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老妪轻轻叹了口气。
这口气绵软又无力,仿佛将那时场景勾勒出来。
“古往今来,皇室生出双生子皆是不祥征兆,为了避免孩子一出生被各方面打压咒骂,大将军当机立断的捏造了个故事,将其中一个送走了。待孩子长大些再接回来,只是后来出了些意外,大将军没能找到那个孩子。”
周彦山木着脸。
真正要说起来,周彦川也确实是前朝余孽,可也确实是他亲弟弟。
也难怪当时他找父皇对峙的时候,对方临死都不相信周彦川是旁人的孩子。
兜兜转转,当年真相竟是这样,周彦川他居然是前朝公主与自己父皇的秦生孩子。
荒谬,实在太荒谬了。
周彦川唇角笑容诡异片刻,倏地动身,从老妪手里抢过那块玉佩。
老妪人老年迈,万不可能抢回来,只拿那双耷拉着抬不起来的眼睛看他。
周彦山自幼在皇室长大,见过人不计其数,他父皇和母后有意培养,导致他很少怕过谁。
此时此刻,周彦山怕了。
老妪的眼睛和他见过的不同,很淡色的眼瞳,盯着人看的时候像是被猛兽盯上。
周彦山握紧玉佩的手有那么刻想要松开了。
“殿下喜欢就留着,你与五殿下也是兄弟,这东西给谁都行。”
周彦山顿时像被烫到了一般将玉佩丢回老妪身上:“谁要这东西,本殿下就是好奇才看看。”
老妪似乎笑了下,因太快让人看不清。
“殿下找我问过往之事,想必不是为五殿下好。”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说出真相?”
老妪慢吞吞道:“过去太久了,总得有人记得,公主殿下去世多年,我想为她正个名。她不是默默无闻的小侍女,也不是皇帝后宫之一,她是龙朝最受宠爱的公主,有两个孩子。”
周彦山无言以对,片刻后觉得不对劲,他脸色肃然,语气很冷凝道:“两个孩子?”
老妪天生向下撇的嘴角这次向上提了下。
周彦山后背一凉,没忍住上前想要抓老妪拷问:“你知道那个孩子在哪,是不是?”
他没能问出个结果。
只见老妪紧抿着好似蚌壳的嘴微微一动,鲜血顺着唇角蜿蜒而下,滴滴如烛油落在周彦山手背上,烫得他一激灵,抬头便见老妪心满意足死去的表情。
周彦山:……
他格外嫌弃的往后退几步,任由老妪身躯似秋风落叶般飘落在地。
满殿人依旧安安静静,像在表演哑剧。
“拖下去,都带走。”周彦山不耐烦道。
统领手一挥,自有人过来收拾烂摊子。
周彦山坐在龙椅上,颓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统领走过来,低头看他:“在想什么?”
“我在想该怎么将这罪名安在周彦川头上,这说出来是皇室丑闻没错,我也不担心旁人怎么看,就是想知道怎么才能让周彦川死都翻不得身。”周彦山稍微惆怅起来。
他心里是不想让周彦川活着的。
江北那么好地方,已然落入周彦川手里。
他想要拿回来,江北有多好,能带来多少财富,他深受其惠,比谁都清楚这里面藏着多少好处,真落到周彦川手里,那可真是太让人嫉妒。
关键是,周彦川在诸事上处理的太好,没让他抓到小尾巴。
那个被老妪交代出来的孩子,他也找不到。
真要能找到,还能试图挑拨离间,联手对付周彦川,他想法太多了,就是没法实现。
这些想法闹得他头疼不已,抬手捶了捶。
统领很冷静:“你想的话,给我三日时间,我会让你想要的这些都成真,周彦川会死,以后你会坐稳皇位,高枕无忧。”
周彦山没天真的以为他是在无条件帮自己:“你的条件。”
统领冷冷淡淡:“事成之后,我要兵团统治权。大将军必须是我。”
这也不过分。
周彦山能接受,能帮他坐稳江山的人,别提要大将军,就是做个异姓王,他也能答应。
在他点头的那刻,统领眼神锐利起来,猛地朝屋顶上面看。
上面亮亮堂堂,什么都没有,很是安静。
周彦山武功不高,内力不强,察觉不到有外人在,见统领这样,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
“外面有人?”
他接手皇宫之后,四周都是他的,风吹草动都被收入心底。
没人禀告说有人,他就不怀疑有他。
统领眉心微皱,摇头,希望是方才听错了,这个节骨眼上有谁能冒死进来?
先一步溜走的黎司植一口气离开皇城,回到钱家为他准备的地方。
思索再三,还是将今夜所见所闻详细描写传递出去,在双生子问题上面纠结片刻,还是写了。
黎司植几乎能料到周彦川看见这封信之后对他的处理。
他轻呼出口气,周彦川会如何做选择呢?
第57章 不做替身-016
周彦川收到明确消息的时候,人已到京都外。
他在京都内的人联络不上,只能仰仗曾被指使在外驻扎的那支兵。
在犹豫该如何做时,他收到黎司植来信,看完上面内容,先是震惊,后是担忧,最后是彷徨。
黎司植知道他就是双生子的另一个?
事到如今也不难猜,两人长得几乎一样,偶尔还会莫名的默契。
这些东西其实真的不好解释,真当双生子事情暴露出来,一切都变得清晰。
周彦川失神地望着手中书信,上次在江北被黎司植驾驭的那条蛇只是简单嗅了嗅他,没有攻击,恐怕已经让人心生疑惑。
知道真相的黎司植会做什么呢?
信上没有写,黎司植似乎没有追究这件事的意思,依旧将自己当做替身。
到底是装模作样,还是等事情结束之后再算账?
不管是哪个,周彦川都不是特别喜欢。
毕竟在决定要和太子争夺皇位时,他就给黎司植定好下场。
一个知道太多太多秘密的替身,是不能在世上活着的,那对他来说太没有安全感。
每日睡觉说不定都会从噩梦中惊醒,周彦川自问受不了这种事。
他不会让黎司植活着离开京都,即便答应过对方太多,但在现实面前,那些不值得一提。
如今这情况虽不在预料之内,但也没太让人惊讶。
周彦川依旧决定在尘埃落定之时,再将黎司植除掉,在这前,先安抚好黎司植,他还需要他在城内帮自己打探呢。
青蕴进来禀告,他漫不经意将书信收了起来。
“有消息了?”
青蕴将刚收到的消息双手奉上:“我爹托人将兵符送出来了。”
随着消息被取走,号令千军万马的兵符也被奉上。
周彦川的视线落在那半块兵符上,微微眯了眯眼。
“我爹说,这是陛下留给殿下的退路。”
究竟是殿下给的退路还是让他为民除害,全看他自己如何打算。
周彦川接过兵符,触手微凉,这就是让人心之向往的无上权力。
“你爹在京处境也不好吧?”他问。
青蕴:“这是他被关进天牢前让人送出来的,太…周彦山为兵符缉拿我爹,拿不到这东西,他心里不会踏实的。”
这倒是真的,就是周彦山想不到,他想要的东西会在他手里。
“既然这东西都有了,那我们还等什么呢?”周彦川微微一笑,“清君侧这种事并不需要太多借口,前太子周彦山弑父,江山宝座决不能落入这等人手里,我周彦川领兵为父报仇,以正大统。”
青蕴目光从兵符挪到周彦川明显不太正常的脸上,突然想到还在京都内的黎司植。
那个和周彦川一胞同生、该被称之为六殿下的人。
在周彦山收集证据编造污蔑周彦川流言前,四处遍野先起将毒害先皇的凶手绳之于法的传闻。
四周说的头头是道,仿佛是个见证人。
如今的太子不满先皇对五殿下态度,想要做皇帝许久,等待不及便先下手将先皇毒害,再将五殿下杀害,不想有任何人阻挠他做皇帝。
这番言论传到周彦山耳中时,他正巧翻到关于前朝皇室中人的记载。
上面写到自古以来皇陵守护兽都是由皇室中人以鲜血饲养,让其熟悉主人,以此防止皇室中人进入皇陵被守护兽重伤。
这下子让周彦山想到他挖开前朝皇陵费尽千辛万苦抓到的那条巨蟒。
那时,可是折掉他许多精兵,送到江北一养就是好几年,最后被一蒙面神秘男子带走了。
据苏檀来信描述,那男子能驾驭巨蟒,巨蟒不但不攻击,还相当温顺听话,甚至在见到周彦川,都只是轻嗅便离开。
这会儿再将这件事提上台面想,周彦山顿时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那神秘男子就是他近来想要找到的双生子之一。
巨蟒之所以不咬周彦川,还不是因为他身体里流着前朝血脉?
周彦山想通其中要害,再想到往后种种,都要呕出一口老血。
哪来那么巧的事?
周彦山立即又想到另个可能,与当朝五殿下长得一样,这是多么瞩目的事。
如若双生子之一真流落民间,哪里会消无声息藏到如今?
能解释通顺的便是有人刻意将其藏起来。
周彦山又是倒抽一口冷气,自觉最后有利自己胜算的东西也不再拥有。
难道天真的要亡他?
不,不行。
他不能这么轻易认输,既然周彦川敢散播那样的谣言,他又有什么不敢的?
要什么逻辑证据,人言可畏便是最好用的武器。
于是,两日之后,四处疯起的谣言变成打着为父报仇的五殿下实则是前朝余孽,所谓肃清朝堂都是他匡扶前朝的借口。
皇帝到底让谁来做,与老百姓并无太大关系,只要为君者明,仁,那便是老百姓大幸。
闹出这两通谣言不过让老百姓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京都内的情况却很严峻,周彦山依旧让人巡逻,不准人多嘴多舌。
饶是如此,情况仍不乐观。
他想要找到的人找不到,想做的事也处处都是难题。
御林军统领答应他的事没能兑现,出门办事的时候被人捅了一刀,心窝子多了个口,呼吸都疼,更别提办事了。
周彦山很忧心,总觉得自己在慢性死亡,尤其在很多人都主动站到周彦川那边的情况下。
这种情况让他很焦灼,成夜成夜睡不着觉。
一睡着就会梦见周彦川带兵杀进来的画面,吓得他根本睡不着,也不敢睡着。
没几日下来,整个人萎靡不振,看着像是不久于人世。
自打他父皇死了,早朝被取消,满朝文武百官责令在家,不得出门。
周彦山将可能出的问题都规避了,就是没想到周彦川那么难对付。
事到如今,他也没多少选择,背水一战方能不愧对皇室儿郎。
从他做好准备到实现没超过七日,违背大道之人是得不到民心的,他弑父一事被宣传出来,多的是人加入周彦川队列里。
更别提御林军统领在家养伤之后,御林军有多少人背地里弃暗投明,主动敞开大门迎接周彦川进来。
周彦川攻入皇城也没用太大功夫,他做的事太过了,想让他死的人很多。
在周彦川入养心殿前,他很贪恋的在殿内走了一圈,最后坐在皇位上,等着对方进来。
周彦川来得很快,推门进来却只有他一人,逆光地方让周彦山看见并列站着的将士们。
那曾经是他最想从他父皇手里夺得兵符才能调令动的。
难怪他找那么久,逼问那么狠,都没能弄到手,原来早被偷偷送出城递到周彦川手里。
到底天不帮他,这一战他是无论如何都胜不了。
周彦山想通了,惨淡一笑:“他还真有换太子的想法。”
周彦川抬手朝后做个手势,自有人上前将殿门关上。
偌大的养心殿内只剩下兄弟两。
周彦川一步步往前走去,因皇帝宝座居于高位,他不得不抬头看着周彦山,这种仰望感让他心生不爽,眉心微皱:“一开始应当是没有的。”
这并非在他那死不瞑目的父皇开脱,至少在他父皇表现中来看,用他激励周彦山的可能会更大些。
若是想换太子早几年便将人废弃了,何必留到如今,让自己的儿子们因皇位自相残杀呢。
“你想错了,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善良。扶持你,不过是为了让我过得不那么舒服。”周彦山慢吞吞道,“他临死都想坐在皇位上,立我坐太子都是母后强求来的,他真的不想让旁人坐他的皇位,如若可以,他想要长命百岁,永远坐在这个位置上面。”
周彦川不否认。
他们的父皇确实是这么个人。
“但这不能成为你毒杀他的原因。”
“难道我杀了他,你不高兴吗?”周彦山危险反问。
周彦川一时没回答。
周彦山仿佛料到他的反应,开怀大笑:“看看,你也是很感激我的,若不是我,谁知道他还要在皇位上坐多久啊?”
欲念使人失去自我,也忘却骨子里的亲缘关系。
在皇室之中,这象征着最高权势的宝座便是最大的欲念。
周彦山揉了把脸,他脸色难看得很,嗓音也哑哑的:“没想到我最后会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