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快点,要跑不过去了。”有年轻的将士催促道。
他们没有犹豫,埋头列队小跑着,冲向黑暗的昭歌。
有人回头笑道:“叔,你回吧!我忍不住了!就算失败,也要打几个活死人再死!让新的人去堡里躲下一个一百年吧!”
钟叔发出一声怒吼,归进队伍,跟着向前冲去。
大景远离昭歌的某个郡县。
天色已暗,一处简陋的山洞中,有玄机阁不知名的弟子守在一只两人高的巨型木鸟前,仰头看天。
“阿妹,天狗要食日了,天真的会放晴吗?”
他声音溪水般清亮,自言自语地说着,摸了摸腰间刻出两个辫子的木头娃娃。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阁主说天亮了之后,血色褪去,各地弟子看到天色变了的刹那,就放飞这只木鸟。到时候,飞鸾卫可能会弄得满街是血,我有点怕,你会在身边陪着我吗?”
他捏动木头娃娃后颈的机关,让木偶扯出一个笑脸。
“我就知道你在。阿兄守着你,阿兄带你看天亮……”
“咱家藏的祖爷的那几首小诗,已经放在千碑窟里咯。不怕丢,不怕丢……要是丢了,等我死前再找新的人,让他嚼碎了背下,传一天是一天。”
“那诗多美啊,你还记得吗?我念给你听……”
昭歌城内。
无数贫民匍匐在地,挨着狂风暴雨,面对圣坛瑟瑟发抖。
圣塔的使者拿着绳索挨个将人绑起来,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走,路都不会走了吗!冲着血光走!圣师已经脱离了肉身的桎梏,领悟到真神的力量——这是无上的福光!”
隔了一条街,萧惟深推着戴黑纱的寡妇、幼童们藏进他的小屋中,飞飞在一旁帮忙。人人皆是一张苍白惶恐的脸,浑身湿透发丝紧贴着脸,像黑夜中迷路的幽魂。
“躲好,噤声。”萧惟深侧耳倾听。
圣塔使者的声音近了。
萧惟深理好衣冠,冲进风雨中拦在圣塔队伍面前:“我忏悔,我自首。”
“还有我!”飞飞咬牙切齿,甩开精瘦的胳膊腿,闯到萧惟深跟前对着圣使开骂。
“狗入的我肏你娘的没腚眼的杂种!放你娘的屁的真神,绑了老子!老子今天非得去开眼了!”
萧惟深皱眉,嘴唇无声翕动:“粗俗……”
圣坛的最上方。
黑压压一片金面具禁卫的拱卫下,天师化作的血球蠕动着。
它极宽,像一轮坠落人间尚且稚嫩的血日,又像战后惨不忍睹的战场。
百年间死在天师轻飘飘抬起的掌心下的人们,这一刻压缩在血球中,破损的躯体紧挨着,层层波动翻涌。
透过厚重的血壁,球体内部中空。
血球内……
无数道藤条状、由不可名状之物组成的血锁链,将谢怀安吊在半空。
血丝组成的狂风盘旋吹拂,想要将他冲破、分解、吞噬。
谢怀安的发冠丢了,蒙面的白纱散了,黑发垂落,衣衫破损,露出的每一寸肌肤刻着刀割般的伤痕。
血线禁锢住谢怀安的脖颈,强迫他抬起姣好的下颔;绕过他的双臂与胸腹,勒出交织的纹路。
莹白的手背、脚背都烙上了独眼,血液不断渗着,淡淡的白光不时在伤口闪现,杯水车薪。
“谢欢,谢侍君,咱家还说得了空要听你的奚琴呢……”
天师的脸从血壁中浮现,嘴唇开合,天真地笑着。尖细的声音带着重重回声,从血壁四面八方传来。
“你性子变了许多,这也是真神的福光吗?你在哪听到的神谕……也有一块圣石砸穿你的头颅了吗?”
“说话呀,漂亮的好孩子……咱家等着听你说说真神的永生呢……”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灵感来自:27章碧影沉潭小天使的的评论,感谢!=3=
“好担心主角死而复生会不会也有什么副作用比如变成怪物……不过可以考虑变成一个可可爱爱的怪物,比如一小团史莱姆那样的迷你怪物,可以被小皇帝捧在手心,然后装到铺着软垫的小箱子里随身携带的那种……”
【if线:果冻史莱姆怀安崽崽 之 偷懒】
系统与击中天师的陨石来自同一片天外,宿主的意志会影响陨石的力量。天师抛弃了人的身份,彻底变作怪物。如果有一天怀安也彻底堕落了……
就会变作一团白白软软的果冻崽崽。闹腾的时候是白色,吓呆了的时候是鸿曜眼睛的碧色,胡思乱想的时候是五彩斑斓的透明色【?】
“先生,不要再变成团子逃避了,国师府的文书已经堆了三尺高了。"
二十四岁的建元皇帝鸿曜拎着软箱走在新都宫殿的小路上,语气淡淡的,神情也淡淡的。
“这活儿不是先生自己领的吗?伯鸾分担了大半,裴修仪也拿走了大半,先生自己又悠哉了一个月,歇也歇过了,吃也吃过了,凌子游说不能再这样下去,还是要适当动动脑筋,干点正事,有益身心。”
“哇——“果冻怀安崽崽Q弹地在软垫上动弹了一下,一边抽抽搭搭地假哭,一边往里面缩,“我还没准备好,再多歇三天啦!”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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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漆黑的意识空间中,谢怀安蜷缩着。
他化作一个暗淡的光球,只有弹珠大小,躲在系统闪光的对话框之后。
系统的机械声鼓励着,文字闪动着。
“亲亲——坚持!曙光就在眼前!”
暗淡的谢怀安球缩得更小了,半晌,小老鼠一样发出微弱的声音。
“缓一缓……你让我缓一缓。我怕,我有点疼。”
太疼,太冷。
系统屏蔽了一部分感知,他还是冷得发颤。
令人作呕的藤蔓紧紧勒着他,血线割出一道道伤口。
手背和脚背好像有一千根小钉子在扎,他光是想想,都疼得灵魂好像要碎掉了。
“不行,我吃不了这种苦……要不你自己努力吧……反正是你让我重生的。”
谢怀安球嘟哝地说着,缩得越来越小,像夜空上不想再发光的星子,暗得要看不见。
系统的对话框闪动着:“亲亲不要放弃!就像亲亲之前做的那样,希望就在前方!”
“我之前……做的哪样?”
“离开意识空间,对系统下命令!系统依据亲亲的意志供您驱使,依靠的是精气神,抽取的是您的精气!”
“没气了……换人吧。”
系统道:“换不了,您是本系统甄选的宿主,是经计算能够完成任务的最优选。您想功成名就吗?您想富贵百世吗?您想获得无尽的力量站在高峰俯视人间吗?”
谢怀安球忍不住叫道:“不想!不想不想!”
系统:“是的,就是这样!本系统功能的运转依靠的就是亲亲这口气,不论居高位还是隐山野不会被力量迷惑双眼,不论贫穷还是富贵不改本心有口吃的果腹就行,付出代价不会迷茫懊悔怨恨的至纯、至善、至真的精气!”
谢怀安球顿了顿:“你……你是在夸还是在骂,简单点说人话……我,我真的有点,外面好多恶心的……”
谢怀安蔫蔫地求助道:“要不你再想想办法……”
系统通过偏离值下降升级功能,以他的精气为媒介使用功能。
系统的基础功能是测算,本来只有测算天气,据此演变出“失物招领”、以及农田水利等有助于大景发展的功能。
除此还有一些被动功能:比如一旦世界偏离值长时间没有波动,就会冒出来哔哔哔鼓励开工;以及不太智能的关键词问答服务,驴唇不对马嘴,但是能问出来一点东西。
云光殿的大浴池中,谢怀安问出了针对星辰子母片的特殊功能:可以有限度地屏蔽他的痛觉,可以治愈特殊伤害。
但是总能量是有极值的,治愈强了,攻击就会弱。换言之,如果能量分配不当,即使走上战场也有失败的风险。
系统沉默了良久,机械声减弱了许多:“亲亲……还有两个选择供您参考。系统可以为您强行切断痛觉,但是这不可挽回、不可治愈,对您日后的生活有较大影响。”
“意识空间的流速虽然比外界快许多,但是如果您一直停留,天师有98.29%的可能性会吞噬昭歌城、扩散至整个大景。此事发生后,系统可以为您保护千人左右的性命。”
系统道:“您的意愿,系统尽力为您达成,请下令。”
谢怀安球试探道:“你不能控制我的身体去干活吗?我躲在这里感觉不到痛,然后你出去随便抽什么精气,有点代价都没事,我们一起完成任务。”
系统的机械声重复道:“亲亲,很遗憾没有这个功能。系统的功能说明已经全部输送到您的意识中。您的意愿系统尽力为您达成,请下令。”
谢怀安球身上的光忽明忽暗。他左边滚了滚,右边滚了滚,停滞不动了。
系统似乎已经执行完毕鼓励开工的功能,对话框的文字停留在“请下令”。
谢怀安在漆黑安静的空间中,忽而有些恐慌。
他本来想着任务艰难,自己走完了九十九步,剩下的实在害怕委托给系统走。
毕竟要摧毁圣石、扭转世界偏离值是系统,他是一条被选中、幸运地死而复生的咸鱼,走到这里已经很值得夸奖了。
眼看着到了最后一步,系统等他下令。
谢怀安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系统派给他的不是任务……是一个成为英雄的选择。
系统不是悬在他头顶随时会坠落的利刃,不是利用他的精气和身体、能够横扫千军的绝世神兵。
只是一柄需要挥动才能杀敌的剑,能挡住致命攻击的盾。
系统的功能不强、用的时候还要支付代价,所以相应的没有时限没有失败惩罚。
怎么用,用还是不用,全凭他的意志。
他可以一路狂奔到天师身边为虎作伥。可以在宫中享受优越的生活,讨好小皇帝当个假结婚的工具人。
只不过恰好,系统的目的也是他想要实现的事。
他想要天变蓝,想要本该开创盛世的明君绽放光彩。
想要千碑窟无尽的哭号得到慰藉、一代一代人拼着性命藏起的文脉重见天日。
想要周隐圈出的清流官吏毕生所愿得以实现、满腔抱负得以施展。
想要所有艰难生活的人能看见希望,一起过上好日子。
想要所有以身行刺、却化作活尸永世不得安宁的英雄得到安息。
所以他走到了这里。
他和所有的英雄一样,也拥有一柄能杀敌的剑。
这柄剑更锋利、胜算更大,不是一往无前的必死之局,甚至还有额外的不会变成活尸的保命符。
他还在犹豫什么呢?
“我明白了……”谢怀安喃喃自语道,“我不怕疼,疼是活着的象征。”
代表谢怀安意识的光球波动了一下,消失在漆黑的空间中。
血球中,被藤蔓捆缚的人眼皮颤动,睁开湿润美丽的眼眸。
谢怀安对系统下的命令是:在攻击、屏蔽痛觉与治愈中,计算最合理的能量分配方式,优先击破天师与圣石。
谢怀安左边厚重的血壁上,天师的笑脸浮现,嘴唇开合。
“你醒了,你在跟谁说话?咱家感到了力量……源自同一个母亲的力量……”
尖细的回声响着,谢怀安右手的血壁出现同样一颗头:“怪不得你约咱家在圣坛……日蚀来临时,只有在圣坛你我的力量才能到达巅峰……”
血壁浮现出无数天师的头颅,它们交错地开口道:“好孩子,你想要什么?”
“咱家心善……心善得很……”
“你痛,怎么不哭?让咱家帮帮你……很快你就能得到解脱了。”
谢怀安下颔被禁锢着,低不了头,无法移动,睁着干涩的眼睛望着血肉模糊的上方。
“哭……呸。”谢怀安沙哑道。
他会流泪,但那是委屈的宣泄、撒娇的小伎俩、想要缓和坏情绪的方式。不是为敌人展露软弱的内在,上演滑稽的喜剧。
“我要圣教的神子大位。”谢怀安学着傲慢自大的语调,“百年了,我受够了。凭什么那些猪猡只知道朝拜你?真正应该被拜的是我。”
天师所有的头颅一同笑起来。
“你活了百年?好孩子,别骗人了。”
“咱家才是这世上唯一能永葆青春的人,可惜吃了那么多美人,都没法消除眼角的细纹……”
“你的骨头这么晶莹,血肉那么美……真神赐予了你什么?让咱家尝尝就知道咯。”
尖锐的笑声、冤魂的哭号声在血球内响起。
“天师……不用白费力气了……”
谢怀安没说完,薄唇微张,喉咙咯的一声。
捆缚住他全身的血藤猛地缩紧,折断了他的脖子。
“永生?你手脚的烙印还没消呢……”天师的笑声停了。
白光从谢怀安身上的伤口中迸发,缠绕着骨骼与血肉。
本该掉脑袋的谢怀安,对他虚弱地扯起嘴角。