之前,他要问问他的好父皇,后不后悔。
可惜,无论他怎么说怎么问,他父皇始终坚信周彦川就是自己的孩子。
因为周彦川和自己年轻时候长得如出一辙。
周彦山听了,不受控制的仰天嘲讽大笑。
一个年轻时候强壮如头熊,一个身形修长芝兰如玉,长相云泥之别,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一模一样?
周彦山到底让他父皇死不瞑目了。
在这之后,他突然善心大发,想要替他父皇弄个清楚明白。
前朝被灭之后,皇宫也一并被接手,里面的宫女太监并没有被全数杀掉,多数人被御林军审问,查明身家清白都还留着,这要想查问十几年前的事算不得难。
有些事看起来有迹可循,真当查起来也未必那么简单。
周彦山越查越没头绪,暴怒之下,只能用铁血手腕来恐吓,以此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宫内外皆被封锁起来,周彦山想干什么都可以。
唯独可惜在他最想干的事上一筹莫展,初次大开杀戒时他就说了自己想知道什么。
此时,他又重复了遍:“十九年前废弃的西苑,有个身份卑微的婢女在那生了对双胞胎,是一个老嬷嬷帮忙接生的,可有人知道事情来龙去脉?”
殿内依旧安静得针落可闻,没人能回答。
周彦山无奈又生气的叹了口气,语气很悲壮,仿佛死的是他自己:“这可怎么办,本殿下都给你们活命的机会,为何不懂得珍惜呢?”
话音刚落,长剑又是一挥,旁边角落藏着的小侍女捂着喉咙倒地不起。
血很快沾染地面,侍女躺下的时候,脸朝上,那双年轻脸庞正对着黎司植,漂亮清透的含税双眸直勾勾地看着他,渐渐地,里面的光亮消失了,直至涣散消失。
人死如灯灭。
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消失在眼前。
黎司植的手落在脚踝处,那儿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只要他想就能摸出来。
他可以趁周彦山戒备松懈的时候将其杀之而后快,这个念头刚起又被迅速压下去。
不能这么做,他闭闭眼,太急了。
周彦山连杀两人都没能逼得人开口,有些失去耐心,刚想让人将剩下人拖出去杀了,殿内被推开。
周彦山满脸不悦地抬头看去,正巧见到个步履蹒跚的老妪被推进来。
推她进来的是自己最信任的御林军统领,弈炀失踪后,他好几日睡不着,只有这位统领守在身边方才能好一些,这会儿见到统领,骨子里的嗜血欲望稍稍落下去点,连语气都有了些温热。
“怎么推个老婆子进来?”
统领扫他一眼:“这是当年替五殿下生母接生的老嬷嬷。”
周彦山愣了愣,找那么久,结果人真的找到了,他还有几分在梦里的感觉。
再仔细看这老妪,面容枯槁,身形佝偻,眼皮子耷拉着像是没多少日子能活,一身修修补补不知穿多久的素衣,实在不像是知晓内幕的模样。
那老妪不喜不悲,没有抬头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颤颤巍巍的从腰际摸出块玉佩亮出来。
这时黎司植就要多谢殿内的烛光通明,让他得以看清那玉佩是何模样。
前朝皇族的象征,还是个公主佩饰。
周彦山显然也认出来了,盯着老妪的眼神逐渐不明起来。
“前朝没你这般年纪的公主。”
他只想弄清楚周彦川的身世,拿到能证明对方是前朝遗孤的证据,要将人钉死在余孽上面,好光明正大坐上皇位,不受后人诟病,不被史官提笔来骂。
老妪拿出来的这块玉佩说明不了什么,他很急切得知道一切。
老妪嘴唇动了动,生涩难听的暗哑声轻轻道:“你不是想知道西苑的事吗?”
话说的没头没尾,周彦山诡异得听懂了。
老妪的意思是你想知道西苑的事就闭嘴听我慢慢说,问题那么多就不要继续听了。
周彦山气闷,脸色越发不善起来,这老妪还真是不怕死,也是真的敢说。
他算是有求于人,只能勉强降低姿态静静听着。
“十九年前龙朝大将军起兵造反,因准备充分加之龙朝皇室不作为,弄得境内民不聊生,苦不堪言,大将军改朝换代的很顺利,并没有太过于大动干戈。大将军做皇帝后没对龙朝留下的人和物有太多处罚,几乎沿用。这沿用的不仅是皇宫官员,还有龙朝仅剩的一位公主。”
听到公主两个字,周彦山眼皮子一跳,对周彦川的身世隐约有了猜想。
屋顶之上的黎司植也品出些味道来,卓煊和周彦川的真正关系怕是……
“那位公主早在大将军造反前便被许诺给他,两人情投意合,珠胎暗结。大将军成功做皇帝后,公主无法接受现实,避开大将军,不想与其想见,而大将军为保护公主,选择视而不见,背地里安排人照顾她。一切相安无事,直到她临盆,意外发生了。”
“大将军原配素来不是个好惹的,知晓公主存在,想方设法要除掉她,奈何大将军保护得当,才没让她得手。但公主临盆时,大将军在宴会之上,身边太监侍女被皇后收买,他没能及时收到消息,等收到消息时公主已经惨死,留下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